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写作点评之一

阿索拉毅

张嘉谚病毒写作评点：
※王妃：《告诉你，有一种怪病在流行》
有一种怪病，已经流行了好几个冬
传染的速度很快，
她，她，一个又一个她都成了病人
我以一个医生的姿势坐着，微笑
完全符合职业礼仪
她自述，如果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我就立即耳鸣，还会引发神经衰弱
她自述，一旦不小心喊出那名字
我就会失语，声带撕裂
她自述，不能看见那标志性的笑
它会幻化成火山、河流和冰川
她自述，我总在深夜重复同一个梦游场景
然后浑身关节噼啪作响，随时
开出奇特的花来
……
她，她，一个她，又一个她，
她们的症状五花八门，临床表现
怪异，又讳莫如深
我用两个罗盘来给自己定位，寻找
诱因，最后得出结论：
“是他”，就这么轻声念叨了一句
我竟被怪病以闪电之式击中
心 真的好痛！
（注：此诗来自作者博客）
老象评点：
也许作者未必意识到，她已为人们提供了一个标准的病毒写作文本。此诗完全可以从病毒写作的视角解读：
一开始，诗人就描绘了一场来势汹汹的病害——
有一种怪病，已经流行了好几个冬
传染的速度很快，
她，她，一个又一个她都成了病人
此病害在特征在一个字：“怪”。怪在病传染的速度快，持续长。如果这只是此一病害的一般特征；那么，它在每一单个病体身上的引起的病象大不一样——
她自述，如果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我就立即耳鸣，还会引发神经衰弱
她自述，一旦不小心喊出那名字
我就会失语，声带撕裂
她自述，不能看见那标志性的笑
它会幻化成火山、河流和冰川
她自述，我总在深夜重复同一个梦游场景
然后浑身关节噼啪作响，随时
开出奇特的花来
……
——这病就是如此深入人体，如此分别作用于人的各种感觉器官。奇怪的是：这种病害在人的眼、耳、鼻、舌、身等感官上引发的感受与感觉各不相同；怪异在于，这种病给予人的不仅是痛感（耳鸣、神经衰弱、失语、声带撕裂等等），更多的，似乎是快感与美感（浑身关节噼啪作响，幻化成火山、河流和冰川，梦游，开出奇特的花等等）！
     此诗最后一节，至关紧要——
她，她，一个她，又一个她，
她们的症状五花八门，临床表现
怪异，又讳莫如深
我用两个罗盘来给自己定位，寻找
诱因，最后得出结论：
“是他”，就这么轻声念叨了一句
我竟被怪病以闪电之式击中
心 真的好痛！
生病者的症状“五花八门”，表面看，是“这种病害在人的眼、耳、鼻、舌、身等感官上引发的感受与感觉各不相同”，这不足为奇；应当注意的是这种病害临床表现的“怪异，又讳莫如深”。诗人是聪明的，作者更是睿智的，她要透过表象，探寻病害如此奇特的秘密——
我用两个罗盘来给自己定位，寻找
诱因
为什么要用“两个罗盘来给自己定位”？ 这个意辞，似乎表明“我”为了“寻找”病根，不再遵照习惯的思维方式：单线式与片面性。而大胆采用打破常规的思维方式：双向式，复合式，这种复性的思维方式，不是二元对立的，而是取其对应或比较的手段，去探测 “怪异，又讳莫如深”之病的 “诱因”—— 诱因即本质。诗句在“寻找”处截断，以“诱因”单独成行，其话语方式颇具匠心，无疑艺术地突出了“”探测病害本质的重要性。那么，病害本质找到了吗？
“是他”！这是断然的确指；然而这“轻声的念叨”，却给人石破天惊的震撼！“他”是谁呢？没有说，似乎也不必说，“他”，怕就是那个自己痴迷的爱人呢！这几乎是一定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情人眼里出格格”，“ 情人眼里出王子”，“情人眼里出帅哥与酷哥”！ 情爱与性爱的美感与快感，苦恼与痛感，只要涉入者自会体验，而其体验五花八门，各各不同！然而，“他”真是仅指情爱之人与性爱伙伴么？未必。“他”作为“他者”出现，能否是情爱之外的执意之人呢？这未必不可能吧？“他是谁？”——“是他”！诗人这一发现，是确指，又似乎大有深意。我们应当承认作者掌握了诗歌艺术似是而非的真谛。在这里，我们完全可以认为，“他”就是一种病毒！“他”就是怪异病毒的特指！
如果一定要给本诗揭示的怪异病毒一个命名，那就叫“情爱病毒”吧！
明白了吗？“情爱病毒”！即在情爱中隐藏着病毒，在爱情中隐匿着病害！
谁想到这一点呢？这是本诗惊人的揭露！谁又将这种情爱病毒用诗性话语表达得如此到位，如此别具意味，使人咀嚼呢？这不能不说是诗人特出的贡献！
情爱病毒由何而来？它不在外界，而在自身。无非来自对花好月圆的美好向往，沉落于“有情人终成眷属”；希望美满的双宿双飞永恒不变，所谓“海枯石烂，永不变心”；“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岂不知这全然是痴心妄想！贪执于自身的爱、情、欲，永不会满足，无异于迷陷淤泥。这些贪执、痴迷、妄想，便是人心中潜隐深藏的病毒！爱、情、欲三者，更是培养、寄居、繁衍这些病毒的盛大温床！
是啊，“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四十二章经》）情爱病毒是人类“爱别离”与“怨憎会”病苦的主要制造者，古往今来。它制造了人间多少烦恼与痛苦？！挑动了多少憎恨与仇杀？！酿造了多少人间惨痛与悲剧？！代代不绝，真真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矣！
优秀的诗歌，能够把人们对病毒的表象认识，引向深处，试看此诗的结句——
“是他”，就这么轻声念叨了一句
我竟被怪病以闪电之式击中
心 真的好痛！
说出真相遭来报复！那么，说出真相就出示了某种先知式的名片，就必然要承担！就意味着担当！“心 真的好痛！”这种承担与担当是入骨的，“心痛”，无疑要深入心灵与血液！非如此，不足以成为真诗人！
愿更多的病毒写作者都能写出这样有深度的作品！
然而，仅仅以“诗”揭示病毒，暴露病毒，让人警醒，仍然是不够的。归根结底，发现病毒之后还须对治病毒！这需要“诗”与“思”不断对各种病毒追根溯源！了解病毒特点，确诊病害原因，下一步便是针对各种病毒，开药方疗治了。
老象写于2009年2月25日
2009年2月28日改定丑陋
※病毒的诗性启示
——读《贪官纪念碑》
纪念碑，崇高伟岸庄严肃穆的人工造像，总是给人以庄重的敬仰与深长的缅怀。它是英雄豪杰及其丰功伟绩的象征，一直鼓舞着人类理想挺拔意志昂扬。一代又一代诗人与思想者，通过对纪念碑的瞻仰，给我们留下几多雄奇的诗篇，发出多少激励后进的话语。这是文革结束之后，青年诗人江河歌咏的纪念碑——
天安门广场
在用混凝土筑成的坚固底座上
建筑起中华民族的尊严
纪念碑
历史博物馆和人民大会堂
像一台巨大的天平
一边
是历史，是昨天的教训
另一边
是今天，是魄力和未来
诗人普希金，这俄罗斯诗歌的太阳，深信自己的诗性精神足以高过并压倒专制者与威权势力的伟业丰功！因而气势豪迈地傲然宣称，他已为自己建造了一座诗性精神的纪念碑：
我为自己建造了一座非金石的纪念碑，
它将世世代代为人民喜爱
它那不屈地昂起的头颅，
高过那纪念亚历山大的石柱
呵，纪念碑，这人类伟大人格的精神投影，它不可一世的英雄气格，为什么会在当今诗人心中倏然变色？！
读典裘沽酒的《贪官纪念碑》，人们心中那么美好庄严的纪念碑形象一瞬间荡然无存！仿佛一些大腹便便，老奸巨滑的贪官污吏出现在这一块高大的纪念碑阴影中，英雄的形象已经移置，渺无踪影！
有想象力的读者何妨设想一下这块纪念碑上的浮雕图案是采用具象呈现还是以抽象表现为好？然后设想这块纪念碑上应有哪些内容。比如，贪官与小蜜，贪官与权势，贪官与国法，贪官与异国银行等等，在情节设置上，则是否有：贪官春风得意；贪官落马双规；贪官卷款外逃；贪官跪天忏悔等等？
终于有了一座类似雷峰塔的建筑物了
花冈岩真能震住那些丑陋的灵魂吗
这个夏天好象又有什么事件要发生
而真相却要曝光在半个世纪后
贪官纪念碑，仅是诗人梦中所建而已。感谢诗人的奇思妙想，这样的纪念碑当然值得寻味：“终于有了”这个情辞，是多少感叹的脱口而出。笔者前个月外出游学，听圣观法师介绍，得以在广东汕头市郊参观了一座“文化大革命博物馆”！而这个初具规模、像模像样的文革博物馆，竟然连当地的一些出租司机也不知道！在我们的历史追忆中，巴金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书写的《随感录》中，倡导建立两个博物馆，一是中国现代文学博物馆，这个馆现在北京，建得还算容易。而文革博物馆却一直未见下文，此番出游在汕头市“发现”那里居然悄悄建立了一个“文化大革命博物馆”，的确耐人寻味。还是回到这首诗上来，贪官纪念碑终于建立了，却是建在梦境之中，岂不更加耐人玩味？梦境即心境，说虚也虚，说实亦实。我们不是常说，心中的纪念碑才是永远屹立不倒的么？烙印在人心中的事物才是不可磨灭的么？何况从诗性精神看，诗人即梦人，诗人就常常生活在自己的梦境梦相之中，而诗人的种种梦境梦相，往往比实境实相更富魅力！因为它更切合现实时代的感知与历史发展的真实。对于这一座“类似雷峰塔的建筑物”，我们须进一步玩味的是它镇压的对象，雷锋塔压住的，是虽妖实人，似恶实善的白蛇娘子，而类似雷锋塔期望镇压的东西则相反。何况“花冈岩真能震住那些丑陋的灵魂吗”？这个问题最好是让大家解答了。从“这个夏天好象又有什么事件要发生”这句意辞，作者似乎隐隐透出一点答案：恐怕贪官事件又要暴露出来了，上面又要打击贪官了。但随即这一句意辞“而真相却要曝光在半个世纪后”则似乎表明，“贪官现象”与现行体制的血肉相连，要在当下彻底根治，谈何容易。
     毕竟，梦中的“贪官纪念碑”是建立起来了。由纪念碑，我们联想到纪念馆，博物馆。试想，我们如果不仅建立了一座贪官纪念碑，而且还实实在在地在共和国广场上真格儿地建它一座贪官纪念馆或贪官博物馆，那会怎么样呢？建造者的英明，自当获得时代的赞誉！其功德足以惠及当世与后世。因成办此一桩事而青史留名，无过于此矣！它让人不仅想起共和国有一段贪官层出不穷的岁月，也让人联想到人类各国上下贪官层出不穷的历史！而今在民主法制健全的国度，贪官们终于受到严厉的制裁与围击，在层层限制中，贪腐病害已难以得逞！
以病毒写作的眼光看，贪官污吏，不过是一种社会病害，一种体制病毒！它那么顽强地在一个诺大国家的肌体上滋生繁衍，诗人以诗性慧眼的仪器，检测到了这类病毒的活动特征——
当一声枪响后，仍然有许多贪官
前赴后继
戴着避孕套
深入祖国的体内
枪决式的杀鸡儆猴，仍然止不住贪官们前赴后继地踊跃出现。可见，这样一种“不怕死”的病虫害，多么顽强透顶！在老象看来，贪官们“戴着避孕套深入祖国的体内”应理解为本诗的中心意象，因此有细读的必要。
    “戴着避孕套”的贪官形象，看起来很是搞笑，这是低诗歌垃圾写作惯用的手法——性话语与政治话语互文，一种话语双关的戏谑式反讽。同时，贪官们“戴着避孕套”的形象，又揭示这些家伙其实是“不怕出事”的。原因很简单，避孕套俗称安全套，戴了“安全套”！就有了社会提供的绝对可靠的保护措施！因而，“戴着避孕套”这个意象，就隐涵了双重性的意蕴：它既是贪官主观需要的安全保护，又是体制在客观上提供的保护性设施！于是，贪官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对祖国母亲进行性强奸了！“深入体内”的贪腐活动，表明了这一群体活动很是认真很是努力乃至很是玩命的特征，进一步强化了性与政治活动的相似性与只顾其满足私欲的共通性。诗人以诗性正治的眼光击中“许多贪官前赴后继戴着避孕套深入祖国的体内”的猖獗活动，同时施以反讽的笔致，调侃的言辞，便将贪官们的快意逞强与放心大干的“丑陋”性，揭露得淋漓尽致！⑴
    必须指明，诗中的“祖国”并不是一个抽象的词儿，在这里，祖国就是“纳税人”的统称！祖国即人民！如此，诗句便揭示了祖国人民被迫接受贪官污吏的巧取豪夺！从性与政治互文的角度看，不妨说巧取是性骚扰，豪夺即性强暴！难道“祖国纳税人”只有苦恼接受性骚扰与痛恨接受性强暴的份儿么？
诗歌并不提供解决贪官病毒或解除贪腐病害的具体药方，诗只提供启示。典裘这首《贪官纪念碑》一诗所表现的，即是诗性正治的启示功能，病毒写作的诗化示范！
不过，比起典裘另一些抒写诗性正治的诗歌作品，如写张志新，写鲁迅，写杨春光，写邓老人，写毛泽东等人的诗作来，《贪官纪念碑》写了三稿，不可谓不认真，不努力，不较劲，但仍然显得情感单薄，意蕴单薄，透视缺乏必要的深度——此诗虽然暗示了产生贪官的社会体制原因，但仅仅揭示贪官是社会病毒，贪官与女人，由贪官联系革命先烈等表象性还是不够的，应当揭示贪官本身的内在原因，即内在病毒，这种内在病毒，除体制包容的寄身性外，最根本的还是在人性深处，即每个人与生俱来携带的贪、嗔、痴！从集中揭露人性内部的贪欲病毒这一点，其实典裘沽酒是可以做到的，他那一首引起极大争议的《假如我活在抗战时期，我可能会当汉奸》就曾切中了人性深处那人人心中俱有，而笔下所无的病脉！
    此外，《贪官纪念碑》的艺术成色亦显得单薄一些，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典裘沽酒直接面对社会现象的诗作，为何不如他从对个体人物的感觉入手写出的东西那么有力而且感人？不妨与另一位诗性正治写作好手蓝蝴蝶紫丁香比较，恰恰相反，在蓝蝴蝶笔下，从个体人物入手的诗作似乎没给人留下太深印象，而像《中国酷刑系列》、《中国残忍菜谱系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人道》、《谁让你生在中国》等等作品，无一不是从群体性社会现象入手而写成的诗性正治杰作和病毒批判范例！看来，典裘沽酒与蓝蝴蝶紫丁香是各具擅长了。我们这种比较，不仅是比优势，同时也暴露不足，如果能通过这种比较他者所长而注意汲取为自身营养，我们就能够从写作水平上将诗性正治与病毒写作往前推进了。
2009年8月31日于贵阳新天寓所草就
⑴据胡星斗的《二奶腐败学》一文揭露，中国特色的二奶腐败、情妇腐败，像中国贪官那样贪婪、玩弄女性、没有道德底线实属世界二百国所未有。
    当代中国官德之堕落也为中华五千年所仅见。
    谎言的传统政治、虚伪的道德、世俗纵欲的文化与逐利的市场经济的结合，造就了当今中国蔚为大观的二奶腐败、情妇腐败。
    二奶腐败、情妇腐败表现出普遍化——贪官几乎个个都有二奶；身份化——拥有二奶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玩偶化——贪官包养的情妇玩弄的女性愈来愈多；变态化——贪官心理变态，淫秽龌龊；交易化——权色交易、钱色交易等五大特征。
附：典裘沽酒：《贪官纪念碑》
我在梦中砌了一座贪官纪念碑
与人民英雄纪念碑默默相对
每天都有很多人大骂吐口水扔垃圾
偶尔也有妖艳的女子
悄悄地放上一束玫瑰花
终于有了一座类似雷峰塔的建筑物了
花冈岩真能震住那些丑陋的灵魂吗
这个夏天好象又有什么事件要发生
而真相却要曝光在半个世纪后
夜色中的烈士们
纷纷从浮雕走下去看新的纪念碑
他们向衣冠楚楚的贪官们
敬礼并且叫一声首长好
他们怎能想到这么多首长
会倒在自已人的枪口下
更想不到这是一座贪官纪念碑
烈士们抱着英雄纪念碑痛哭
贪官们趴在权力金钱美女身上痛哭
当一声枪响后，仍然有许多贪官
前赴后继
戴着避孕套
深入祖国的体内
从故宫飞出了一群乌鸦
惊醒了我的梦
不知道在以后的梦里
我是拆除这座纪念碑
还是用贪官的骨头砌一道长城
2004年11月11日第一稿
2005年01月09日第二稿
2005年04月20日第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