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活不下去了
决定带所有孩子一起上路的父母
不会惊扰孩子前夜的梦
再饥饿的孩子
也有快乐的疲惫
门外花树飘零的小花
有的落在小花猫头上
再饥饿的猫，也有小花飘零在头上
它不会被带上路——那边的路上
带不上更多孩子了
它会在这边长长的路途上流浪
如果偶然经过这儿——会依稀记起
这棵花树下曾有喂养过它的一家人
最小的女孩喂它最后一餐后
迎来黄昏归家的妈妈
牵着妈妈衣角进屋门时
一朵小花飘落在女孩蓬乱的发上
女孩瘦小的身影不知道
她带着一朵小花，跟妈妈进了家园的门
《夜的大地上》
夜的大地上，深藏着无数沉默
它们看似与夜色一样
事实上有些沉默，沉默一阵就融入夜色
但我也知道有些沉默
不融于夜色，不仅如此
它们彼此也不相融
它们每一个，就这样
亘在与自身看似一样的夜色中
仿佛与自己较着劲儿
它自己就是沉默
它用来与自己较劲儿的全部
还是沉默
它多么穷困，除了是自己之外一无所有
它多么富足，除了是自己不是任何别的
《沉默的形状》
蝉蜕去蝉壳
就不再沉默了
蝉壳是沉默的形状
你看，沉默
并不是深黑的
而是透光的
你透过沉默能看见世界
而蜕去了沉默的蝉
才是深黑的
黑得像阳光中的
一个弹孔
《落》
秋深了，树叶一片片落
我们没看见，一片片飘落的树叶中
混杂着一片片飘落的时光
我们没看见，是因为
一片片飘落的时光中，有我们飘落的目光
目光飘落尽了，我们还看得见吗
正是要目光飘落尽了
正是要我们目光中看见的世界
随目光，一片片飘落尽了
我们才看得见我们的看
我们的看，停在飘落尽了目光的空之中
空，还能落吗
能啊，随后的一片片雪
就是目光中的世界落尽了之后的空
在落，一片片空，飘落下来
落尽了空之后，还是空
正如我们落尽了自己之后，还是自己
《家门前的街面》
挖了修好。修好又挖。
断断续续十多年。
挖时立牌子，上写大字：
今天的不方便，为了明天的方便。
我不怀疑明天会方便，
但我担心方便不一会儿
又有人把牌子搬出来用。
因为牌子还是好的，
而好牌子放着不用，是一种浪费。
《整理书房时捡到一张旧书签》
书签是一本书封面的图案
让我想起那本书
和读那本书的岁月
但找不到那本书了
我拿着书签，久久，在暮色中单薄下去
我只剩我自己
这张书签了——我从我
想起人生封面的样子
但我找不到它了
《我没问过》
咬得断钉子的嘴，钢钉一样的诗句
我对它们从不迷信。有人说，从深牢大狱
直着腰杆走出来的人能一眼认出
谁是硬骨头，谁是懦夫
说，监狱让强者更强
弱者更弱，直到弱成一滩烂泥
强的，弱的，进去之前就已注定
只不过他们本人事先并不知晓
我没问过我那从大狱中走出的友人
他认出我是怎样的人
他在人群中遇见咬钉子的嘴、钢钉样的诗句
从来不言不语
我俩单独在一起，也不言不语
他常在雨天来我住处（为什么总在雨天？）
雨像满世界的囚栅
他用烟丝卷烟，每次只卷一支
我们一人一口轮着抽
我们默默看雨
我没问过，他这样抽烟，是他家乡的习俗
还是他狱中的习惯
《梦里肚子饿得慌》
肉端上来了
人们落筷如雨，嘴角淌油
我问：这是什么肉啊
这是什么肉啊
这是什么肉啊
风卷残云后
一人边吞咽
边答腔：你在问我吗？
我说：我不问你
我问桌上那盘肉
可惜它没来得及回答
被你们吃完了
《正义的人们》
他们无比痛恨
滥用职权为所欲为的官
他们祈祷一个权力更大的官
来收拾这些坏蛋
怎么收拾？
还用问，直接整死，生不如死更好
什么什么？
依法？
证据？
哈哈，你竟然说依法？
你竟然说证据？
别忘了
来收拾这些滥用职权为所欲为的官的
是权力更大的官
权力大得
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一场一场》
以前是他把经历的一场一场
写成诗
后来是他经历的一场一场
已被他的诗写过了
他新结识一个人
他对那人说：
久违了
我的诗写你，是多年前了
今天终于遇见你了
《影子多可怜》
包尘说人被影子吓一跳
或许影子也被吓一跳
我想是这样
我们对影子或喜或厌，种种情感
可以写成诗
影子多可怜，不能写
但也说不定，影子也写影子诗
影子也有影子诗人
也有影子老师
拿着影子尺子到处量
合不合规矩
合不合道德
正不正能量
这个情诗是不是婚外的
《吃自己》
吃完了就好办了
吃完了之后
吃自己的那位就成了你
就怕吃在中途
有人打岔，有人叫你
你一半是自己
一半是吃自己的自己
你用哪一半来答应？
你又该如何答应？
装，是很难的
你一眼就认得出喊你的那人
是他自己
还是吃他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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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29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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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29 22:10
发表于 2020-10-29 22: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