异乡人（组诗）

海南森森

异乡人（组诗）

围桌共餐
才发现熟悉的面孔都是异乡人
我们用普通话交流着
各自的方言收藏在暗处
就像在远处站立不语的故乡
我们说完了故乡
就说青春
青春像原本乌黑密集的头发
一根根落进异乡的土地
早已变得蓬松稀疏
又像一杯杯喝掉的美酒
芬芳四溢却所剩无几
后来我发现酒也是异乡的
它始终默不做声
却暗暗地在我们体内自由穿梭
制造了热烈的场面气氛
再从心头流向眼睛


午后

村口的杂货铺是村庄的前哨
有一棵大榕树在站岗
每到午后
树荫下的妇人们
就会接过小鸟的叽喳
把寂寥乏味炒得有声有色
而且还不断地有人
往里面添料
从南边过来的风
见插不上话
只好去了田野
看起伏的稻浪一波越过一波


小寒

多么像一个女孩的名字呀
这节气隐藏得这么深
却不似大家闺秀
在我眼里她就是一片小雪花
一个小如意
或者枝头的一朵小花瓣
在最南方
我是见不到小寒的
她在长安在北平在金陵城里
又轻又白
挂在我伸手可及的
意念上


德令哈往左，车驶向右

没想到这座诗歌之城
在我从格尔木赶往青海湖的半道上
接二连三地伸手示意
前方德令哈往左
这路牌的殷勤让车子迟缓起来

一个存在于概念中的地方就在附近
这种具像化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那个关心粮食和蔬菜的人
三十年前在德令哈握不住一颗泪滴
此刻的我亦无法接住他的悲怆
姐姐呀，我听到的呼唤
还在隔世的梦里梦外回荡

八月的野草拨高遍地枯黄
秋天尚早
而青稞已熟流水变凉
天空湛蓝高远浮云亲近人世
一个纵马扬鞭的少年吆喝着羊群
赶走了零乱的时光
风从茶卡盐湖那边吹过来

德令哈在左，车驶向右
或许我来自更荒凉的地方
早已习惯了褐色的山体和遍地的沙粒
戈壁滩、骆驼剌和沙柳的灰头灰脸
让我更急于奔向大片的油菜花
那儿水草丰美
歌声悠扬


甜蜜蜜

你离开南方的春天已有两个多月了
我让初夏的红毛丹山竹和龙眼
陪我北上一趟
在距离上我不断地做着减法
减掉了海口、厦门、天津
减掉了飞机、巴士、步行
终于减到了零
站在咸水沽第一中学门口
五月的夜还有些凉意
一路颠簸的水果安静地睡着了
我仔细地把自己拍打干净
把活蹦乱跳的心推给了手中晃动的花
然后站在最光亮的地方
给校园里不知道我会到来的你
拨出了电话


雾

晨起，才发现
浓雾紧锁了我的村庄
屋外的庭院、屋檐、树木甚至天空
一直在向外吐着白
试图地把自己藏起来
父亲穿越了层层迷雾跨进家门
头戴胶灯手持胶刀脚穿胶鞋
全身已湿漉漉
母亲在厨房忙碌着早饭
柴火的噼啪渗杂舀水的声音
这两位七十多岁的老人
静默无言的身影
把中年归来的我一下子推回了年少
这多年前熟悉的场景
使我浑然不觉地被雾吞噬
直至真实的鸡鸣
才把我拉出来


晚归


太阳不知不觉躲进了山后

草叶的脸慢慢暗下来

母亲收起锄头走出胡椒园

招呼我停止收捡熟落的橡胶籽

我把喝剩的水喂给了干渴的土疙瘩

母亲挑起畚箕走在前头

短发和刘海在晚风中后扬

那时候的她是多么年轻美丽啊

年幼的我牵高大的水牛

也迈开大步

就像厚重的黄昏弹出轻快的音符

在回家的路上

山鸟伏在路旁的树枝上鸣叫

我们每过一处

每处就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