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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月”说起
——获诗歌周刊2020年度诗人感言
正月
在诗歌流派网注册那年,也即我练习分行写作的第二年,我到首都师范大学拜访诗人张二棍,当时恰逢王单单老师也在场。他问我名字,我如实回答,也顺便报了笔名。
“正月?这个名字好像不太好,等我有时间给你起一个吧……”他说。他的率性和热情让我感动。
这是第一次有人“否定”这个名字,而且还是一位大咖。我万没想到的是,时间不长便有另外一个大咖对这个名字再次“否定”。
“还是署你真名吧,‘正月’不像个名字。”时任《诗选刊》主编的简明老师谈到我一首小诗的署名问题时说。
他们都是大咖,也都是前辈(虽然王单单年龄比我小不少),在他们面前,我没敢提及这个名字的由来和意义,但我心里清楚,这个名字并非心血来潮而起的。
我清楚地记得,2017年的某一天,我翻看诗经,一首标题为《正月》的诗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一首反映社会现实,表达社会忧伤的诗。诗人对劳苦大众的悲悯深深触动了我。考虑到自己本就是正月出生,“正月”这个笔名便由此确定了。
我就用这个名字在流派网注册了。但其时(以及后来很长时间),我并不知道流派网倡导干预诗写作,不知道这种记录自己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以及喜怒哀乐的分行,原来就是“干预诗”。
我更不知道的是,4年后,我会因为这种习惯性的记录而获得《诗歌周刊》年度诗人称号。当接到《诗歌周刊》主编韩庆成先生通知我获奖信息时,我的心情无比激动。感慨自己这几年不懈努力的同时,我的心底情不自禁涌起阵阵感激之情。
是的,太需要感恩了!几年来,那么多向我伸出帮助之手的前辈和老师,他们或者一改我对现代诗的偏见,让我从互联网上一只“好斗的公鸡”,转变为一个安静肃穆的写作者,让我在四十多岁后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心灵的一份差事。或者在我向他们讨教习作意见时,适时地予我以真诚的肯定和鼓励(虽然很长时间内我其实并不确信我的方向是对的;很长时间内,我走路很吃力,走路姿势很难看)。或者从不同角度成就了我“诗歌是一种善”的认知,以及“诗歌是一种文明”的认知,并为我树立了一个个谦虚、低调、实干,甚至“知行合一”的榜样……
要感恩的人太多太多,恕我无法在这篇简短的感言中一一列出。
但是,有必要特别感恩一下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正是有了她们的支持,我的诗写才会如此专注,我的动力才会如此十足而不懈。
有必要上溯到一千二百多年前,特别感恩一下诗人杜甫。是他不断提示我要“化小我为大我”,以及怎样“化小我为大我”。坦白而言,这是笨拙的我常常无法做到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以此为方向,立足于“人”和“人类”,不断去学习和探索。
也有必要特别感恩一下白居易。他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告诫让我的记录常常不自觉地紧扣这个时代,紧扣脚下大地;不自觉地像韩庆成先生《诗歌周刊》发刊词倡议的那样,做着“用一面沥干了水分的镜子,给未来留下历史的真容”的努力。
我将继续不断地记录下去,继续不断地书写我的所见所闻和所思所想,继续为之喜怒,为之哀乐,为之感动和感慨。
2021年9月6日
2020“年度诗人”正月访谈
《诗歌周刊》:
祝贺你当选《诗歌周刊》2020“年度诗人”!请简要谈谈个人的诗歌写作。
正月:
首先非常感谢《诗歌周刊》对我的栽培,感谢各位评委老师对我的肯定和鼓励!我也借此机会对多次向周刊推荐我习作的各位编辑老师们表达我的感激!没有他们的支持,就没有今天这份荣誉。
我的现代诗写作大约是从2016年开始的,但我对诗的兴趣却由来很久。如果从广义的诗的角度理解的话,最早大概可以追溯到我小学时期(我曾在怀念我的语文老师的一篇散文中记录过这件事)。大约三四年级的时候,我在一把画有“三英战吕布”的纸扇上写过四句顺口溜(算是给那幅画做的配文)——
刀枪剑戟舞声声,四马奔鸣气势宏。
虎牢关前阴风起,旌旗招展为雌雄。
因为在课堂上玩扇子,这把扇子理所当然便被没收了。但事后老师称赞了我,说我写得好,而且还说这就是诗。这件事极大地激发了我对诗歌的兴趣。
但是,长期以来我并不喜欢现代诗。抵触的原因是我看到的那些所谓现代诗有一种存心跟读者较劲的感觉,或卯足了劲不让人看懂,或净说一些与世隔绝的“扯淡话”。好吧,你不让我懂,我远离你就是了。这种状况持续数十年,直到2016年我“遇到”了姚风,以及后来又陆续读到刘年、张二棍、王单单、李不嫁、郭金牛、娜夜、李南、臧海英、敬丹樱、代薇……,他们彻底扭转了我对现代诗的偏见,我也尝试着开始了分行练习。
《诗歌周刊》:
你是怎样知道中国诗歌流派网的?在诗歌流派网论坛发帖、交流有哪些感受?
正月:
我知道流派网比较晚(以前比较抵触现代诗,不关心诗歌类媒体和诗歌类网站)。2016年的某一天,我无意中在新浪博客上看到一篇有关张二棍获得《诗歌周刊》年度诗人的报道(都过去两三年了,是正宗的“旧闻”了),里面有他的不少诗,我不知不觉便读完了。这次“邂逅”不仅让我记住了他,也让我记住了流派网。
但是,由于自卑,我并未立即在流派注册。直到2017年2月底,才正式在流派网拥有了自己的空间。后续的日常互动中,我结识了很多诗友。我清晰地记得第一个为我的习作加精,并同时指出其中有待改进问题的行顺老师;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将我的习作推荐到周刊的梁树春老师;清晰地记得对我“又批评又鼓励,严格要求”的天赖老师,以及破天荒一下子推荐我多首习作的忘了也好老师……
为了强迫自己广泛阅读,了解写作者们的通病所在及优势所在,从而在此基础上告诫自己应注意和需避开的一些问题,在来流派的第二年,我主动向流派网总编辑韩庆成先生提出担任论坛编辑一职。
坦白而言,在论坛做编辑比较辛苦,但它实在又非常能锻炼人:它大大提高了我对诗歌的认识。诗歌应该写什么,应该为哪些人写,怎样写,写什么类型的诗歌等诸多问题,我心中渐渐有了眉目。什么样的写作路子是大致正确的,什么样的路子可能是有问题的,我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判断标准。现在想来,这真的是一笔异常宝贵的精神财富和成长阅历。
《诗歌周刊》: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诗歌在你的生活中处在什么样的位置?
正月:
我大学学的计算机专业,毕业后一直从事IT方面(或与此相关)的工作,偶尔也会根据单位需要做些别的事(比如现在就兼职公司的人力资源工作)。
起先诗歌对我来说就跟科普一样,属于一种业余爱好,希望自己老了不会像我父亲那样孤独苦闷,郁郁寡欢,而是有件自己喜欢的事做。5年来,随着我在诗歌方面兴趣的不断加深及投入精力的日益增多,我渐渐对诗歌赋予了一种使命:我希望今生能写出一两个可以延长我生命的作品;我希望将来它能为我作证,这世界,我来过。
《诗歌周刊》:
《诗歌周刊》2012年创刊以来一直倡导“干预诗歌”,也就是强调诗歌与现实的紧密关系,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干预现实与专事诗艺经营常常各有长短,请结合作品,谈谈两者如何才能更好地统一起来。
正月:
“干预诗歌”是我来流派网以后才知道的术语。老实说,我非常赞同这个提法。相对于传统批判现实主义,它的指向性更为明确:它强调主动介入现实,介入事件,甚至介入人们的思想和灵魂。现在太多的所谓诗歌之所以给人以与现实世界、现实生活毫无关联的感觉,根本原因可能就是写作者脱离了时代,脱离了民众,丧失了作为诗人应有的道义和责任。
干预诗一直存在。《诗经》里有太多干预诗(我的笔名“正月”就是其中一首干预诗的名字),屈原、杜甫更是这方面的专家,只不过他们没有明确提出这个名词而已。白居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主张很大程度上已经是对干预诗所进行的一种阐释了。
干预诗的核心思想是批判现实主义。但批判并非意味着否定一切。用哲学眼光来看,所谓批判换一种角度看其实就是肯定,甚至就是赞美。拿前两天我发在《诗叙事》中的一首名字叫作“圆明园”的分行来说好了——
《圆明园》
多亏了这把火
老百姓才知道
在京城还有这么一个好地方
里面有那么多好东西
也幸亏是烧了
他们才能靠近这个地方
甚至走进去
反反复复,看上几遍
这首诗一经发布,立即引起巨大争议,以致主编专门征求我的意见。我直言这首诗所持的是劳动人民的立场,批判的是封建王朝和封建专制。想想共和国成立时领导人是怎样对待紫禁城的就明白了。现在,我们可以很自由地到故宫参观旅游,这难道不正是一种历史进步吗?
说到干预现实与诗艺经营的关系,我个人觉得二者并非对立关系。干预诗首先必须是诗。如果连诗都不算,那就与干预诗根本挨不上。而要成为诗,就必定讲究诗意的经营。诗意经营得好可以让作者的思想走得更远,让作品的干预力更强,让读者被“打”得更痛,让读者思考更深。
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顾城那首著名的《一代人》。在我的认知里这是一首经典的干预诗(简单说它是朦胧诗有些太轻描淡写了)。假如将里面的隐喻置换为一种歇斯里底的呐喊,它的感染效果会大打折扣,有没有人读下去都成问题,因为那种呐喊在当时已是一种陈词滥调。
《诗歌周刊》:
最后,请谈谈对当下诗坛的看法,以及你对《诗歌周刊》的建议。
正月:
可能是写诗时间比较短,我对诗坛没有太多了解。在不多的几年见闻中,诗坛给我的印象充满了太多与诗无关的喧嚣。写诗需要安静,这种喧嚣不是我喜欢的。有前辈说“远离诗坛,贴近诗歌”。这句话一定程度上也说出了我的感受。
关于《诗歌周刊》,这个重点栽培过我,我本人也曾为之努力付出过的重要的诗歌刊物,我对她的感情是深沉的,炽热的。《诗歌周刊》是中国诗歌的一面旗帜,希望她能继续坚持文本为王的原则,发掘更多有潜力的新人(特别是一些草根诗人),做那些官刊无心或无力做成的事,做那些官刊无法做到的贡献。这不仅是中国草根诗人之幸,也是中国诗歌之幸。
新作八首
正月
听说日本投降
日本投降的消息甫一发布
中国电台就立即安排播报
第一个播音员说:“刚刚收到消息
“日本天皇接受《波茨坦公告》……”
然后他就哽住了
第二个播音员立刻补位过来
“日本正式……”
然后他也说不下去了
第三个播音员再次接上说
“日本投降了!”
然后,他们哭成一团
而各大报社收到这一消息后
干脆不印报纸了
他们让记者统统骑车出去
边骑车边嘶吼——
“日本投降了!日本投降了!”
多么激动人心的一幕啊
可惜这样的历史画面我始终未看到
可惜抗日神剧中威武的英雄们
让这一庄重的画面,显得虚假而矫情
一幕
他不让她摆摊
她执意摆摊
他把她的摊位掀翻
她抓起棍子
使劲打他的腿
他夺下木棍
猛踢她的胸,猛踢她的头
直到她栽倒在地,停止反击
水往高处流
起先,她坐在座椅上
水没过了她的膝
后来她站起身
水没过了她的肩
再后来,她站到座椅上
水,追着她,没过了她的头
李不嫁
我曾抱过他,在海南
在博鳌国际诗歌节
他的诗是那样沉重
而他的身体,却那样轻
谈及名字,他说——
在做新闻时,在不得不说假话时
我叫李杰波。在写诗时
在需要说真话时,我叫李不嫁
王小丫
这位被拐来的小女孩
她每天的工作
就是在大街上卖惨
为此,她要把
更多人的不幸
安在自己头上
把更多人的泪水
灌入自己眼睛里
再释放出来
夜色降临时,有人来接她
她把卖惨所得
如数上交
收款人从中
抽出一张,交给她
哦,这一幕
多么像鸬鹚啊
不断去抓鱼
再不断吐给渔夫
到最后,还要向渔夫
讨要一小份恩赐
戚振安
这位大屠杀中的幸存者
颤抖着向人们讲述着往事——
日本人的马队追上了我们
一个日本兵要强奸
我家大姐。他把拴马绳
拴到自己身上,然后
去扒大姐的裤子
大姐大声哭喊着
无奈中,大妈想撑开伞
把她的脸盖住
不让她看那个日本兵
伞“哗啦”一声
开了,受到惊吓的马
拖着日本兵跑远了
我们纷纷跪倒感谢老天
也一并感谢,那匹白色战马
劈柴
它们被人从四面八方捡了过来
一个一个,接受斧头的拷问
长一点短一点有什么区别吗?
粗一点细一点有什么不同吗?
曾经的优点,现在正在成为它们的缺点
曾经的缺点,现在正在成为它们的优点
我一直以为我会是人生赢家
妈妈,您从20岁
才开始爱我
我一出生
便可以爱您
我一直以为
我爱您的时间会更长
我一直以为
我会是人生赢家
可惜啊,现在
我要输了
一切的一切
都源于,这场令人讨厌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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