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一、
夜色低垂,谁串起秋的铃铛,高挂于故乡的月梢,轻声哼唱天籁般的摇篮曲。
母亲手中的大簸箕,端满一年又一年的祷告,筛向遥远的天际,点亮夜夜的繁星。
老家的炊烟,正慢慢老去,被父亲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熏黄了一个又一个秋季。
而我,怎么也寻不着,离家时,那朵总在老家门槛上徘徊不已的白云。
二、
门前小河,被悠悠的澧水含泪抛弃。从城市化的尾气,盲目刺进他心脏的那一刻起。
村子的村字,被推土机高颂着政策的歌声铲平,旧的躯体,从此涂改成为新的某某某社区。
整齐的楼房前,老人们反复晾晒着一床床为儿女准备好的新棉被,嘴中念叨着的幸福,被拍出一层层思念的灰。
从前土砖瓦里的温暖火堆被埋葬在从前,从前羡慕的高楼大厦,在为他们建起一座座冰冷的墓碑。
三、
母亲熟练地用草绳,捆绑起菜地一棵棵莴笋。我抱着女儿,试着教她学会结一根捆扎童年记忆的草绳。
父亲推出三轮车,准备好明早的一次赶集。女儿说,爸爸!爷爷明天早上又会给我带回一碗很好吃的馄饨。
母亲笑了,父亲笑了,我用脸上的胡须扎了扎女儿,宝宝乖,要记得给爷爷奶奶捶捶背,女儿竟爽快地答应。
四、
明天,又将要回城。
我与妻子,一次次成了在这个家暂时避雨的客人。
虽然户口本上户主的名字,母亲将他早已换成了我。
◎老屋
母亲的针线筒,父亲的渔网线,和着我几缕胎发,织成老屋最初的结构。
姐姐的花嫁衣,玩伴的橡皮筋,与门前河里几尾小鱼,锈进早已风干的墙缝。
斑驳的土砖墙上,唐诗宋词的粉笔字,歪歪扭扭中钻进儿时教课书。
那时一加一等二的算术,比当下在虚实交错中轮回反复的零还要单纯。
老屋的骨头,一家连着一家,我的胳膊连着邻里的血肉。
风来了,雨来了,大家聚坐一起,为彼此把日子细细缝补。
老屋的声带,一户传着一户,朴实的脸孔,哼唱出简简单单的幸福。
串串门,唠唠嗑,满屋的瓜子壳,在火堆焰头舞动起岁岁的春耕或是秋收。
再已无法拉直的炊烟,渐渐支离破碎,在城市旮旯里,捂起鼻子打捞满是腥骚的铜臭。
胡子拉碴的日子,高挂在老屋门前那棵,还没结过果实的椪柑枝头。
推土机的轰鸣,推走一块块曾完整的肌与骨,高调地把故土,安葬进陌生高楼。
留下一颗颗孤独小草,守望在老屋画卷里,一年又一年,只想把自已哭成参天大树......
◎老牛
岁月,将犄角上最后一滴泪磨损殆尽。
所钟爱坑坑洼洼的泥泞小路,与那几丛干净的野草,拌着牛粪,被水泥路面从此封存。
田间地头,荒芜的蒿草,漫溃一座座空巢的山村。
叭哒叭哒的旱烟袋上,燃起一截截,车流碾压出的阵阵疼痛碑文。
虔诚的俯首,顶不直老主人佝偻的脊背。犁上的封条,弥漫出呛人的柴油气味。
儿孙满堂,在高楼琼宇间的灯光下,商讨它的皮与肉各值几两几金。
奄奄一息的魂魄,从最后的鞭炮声中,听到行行熟悉的老泪。
“把犄角给我留下,随我一起,放入置办好的棺材里。下辈子换我耕地,让他牵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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