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旦2020年1月诗选
▎霞光
早晨的霞光通过一座大楼东侧时弯曲了一下
它想走到阴影里的一个亭子
可没有走到，它的愿望傍晚才能实现
这还得靠我把傍晚的霞光与早晨的霞光看成同一个霞光
它才能实现
2020-1-19
▎热爱
瞧那棵树，它热爱所有的方向
向上的和向下的，向东的向西的向南的和向北的
方向多不可数，任何一个方向
它都热爱，而且是同时热爱
站着不动，它却做到了这一点
这是一直存在的事实，至今我才发现
然后花半天时间否定这个事实
朝东南生长的那根树枝，它的花开在东南
它一生热爱东南，它的热爱
是独立的，仅仅是它的，不是树的
每一根树枝的热爱都不是树的
树枝并不是树，树叶也不是树枝
2020-1-2
▎暗物质
提裤子站起来，低头看一眼刚刚坐过的马桶
我看见了我的暗物质：它如此委屈，它必将更加委屈
它那么骄傲，它必将更加骄傲
我看见了，纯粹就少了。我立即回到书桌
2020-1-1
▎偏离逻辑的逻辑
每天早上九点，楼下有一台机器
总准时发动，响个不停
响声不大，几乎算不上噪音
虽然它的干扰可以忍受
今天我还是打算弄清楚
它到底什么样子，它在干什么
偏离逻辑的逻辑也是逻辑
这是我昨天写的一句诗
后来改为有一种逻辑必须偏离逻辑
接着把它从一首诗里删除
它算不上诗，就像这台机器
响声太小，几乎算不上机器
2020-1-2
▎我如何验证我曾经出现在别人的梦里
有人说梦见我了
我如何验证我曾经
出现在别人的梦里
做梦的人还说出
一个个具体细节
我如何验证这些细节是真的
本来就不是真的
我如何验证这些细节是假的
当然也不是假的
如果不是假的
是不是意味着我也做梦了
与梦见我的人
同时做了同一个梦
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只能说明我忘记了
不能说明我没做梦
这样去想我认为是合理的
假如两个人或三个人
甚至更多的人
告诉我他们都梦见我了
而且是同一个时间做梦
这有可能吗
这当然有可能
这太正常了
我不是只有一个
我有很多个我
每个人都一样
都有很多个自己
2020-1-19
▎暗恋
孕妇们想起从前的暗恋
将减轻怀孕带来的痛苦
减轻不等于避免
避免痛苦要靠最新出现的暗恋
怀孕本身也像一场暗恋
由此延伸，男人的暗恋
很难从自身得到或多或少的暗合
蝴蝶那么鲜艳说明
它们拒绝暗恋或从来也没暗恋过
拿蝴蝶比喻的爱情
必然是远离了暗恋
然而明朝不是没有暗恋
明朝之所以叫明朝
或许仅意味着锦衣卫
善于把暗恋者逮住一一杀掉
2020-1-3
▎疯子与小鸟
一个疯子头上站着一只小鸟
一边往前走，疯子一边与小鸟说话
疯子是从我身后冒出来的
只听见几句疯子就走远了
感觉这几句也可能是小鸟说的
感觉无论小鸟还是疯子
都不可能说出那么明确的话
疯子走得比我快，太快了
我加快脚步，想多听几句
发现不是我一个人在追赶疯子
这时小鸟开始旋转身子
顺时针旋转后逆时针旋转
两条细腿拧得麻花似的
小鸟的爪子仿佛深入疯子的脑袋
难道小鸟长在疯子头上
或者说，疯子的头上长出了小鸟
怎么可能？我走得更快
边走边想，这疯子出生时
他头上假如真长着小鸟
妇产科将出现多么惊奇的一幕
2020-1-11
▎假设
一个人的目光通过太阳或月亮
或天空上的其他事物
反射给另一个人的可能性等于零
一个人的梦想通过雷霆闪电
投递给另一个人的可能性
却不一定等于零。被雷电击中而死的人
可以假设他接到了梦想
是不是真接到了只有他知道
可是他死了，活着的人只好假设
2020-1-14
▎废话
在冬天，诗人们不要写冬天
就像在春天不要写春天
在冬天要写春天
就像在春天要写更好的春天
更好的春天已经不是春天
就像更冷的冬天不是冬天
更好的春天不是春天是什么呢
知道更冷的冬天是什么
才知道更好的春天是什么
更冷的冬天不是冬天是什么呢
知道更好的春天是什么
才知道更冷的冬天是什么
2020-1-3
▎诗人的物质性远低于闪电
我与闪电的联系
一直以来基于长年累月积攒的假设
不同的联系基于不同的假设
与蚂蚁和乌鸦我都有联系
与诗人的联系比以上都多
我与诗人的联系也是基于假设
假设他们热爱的我也热爱
假设他们仇恨的我也仇恨
假设他们与我想的一样或不一样
包括不一样的热爱和仇恨
诗人的物质性远低于闪电
虚妄却又远远大于蚂蚁和乌鸦
保持与一个诗人的联系
需要更荒唐和不可思议的假设
2020-1-14
▎从一个人间走向另一个人间
从一个地方走向另一个地方
就是从一个人间走向另一个人间
一个地方就是一个人间
那些游子们，那些流浪的人
他们一直在寻找最好的人间
2020-1-12
▎毛病
去小肥牛火锅店的路上
一滴雨落在我的头上
抓了抓头发没抓到雨
需要更多的雨落下来
证明已经有一滴雨落在我的头上
一直没出现更多的雨
那一滴雨可能只是幻觉
它来自我的某个毛病
是我的毛病落在我的头上
真有一滴雨，从天空
单独跳下来落在我的头上
这雨肯定是有毛病的
可它的毛病不会有谁承认
2020-1-1
▎哦哦
我说，我认可同性恋了
一个人想知道是什么让我认可的
她正在进行一场同性恋
我说是形式。她把形式
理解成了形势。我重复是形式后
她哦一声接着又哦一声
我想知道哦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让她哦了一声又哦一声
感觉一个哦仅是一个哦
两个哦似乎就成了暗号
同性恋就好像这个世界发出的两个
相同的暗号遇到了一起
2020-1-15
▎心神不定
早晨快过去一半了，我还心神不定
去年的今天我到旷野里去过
现在，一小块旷野带着去年的雪花向我飘移
仅仅一小块，还是旷野吗
记忆里总是摆放着一台台
用于切割和筛选的机器
还有用于改装和美化的机器
要把更多的旷野拿来比较
才能弄清楚我去年看见了什么
2020-1-20
▎一瞬
有些难忘的美妙情景
由于加上了更加难忘的细节
从而变得更加难忘
这样的情景我只有几个
可能三个，顶多四个
由于不宜说出我从来也没说出过
它们的美妙只能是
一个人的极其短暂的
一个一瞬或几个一瞬
2020-1-5
▎马桶更像纪念品
走进卫生间一抬头总是看见
马桶上方金属小货架上的一个白色塑料瓶子
一次次看见，又像没看见
每次看见都像看见，它就太像纪念品了
还是马桶更像纪念品
马桶的喉咙太长了，嘴也是大的
马桶仿佛早就意识到必须长成一头怪物
2020-1-3
▎还没看见的马脸才是马脸
还没写出的诗歌才是诗歌
还没看见的马脸才是马脸
真正的荷马才是诗人
2019-12-30
▎晨钟为青年而鸣
一生下来，就是一个青年多好
然后，活完该活的岁数
比如活到八十或一百或一百五
然后死去，尸体仍然新鲜
死去时，仍然是一个青年
十五岁也太小了，还不知道努力
最好一直活在三十岁
如果谁认为自己十五到三十
一岁也不少，都要经历
这也很好。但不能再小了
也不能再大，一定要作为青年
从出生一直活到死
父亲和母亲也必须是青年
上一代青年生出下一代青年
埋葬者也必须是青年
下一代青年埋葬上一代青年
人世上，除了青年还是青年
晨钟为青年而鸣
啊啊啊啊，颂歌为青年而唱
2019-12-26
▎死还是不死
十年前，一东一西，同时栽下两处竹子
大风从一东一西，同时吹向竹子
两处竹子的上方，一定互相撞击
这样说，是在描述它们的距离
它们竞争似地活着，就像两个家族
这个春天，东边的竹子全死了
西边的竹子，好像正在决定死还是不死
2019-12-23
▎凌晨5点10分
有人喊妈妈
连喊两声
听见我就醒了
喊声来自梦
虽说是梦
什么也没看见
只听见呼喊
分不出呼喊者
是男的
还是女的
是成年人
还是孩子
2019-12-6
▎鸟巢记
一只鸟巢在天空上移动。只能看见鸟巢
支撑它的大树是透明的吗
这等于是一个谜。生长大树的土壤呢
难道也是透明的？难道土壤
脱离土壤，继续沉默却各安其命
这是一只脱离了大树的鸟巢吧
如果是这样，这等于又一个谜
它是去迎接它的鸟群呢？还是去追赶
它被鸟群抛弃了吗？还是鸟群
倾注全部激情和它们所有的气力
在巨大的虚无中建立起的一个新家
2019-12-22
▎最初
已经很少有人想到自行车
最初是木头制作的
骑自行车的人最初两只脚蹬在地上
如同模仿性急的鸭子
摇摇摆摆，蹬了还蹬
是的，是蹬在地上
最初自行车没有脚踏板
假如今天有一万个人
骑一万辆那样的自行车
同时出现在大街上
等于出现一个盛大的节日
节日像是要退回去
就像一些老年人尿裤子
尿了还尿，像是要退回到婴儿
2019-12-11
▎在东北偏北的方向
三天前，也可能四天前的晚上
看见月亮出现在东北偏北的方向
偏北一点儿可以，但太偏北了
也许这个季节总有一次这样的情形
只是以前没注意到
算起来这之前我有
五十多次这样的机会
可实际上不可能这样多
2019-12-15
▎7号楼
10点了雾还很大
有人说像是夜里
毕竟不是夜里
在我家南阳台
能看见对面小区
楼上钉的牌子
牌子上的字也能看见
像一把镰刀
那是7号楼
余总在那楼上
弄1套房子
专门练一个什么功
他让我也练
我推托等春天来了练
客厅里摆着
一整套茶具
有时候余总
把自己关在
客厅隔壁练功
我就坐客厅
边喝茶边读诗
时不时听见
余总呼呼运气
2019-12-25
▎空房子
一男一女来到一座空房子
这是安静的夜晚
他们一会儿走进空房子
一会儿走出空房子
月光和灯火使空房子
因年老而滋生的美妙更加迷人
后来灯火灭了
只剩下月光
美妙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
一共三盏灯火
包括一盏挂在房外的马灯
灯火全部灭掉
他们从空房子里
又走出来一回
空房子于是又空了一回
他们抬头望天
那时月光洒在脸上
2020-1-5
▎这事刘春林早就知道
华山就要离开人间了
当它悄悄往上飘
像一朵白云一样
那就是它要走了
一开始华山就飘啊飘啊
这说的是从前
飘着飘着飘不动了
因为遇到了人间
人间把它摁住了
哪能一直停留人间呢
华山就要离开了
这事刘春林早就知道
2020-1-17
▎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冬瓜
卡车都是大卡车
两大卡车冬瓜
一卡车冬瓜已卸在地上
刚刚卸下来
有的还在地上乱滚
一卡车还没卸
码得整整齐齐
像是即将卸下来的炮弹
我第一次看见
这么多冬瓜
我还没看见过真实的炮弹
如果是炮弹
我肯定更加吃惊
这么多炮弹
得打多大的仗的啊
2020-1-18
▎熟悉的名字一个也没有了
在位置图上越过好几个多年前的下等酒馆
终于找到今晚要去的酒店
酒店是新的，传说中又高又大
而多年前那里是一片洼地
酒友们常在夜幕下冲出下等酒馆前去撒尿
熟悉的名字一个也没有了
它们消失之日，带走熟悉的生活
2020-1-21
▎国家授时中心的北京时间
无聊时调出手机上
国家授时中心
北京时间认真看
越认真越无聊
越无聊越认真
实在是一个有趣的循环
秒从1开始跳
跳60次1分钟
可看不见60
59之后紧接着是00
代表分的数字
同时变出新数
如果是59将变为60
分钟变为60
也看不见60
59之后紧接着是00
代表时的数字
同时变出新数
时数最大是24
不可能超出24
2020-1-10
▎羊肉
一个卖羊肉的弯腰捡一个羊头
他骑一辆电动三轮车
车斗上平放着一个大案板
羊头羊腿羊肠子以及
整块的羊肉还有刀等等就摆在案板上
下雪了，路太滑
羊头从案板上滚落下来
他卖的是熟羊肉
案板上的羊肉冒着热气
滚落的羊头也冒着热气
一边把捡起的羊头
塞进案板上的热气里
卖羊肉的一边连续
高一声低一声吆喝着羊肉
2020-1-16
▎下雪了
今天下雪了
算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也可以不算
这之前下过一场
可下的太小
有人看见了
有人没看见
看见的人说下雪了
没看见的人
说看见下雪的人
是在做梦
其实我也没看见
不仅没看见
上一场下的雪
也没看见
今天这一场雪
从微信上
知道今天下雪了
好像还不小
现在是下午
本来是看雪的
我站阳台上
却看起了对面小区
暧气管道上
集合的小鸟
还是没看见雪
2020-1-7
▎这有可能真是一场大雪
就在这一刻，今天15：14，我看见了大雪
不是本地几个诗友写的大雪，他们写的是上一场
上一场大雪没等我看见，就消失了
这时我又看一眼窗外，大雪还在下
2020-1-15 |
发表于 2020-1-25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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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26 21:01
发表于 2020-1-27 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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