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是先知吗（六首）

成都李威

《我们不会晓得》

我们不会晓得一只旧笔
曾被用于写过好的，还是坏的字
也不晓得它还会被用于
写好的，还是坏的字

曼德尔斯塔姆入狱时签下名字的笔
也许是办案者罗织他罪状的笔
但也可能是上一个蒙冤者
入狱时签过名字的笔

这只笔，也可能被下一个蒙冤者
继续用于签名
也可能被办案者顺手揣入口袋
随后在嘉许状上
白纸黑字，落下姓名
俄国人的姓名，有姓，有名，中间有父名


《有一个愿望》

想在严寒天
一个人在局促的屋内读王小波
那将温暖，而有趣
小火炉的火苗也扮着鬼脸儿

至今没这样读过王小波
是因严寒还不够严
至今一直在读已读了多遍的王小波
是预备到那天如果手中没书
凭记忆读王小波
边读边对着火苗扮鬼脸儿

对温暖的小火苗就该扮鬼脸儿
就像《城南旧事》里
那个为供弟弟读书去偷的青年
被警察捆走时
对路边惊恐又难过的小英子扮鬼脸儿：
别怕，别难过，没什么大不了


《山神庙》

没有山神庙
就没有林冲的死里逃生，绝地一击

再严酷的风雪中
上天也会给反抗者
备下一座破败的小山神庙

有当地人说：是我，一年中偶尔
修葺撑持山神庙
不是上天备下的

他不晓得，他就是上天给反抗者
备下的小山神庙

并且凭着林冲将悲愤的枪尖
扎向庙门外的奴才
更主要是扎向自己心门内的奴性
血光飞溅那一刹
他这个仅仅修葺撑持过山神庙的
小村民，就是山神


《你住手！》

“你住手！”这句话应该是好的
一个好人
对着正在作恶的手喊出

一个人对着正在作恶的手
白纸黑字写出

理论上这句话也可能是坏的
一个坏人
对一个正做好事的人喊出

话虽如此，但我无论如何想象不出
践踏良知欺凌弱小者
能对勇敢站出来阻止他们的人喊出这一句

他们会对阻止者用上暗刀子明刀子群刀子
但很难想像他们能
如阻止者对他们一样
鼓荡满腔凛然之气大喝一声：你住手！


《你以为你是先知吗》

我对蝉骂：叫个不停，你以为你是先知吗
一个懂蝉语的友人对我说：
你知道它叫个不停叫什么吗？我茫然
它叫的就是你骂蝉那句话：
你以为你是先知吗，你以为你是先知吗……
啊，这家伙，真的预先知道我要骂他
就这样预先回骂我
不，它是对自己叫：你以为你是先知吗
它提醒自己不是先知
它提醒自己不要当先知
先知的命运……你是知道的，它也知道
它却不知道，它提醒自己不要当先知的声音
却引来天敌和捕蝉人
成了对这世上先知命运的预言


《我让茶壶一直烧着》

坐屋内一角阅读
让盆栽遮去半个身子
没有电话，没有人来访
我让茶壶一直烧着
水咕咕的沸腾声
加深着静
水沸腾的声音从来都是一样的
不论井水，溪水，江水
雨水，暴风雨的水
雪水，六月雪的水
冰，融化成的水
声音从来都是一样的
自古如此
在静中加深着静
前提是
你的心湖盛满井水，溪水，江水
雨水，暴风雨的水
雪水，六月雪的水
冰，融化成的水
你就听得出
所有的水沸腾的声音自古如此
在静中
加深着静

成都李威

自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