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
根本不可能和白鹭近距离接触。对于白鹭来说,人太危险,太不值得信任。遗传基因告诉它们,接触人类的代价它们根本承受不起。
所以白鹭天生警觉,它们知道有无数眼睛觊觎着它们。为了避免哪怕万分之一的伤害可能性,它们连自称“此心吾与白鸥盟”的诗人也不会信任。
所以白鹭天生骄傲,它们常以一蓑白羽的轻盈睥睨人类。觅食时,尚留给人以一具肉身的实像;抽身飞举时,却幻化成某种虚像——几乎可以认为它们本来就是非物质的,是某种精神性的东西,只是借用了一对有形的翅膀而已。
在某种偶然的际遇里予人以启示,恐怕也不是它们的本意,而是造物主在创造万物时的一个关联性设计。
事实正是如此。当我在某个夏日清晨骑行在乡村小道,一眼看见涵养着的数十亩草坪上逡巡觅食的白鹭,内心闪过的正是某种精神性悸动和确认。
但是即便如此,白鹭也并不给我以丝毫信任。它们从近旁腾身飞去,又在数十码之外轻轻落身,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与人类至少保持数十码距离”,恐怕是白鹭最强大的基因密码之一。
“拒绝人类,包括拒绝人类的赞美。”白鹭的骄傲,非仅来自它们的一蓑白羽,更来自它们充满空气的骨骼。
为了更接近神性,白鹭和更多鸟类一样,在进化的过程中甚至卸掉了膀胱。这一点让总是梦想着飞却腹坠如石的人类暗生叹息。
落霞与渔舟
如果说骑行是对飞行的低级模仿,那么在台风过后追着看落霞,就是把对某种古典诗意的极限想象落实为行动的全部努力。
秀洲塘,成全了我的想象。而我的行为在外人看来恐怕难脱矫揉与迂腐的嫌疑。而所谓外人,应该是至少与我隔着一条秀洲塘那么宽距离的人吧?
事实上,我所惊艳的非仅落霞,我所欣羡的也非仅孤鹜。当我看到一叶渔舟在落霞满江的水面剪影一样的存在,心中的感动是远胜于看到纯粹的自然景致的。
现实的诗意无需作极限的想象,它近在咫尺,拿手机一拍,就可收入在尺寸之间——我忍不住拿手机拍下这画面时,脑子里的确存有俗常所谓“诗情画意”的审美惯性,但是我的感动却是新鲜的。
渔夫有些恼,足见我的莽撞。渔夫不了解我的莽撞实在出于一种新鲜的感动。如其不然,我岂会轻举妄动,而让全部身心付诸劳作的他感觉不快呢?渔夫不知道我行为背后的感动情愫和赞美动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之妄为对他来说有任何的合情或合理性。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冒犯,只是先于渔夫谅解了自己。
身为诗写者,保持对落霞孤鹜的极限想象,同时保持对渔舟唱晚的新鲜感动,一样是不必自我加罪的吧?
20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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