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六首
文/濮建镇
《孤寂》
我抬头看一只孤雁在飞
听不到它翅膀拍击空气的声音
也不见它翅膀拍打自已的痛
一只孤雁成为茫茫天空的中心
像白纸上一个擦不掉的小字
被巨大的空白包围着
突然掉下一声哀鸣
我来不及伸手接住
《树与叶》
春风一吹
枝条像街路一样
慢慢挤满了叶子
从泥土中走出来的叶子
得到树供给的这点水分
改善不了自己的处境
而越长越大的树
常常请鸟给叶子
作些关于天空的报告
在叶子最难熬的盛夏
还请出知了对叶子
反复讲忆苦思甜
树用枝条指向高处与远方
引导叶子团结在树的周围
为树遮风挡雨抓取阳光
叶子总算撑到深秋
已经实在撑不下去
被北风一片片刮下来
而树枝没有弯腰拉一把
任他们在风雨中
自生自灭
《蒲公英》
省掉了肉、骨头、血
只剩下羽毛
而且还尽力缩小变薄
变得像风一样轻
但还是飞不起来
——飞的时候
是抓住了风的羽翅
——在被风带着飞
而风欺软怕硬
只会扑压枝叶和小草
也戏弄轻烟和水面
碰到硬壁便马上逃避
蒲公英借这副德性的风
才能飞起来
注定了飞不到高处
更飞不到远方
《细胞》
我只是一个躯体中的细胞
改变不了什么
也起不到多少作用,也就是
与许许多多细胞挤在一起
所能做的
就是守住自己不病变
也不受周围越来越多
受刺激发生着癌变的细胞
在吞噬肌体生命的影响
我只觉得许多部位
在出现溃烂
让医生的手术刀经常忙得
闪着警灯一样的急切
漂亮服饰装扮住的病体中
我渺小得只能管住自已
吃好饭以及教育好孩子
这个红血球要做的便是
在命定的血管中有序流动
《水乡赋》
水剑一样,将土地
劈成一小块一小块
水也绳线一样
结成一张大网
把一小块一小块土地
网在水网中
这样的地方便是水乡
水上许许多多的桥
既是缝在伤口上的线疤
也是打在网上的绳结
人全网住在里面
唯有那些远离故土的人
才成了漏网之鱼
《人世》
每个新生儿屁股上
都有块乌青
老人说
那是他们不愿再来人间
而被阎王踢出来的印记
这似乎解释通了
每个胎儿都是哭着
来到这个世界的
走一遭后
再回去时
全都直挺挺紧闭嘴眼
一副从此决绝的样子
《老虎》
小时候喜欢看老虎
常常要去动物园
冲着老虎,学它的模样
吼出几声
现在才知道
对关进笼子的老虎发威
是多么弱小的举动
《炊烟》
草木曾经为生活
向天空伸出烟火的手臂
可使劲伸得再高
也摸不到天的边皮
更抓不到天上
能改善一下生活的东西
千百年的失望
热情渐渐冷熄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
愿意花钱买通
憋屈了亿万年的气
来烧煮日子
这种磷火一样的蓝焰
掐死了一柱柱
升腾在天空的炊烟
也彻底将草木
遗弃给泥土了
《钉子》
对于大地 每个人
都是一枚钉子
在寻找自已
想要钉进去的位置
漫长的寻找过程中
有的钉子被岁月
越磨越亮
也有钉子沉浸养液中
被锈至蚀骨
这许多多钉子
要对大地不断修补
总找不准各自的钉眼
有的寻着找着
就失去了目标
或者开始锈坏
经不住锤击折断了
有的找错了方向
还没被锤击已经走失
只有那些闪烁着光亮
等着大地召唤的钉子
才安安稳稳钉入泥土
被大地用怀抱铭记
《高速公路》
就当它是一条飘带
那些车子便是涂上去的色彩
车子里的人感觉着
有色彩的怀抱
被飘带带着飞的感觉
也可以将宅当作一条横幅
那些车子就是
一个个铁写的字
站在边上的人
读着车流飞出的速度
看不清字的笔画中
暗藏了多少凶险
《城市在进行长身体比赛》
钢筋水泥砖瓦的体内
自来水管的动脉
下水道的静脉
电线光纤的经络
遍布城市全身
城市无论大小无论新老
都在不停地长身体
横向长胖纵向长高
大地上的这些城市
在进行一场生长大赛
这些不停生长着的城市
政府大楼是心脏
工厂公司是肝脏
污水垃圾处理场是肾脏
公园与广场绿化带是肺叶
街道商场中心菜场是肠胃
城中村与老旧小区是苦胆
这五脏六腑
促进着最微小的人
——这些细胞的代谢与生长
城市在进行长身体比赛
脚踩进越来越深的泥土
飘起来的白发与黑发
也能在空中找到
只有挺直身板的脊梁骨
怎么也找不到
《在黄山看云雾》
站在光明顶
看着云雾将群山封住
一只好大好密的口罩
罩住群山,我的目光
已触及不到山的边缘
更不知哪个山坡上有石景
哪座山腹中有溶洞
以及割裂着山与山的峡谷
怎样被谷底一条溪水缝合
石头硬实的真相
竞也如此脆弱
被一根头发能戳破的雾水
——一旦空降下来
群山马上俯身进白茫茫中
教育光明顶上的眼睛
认清眼下这阵势
《曙光》
不在天空的最高处
炫耀出普照万物的姿势
而是从地平线下升起来
像一只手举起来
撕开黑暗的口子
把太阳托上天空
将夜色烧成灰烬
让人终于见到了光明
而自已悄然消退到
万物的心中
《命运》
新到草坪上的小草
都绿油油的
装点着城市的边边角角
再不用再担心
被牛羊啃噬
被锄头翻埋到土中
本以为终于能像一群群
拥有一片片广场的人
晒晒太阳 沐浴清风
伸展手脚 扭动身腰
舞动着一生的时光了
美好的愿望却很快
被宠物狗的屎尿淋臭
也被一只只脚踩踏
好不容易长茂盛后
又来了割草机的轰鸣
被割得只剩死不绝的根
《虎年说虎》
相对关进了笼子
更多更多的大小老虎
还在林子里转悠
鱼肉着弱小生命
只要林子还在
老虎就不会灭迹
《一朵火焰》
把一朵火焰藏进心中
就不会再被风吹灭
一朵火焰没有多少热量
却足以暖住一身心血
如果能聚集起干草与枯枝
一朵火焰就能对付狼群
只要一朵火焰不灭
生命的热度就不会冷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