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方文竹 于 2012-3-30 07:30 编辑
搅动诗意辐射的来源 ——横看侧看新死亡诗派 ■方文竹 01 我和朋友盛敏经常谈起新死亡诗派,比如我一直认为,盛敏的文字释放方式有点“像”道辉。后成立区域性(安徽宣城)诗歌团体——滴撒诗歌,也常以新死亡诗派作为参照系,比对自己的不足,文本间性。在这个老大哥面前,有的只是敬畏和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新死亡诗派矗立起我们心目中的“标杆”,与汉诗同辉,永远“死”不了。 02 与新死亡诗派相见恨晚。2009我上了他们的诗年卷,首次进入“新死亡”的诗歌快车道,此后先后4次上了年卷年选之类。不过,诗更注重神交,揭开词语这层外衣。 03 夫妻同诗同谋,最终同道。且诗书画样样来。“同命鸟”,艺术的天空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各有各的飞翔的图式。总之,让我等羡慕。不信,你做一做,试一试?我甚至想到林徽因不与徐志摩合婚而另愿梁思成。但诗与诗的合谋当另具滋味与暗道。 夫妻同诗,其实是一场赌注。当然,“最终”会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当然“过程”本身很重要,也很诗。 夫妻同诗增加了人间味。诗当然会为生活添彩。但是,诗歌对于生活来说,最终不得不是一笔糊涂账。曾有怪而不怪的《生活》一字诗“网”,诗的另格,也是生活的另格。 “诗能穷人。”故不断有古人提醒。如宋明理学就认为诗“妨事”,程颐《遗书》:“或问:诗可学否?曰:既学时,须是用功方合诗人格。既用功,甚妨事。古人诗云:‘吟成五个字,用破一生心。’又谓:‘可惜一生心,用在五字上。’此言甚当。先生尝说:王子真曾寄药来,某无以答他,某素不作诗,亦非是禁止不作,但不欲为此闲言语。且如今言能诗无如杜甫,如云:‘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如此闲言语,道出做甚?某所以不常做诗。”言下之意:仅玩弄闲句,诗无甚大用。 大家悟知我的隐意。可是既然闯过了这一关,且有数年之考究,乃真正的诗人夫妻,一首真正的诗。何况——“所谓诗人者,非必其能吟诗也,果能胸境超脱,相对温雅,虽一字不识,真诗人也。”(袁枚《随园诗话》卷九引王西庄语)多少无字真诗真诗人来到世上折腾一番,既不给世界增添什么也不给世界减少什么,只是审美地走一趟而已,又有何过错?! 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还有“诗能富人”!还有,“穷”“富”的标准是什么?诗进入社会心理,就是审美标准无疑。 04 与“明白”“读懂”一样,我将“晦涩”读成一种语气、语态、语境。我在分析余怒的作品时曾说,相对与那些小文本,余怒创造了一个大语码,即巨型语码,以对应既往的文化符号和世界(外在∕内在),甚至带有抗拒或挑衅的意味。未来在哪里?谁也没有发言权,就让它存在着。 无疑,新死亡诗派的词语带有严重的私密性、暗箱操作和地窖发酵、孕育的气息(对!重要的是“气息”,能闻能嗅能吸),证明着汉语谱系学的突变,它是一种变构和重塑,激活汉语的孤绝的诗意存在。 近读到闻一多当年的一席话好像针对今天的道辉:中国的诗人“只把这一个一个的字安排在那里,并不依着语法的规程将它们联络起来,好像新印象派的画家,把颜色一点一点的摆在画布上,他的工作完了。画家让颜色和颜色自己去互相融洽,互相辉映——诗人也让字和字自己去互相融洽,互相辉映。这样得来的效力总是特别的丰富”。 无分析或大分析。道辉的诗一片化机,且善于留白。对于道辉之类诗,我就从此下手,何况这一点颇适合我对待汉语诗歌的一贯把式。因为使用工具是心灵和生命的热度,华夏之整体思维在此还有点管用,更何况整体思维还包含着“悟”,这一“悟”,真诗显山露水了,悟诗比读诗好,要妙,“妙”比“好”好。 他偏执,我为何不能偏执?偏执的审美,且偏执对偏执,乃世界的正道。旁人眼里的“偏执”,既不是偏执,纵使是偏执,还会让我们此等人乐一乐呢。 05 新死亡诗派的如此语言风格使得人们称之为“技术形式主义”。其实,这是一个天大的错觉和误判。好像只要涉及语言,就是形式。不错,道辉自陈新死亡诗派特点最终是语言特点。但这里的语言已含有诗美学本体之意味。我在上一点已指出,余怒创造了自己的巨型语码以对称∕抗既在的文化符号,道辉的语言建筑又何尝不是这样?请看:“宽囿了语愫章节申缩性的只有想象超出的纯正气息。协同阅读能量的侵浸,再滋生新生命文本的直叙纠正,这作著完成的舒松和美好企图的胃口方可喘了一口气;相当于再拿理念感官迫向着的‘人所以在……’的肯定句换去疑责问题……包括理念上的解构至物事竞逐万象……”(道辉《完成之角》)诗写表达的淋漓酣畅本身所迸放的是生命本真气息,而不仅仅是词语的象牙塔和自我拼凑法。新死亡诗派的语言是表达式的,“在差不多是要用诗性的词句收邀生命激情的时候,作者便也是留下思索的硬核给予协同。”(道辉《与本在体的共生体是……》)无疑语言是生命气息体,每一次的语言都是一次性的不可替代的。新死亡诗派恢复语言的神性和诗性,便得语言本体即诗本体即世界本体。我想象着道辉的个人语言创造快感…… 06 判断上帝是否存在,不如换一种方式,判断宇宙的灵魂是否存在,因为只有灵魂都能创造上帝严格地说与上帝对换,而灵魂往往与科学敌对。正由于灵魂,我们从新死亡诗派和道辉等的大作中发现了“非有”和“形而上学”的存在,也即自己的美学边界和对称因素。说到对称,它所对称的是“我”之外的“他”,而其自身的创造性及创造图像则是非对称的,否则,“新死亡诗派”就会毫无意义。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新死亡诗派的“死亡”肯定不是取生物学之义。这样,在第一层次上,“死亡”即与宗教、神话、巫术、哲学、形而上学同义,超验,超越。这样,“死”而非死,死亡特指人的有限性或终极性的根本问题。 道辉说:“死亡是宇宙的主题。” 现时代伟大的诗篇担负着在茫茫世界的黑夜中对终极价值的追问。经由对存在的探究,留下上帝最后的回声。新死亡诗派的大作中多有“天堂”“地狱”等词,道辉有个人诗集《人间·天堂·地狱》,生死复杂起来了,这一复杂显然暗合于新死亡诗学的最终意旨,即越越式的形而上学。 从美学看,新死亡诗派所探及的是汉语诗歌的可能性。她由中国传统的缘情言志转向六合之外形上形越之思,又对接了老庄哲学的“无”。紧接着,是一连串崭新语言风格的诞生。这里的悖论是,新死亡诗派由此从外而内,非自愿地构筑起自己的个性堡垒,甚至造成了与社会敌对的表∕假象。 尽管新死亡诗派搞的那一套对社会价值和交往理性(主体间性)的不信任,但它并非悲观和消极,而是昭示“生命的存在和超越如何可能”这样一个不得不回答而又永远回答不了的问题。 07 向死而生:海德格尔的导引招数。 生存的缘在性从生存于世那一刻起就活在死亡这个最不可避免的可能性或缘分之中,尽管不真态的生存形态以各种方式躲避、掩饰和淡化这人生中最大的“无常”。常识告诉我们,生可以体验,死却只能想象。正是“想象”,将死亡作标本,解剖一番,于是,“死”得很不简单呀。 “死”乃佛学、西学的涵义,完成一场蜕变。甚至可以说,“死”乃“生”的障眼法。谁敢“死”?谁“死”得了?真正的诗人敢“死”。一切真正的创造敢“死”。真正的诗歌必须“死”。遗憾的是,汉语诗歌“死”得还不够彻底! 朦胧诗“死”了才有第三代诗。可是第三代诗也不得不“死”。 新死亡诗派之“新”预示着它“死”在任何汉语诗歌流派(无流派)、诗歌主张、诗歌理想、诗歌作品、诗歌团体、诗歌形式、诗歌史、后结构诗学、后后后诗学、非诗制造术招魂术及诗歌风向的腹中,它不是它们中的任何一个,绝不重复它们。重生,再生,永生。“死”乃境界,众生难望其背。 死亡是一次性的,对于世俗是这样。但是,对于超世俗来说,却可以死无数次,且没有一个(次)死亡是重复的,重生也不是奇迹,死死生生,生生死死,没完没了。创造的至境渐致抵达。 由精神现象学转变为文本现象学。此即新死亡诗派的一大发明。 08 “死”有着它的意境和现实界面。《庄子·刻意》:“生若浮,死若休。”休,只是死之状态,而非死亡本身。休,休止,静止,休息。相对于第三代诗歌运动,返归一种沉静的诗学态度。真正的“诗写”(道辉之术语,与我所表述的意味又是何等的契合!即让诗自身写着)乃是外象与心境的沉淀,体道体心,唯道集虚嘛。很难想象,有着沉甸份量的新死亡诗学在一种喧嚣状态中的竞技。要看,要体,要追求一种汉语诗歌的至境,驱动第六感官,打开天窗,等等,新死亡诗派有着自身的作派。还是应和着《庄子·德充符》借孔子的口说:“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 按庄子的说法,生是“倒悬”的,死却是“悬解”,倒是是让人归属于正常的休息。我甚至大胆设想,通过死亡,让诗回归一种正常的生存状态。 09 荣格曾言:“不是歌德创造了浮士德,而是浮士德创造了歌德。” 道辉的“诗写”昭示了一种语言的存在与人的存在的对立。“诗写”不是人在说,而是词在说,而词是经过历史积淀而成的集体无意识的产物,从而排除了作为本体的有意识的人(诗人本身)。汉语创造了道辉。也就是说,道辉的写作是“被动”的,被集体无意识牵着鼻子走。问题是,这种对词的敬畏与遵守本身是否预示着一种危险?或许,其答案还得从“死亡”得到解释。 这里见出死亡的规律性、宿命性,人不仅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人还无法控制自己的死亡(本文特指的死亡)。看来,死与生循环不已。幸运的是,后一轮死生比前一轮死生达到了更高一级的层次或境界。死亡本身不仅面临着“死”,更滋生“生”,“死”得越多“生”得越多。道辉在领略与记录“生”与“死”的道路上,漫无终点,这里,越是被动的越是创造的。新死亡诗派在她的时代之中,是时代的产物。 10 通过以上分析可见(下面还要进一步铺展),新死亡诗派重理论有着她的必然。 说到这里,我们常常听人说,某某诗人、某某流派重理论,甚至理论先行、理论大于作品。其实,这有什么不好?一个诗人或一个流派背起了理论的某座大山,甚至一个时代的觉醒,这还了得!其实,我平日里就喜欢读理论(包括诗学理论)甚过读诗歌作品。 我们滴撒诗歌2010年8月成立时叫“滴撒诗派”,后遭到不少质疑,最主要的就是:诗歌的舞台刚没有搭好就拉扯起“派”的大旗啦?并举例中国文学传统中都是先有作品硬货并形成群体特势然后才有“派”之封号,总之“派”不是自封的。更何况,何为“滴撒”,真的越说越糊涂,尽管我们有很多理论牛角尖。 新死亡诗派有完整的理论,“完整”指理论中心、理论路数、逻辑起点与过程、完备、丰满,甚至细节也不能忽略。有“完整的理论”才谈得上有“派”,“派”至少言明了自己的态度。 其实,既无“派”,又无理论,只不过是一种偷懒的做法。 11 人们困惑的是,“新死亡诗派”的“死亡”之前何以加一个“新”?这必将大有深意。否则,道辉等会是多此一举,实无必要,疯人疯语。只是“深”何在?窃以为,一定与时代有关。“与时代有关的事物,是什么样的东西,不就是明摆着么?”未必如此简单。且不说时代的物象缤纷变化,单就它的理念方面(其实主要的还是理念方面)的闪烁就足够令人头痛的了。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死”法,且态度不同,在“新”的时代里新死亡诗派有着自己的“死”法,旁人无法重复也不必重复。这一点,照见新死亡诗派罕见的清醒和独∕决断先行的气慨。“割草机在草地上来回推∕泥土下的祖宗,他们的头发被剃光”(林忠成《夏夜》)。 “新死亡”必然暗含尼采宣称的“上帝之死”,即它所带来的世道混乱、价值重构、主心骨崩溃,因此必须“重新估计一切价值”。问题是,对于人来说,并非杀死上帝之后一切可以完结,而是让人自己取而代之。正如海德格尔指出:“如果上帝从超感觉世界的权威地位上消失,那么这一权威地位总是仍然被保留着……而且,空位需要被重新占据,现在被驱逐的上帝需要被别的某物取代。” 新死亡诗派成立时,正值宏大叙事退隐、个体欲望铺张的诗潮汹涌而来之际,其间的中国诗歌经历了一场渎神运动,典型者如韩东《大雁塔》、伊沙《车过黄河》等。新死亡诗派的出场必须带有自身鲜明的文化印记,否则,就不是他们的性情和出发点。这里的关键在:新死亡诗派与其说杀死上帝,不如说唤醒上帝,显然这里的“ 死”即“生”,意即寻找“灵魂的样品”。而在九十年代以后中国诗歌的个体欲望写作中,我们所能看到的只能是感觉世界中的现象存在,而不是作为感觉世界支柱的超验存在,即上帝的存在。这种写作也可以称为平面化写作。而新死亡诗派的写作则是层次性写作,即从语言现象层达到意蕴层,让中国诗歌再一次经过否定之否定——朦胧诗的神性——第三代诗歌的反神性再回归神性,当然这里的“回归”是达到更高一极的神性,从时间中进入永恒。 12 “新死亡”一定与时代有关,同时也一定与传统有关。“死”了一次再“死”一次,经过如此之“死”之后,还剩下了什么呢?更何况,和“非非”“莽汉”一样,“新死亡”既成言路断裂的“反传统”的态度、作派、心意、文本面貌等都是明摆着的在那里,在第三代诗歌运动之后的语境里也是“反叛”有事可做。要有人说“新死亡”不是有意与传统唱对台戏,那才是怪呢。 不过,我仍将“新死亡”的反传统概括为“有限性的自觉”。道理很简单,革命总是纠结于反革命,两者处于二律背反的张力之中。任何人理解世界摆脱不了加达默尔所谓的“前理解”“前设”“前见”,传统不是随意摆弄的玩具,而是已经形成为我们每一个人的“处境”。加达默尔说:“没有过去,当下的视域是无法构成的。”最重要的是,传统是解释的而不是发现的,我们要正视传统本身的革命因素。传统就像一个生命,自身绝对不会处于停滞状态,而是在自身的现成文化规范中形成内在的冲动与冲击甚至胀破自身。显然,传统既是定性,也是一个发展的范畴,显示出由过去出发、穿过现在并向未来延伸的变动性。近年来汉语诗歌的身份认同焦虑正是出自文本生产的承续关系的认知迷误。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将“传统”与“反传统”改换成“照着写”与“接着写”,再“革命”也是“接着写”,除非你并非中国人并非使用汉语。再说了,“接着写”就是一场了不起的“反传统”,甚至是“反传统”的唯一道路。 2011年新死亡诗派出了一本《原现代主义冷调结构诗选》,我首先注意到它的“冷”(“搅动诗意辐射的来源”),“死”的气息?冷静。由句式而抵达的心态,按编者解释的有“心机”“天体”“植物体”“元人气体”等,无不见出生命的根基,而这,昭示了什么?稍有一点常识的人都自会明白的。 要命的是,没有永久的传统,更没有永久的革命,和无数反传统者的宿命一样,我认为,新死亡诗派的问题不在于反不反传统,而在于反传统反得怎么样,在于对警醒、理解与反对形成自身谱系的传统格调,即突破自身,反对自身形成的传统,从而使自己永葆创造的活力。而这一点,对于中国诗人来说是最难的:反别人的传统都不要命,而对于自身的传统却习蔫不察甚至顾影自怜起来。 13 阳子的诗有一种高远的孤独,“读到天空巨大的忧郁”,无疑多为重量之作。“而深夜迅速包围起∕一座造字厂的冷静”(阳子《盲者》),于是阳子只好请幻觉来帮忙。其实所有的诗人都得请幻觉帮忙,阳子的不同之处在于,在幻觉界,她善于化虚为实,化软为硬,因心灵的抵达,自然地产生了一种锐利感。 阳子是一个不服输的女人,只是内心涨得太满!“失望时并不意味结束”。她写自我,自我与世界的拉锯战持久战,最终还是自我的清算,这不得不归于个人语码的自成一体。“甚至一片污渍也是诡秘的”,《梯子一样的身体》这首诗可作为阳子的自供状。“看吧,风轻轻地吹∕包裹女人的欲望∕像暗夜里游动的新图景……”显然,这里“新死亡”的留痕,表现出正视与破除性别障碍,然后与世界和自我对阵的架势。同时,“死亡的气味比黑色果冻真实”(《五分钟像蝙蝠飞过》),且“我是唯一能够打伤月光的人”(《月光啊月光》)。超性别的物象、语式和倾诉等体现出与“新死亡”的暗合。越读到后来,阳子的线索越来越明晰,她越写越通透。要提醒的是,阳子的某些大作可与道辉互文解读。 14 林忠成一直是我所注意的诗人,因为友谊,更因为他的实效文本。这是一位有着理论素养、写作路数、美学理想的诗歌修士。他的诗用词突兀,取喻奇特,想象大胆,且不断拓宽意味的边界,硬朗的句子能够一下子抓住人。《桃花》组诗中的“软杀伤”显示出林忠成个性强烈的诗性发现,甚至“水果内部那滴水被释放出来∕与别的水滴合成一支起义部队”(《穿、脱》)。在后来的《大海图志》、《小哑巴》、《特殊的菜》等作品中,林忠成的诗风有所改变,加入了现实场景与个人的复杂经验,不像前期那样的飘浮,有着向深度开掘的倾向,境象更加开阔,一个不可把握的诗人才是一个好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