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组诗) 1.祖母的旱烟袋和烟枪 比祖母的年纪要大 具体不知什么年代 总之是一件古董 烟枪和烟袋搭配完美 一根红绳紧紧相连 确属珍品 虽然材质普通 出身也非名贵 祖母三十多岁就干起了单枪匹马的营生 父亲十六岁那年祖父病逝 不知祖母从哪里弄来这么一杆宝贝 祖父用过十多年 保养完好 这历史模糊的消费工具 可是爷爷唯一闪光的遗产 不知祖母何时爱上这么一口 又为何如此痴迷上瘾 缺衣短食的年代 烟丝如金丝 祖母来白云村时只有十二岁 是逃回来的 以前被人卖到云南 为人洗衣做饭 喂猪砍柴 忍气吞声的童年 受尽了童养媳的磨折 终归是逃回了家乡嫁给祖父 善良透顶的祖父老实巴交 只知挖土却不能果腹 终归被土吃了进去 留下四五个饥饿的孩子 风雨飘摇的茅草屋 全靠祖母东拉西扯来支撑 祖母拿什么来喂养父亲 叔叔和姑姑 人们说她烤酒 说媒 全凭一双巧手 一双勤脚 一张灵嘴 竟能游刃有余 祖母抽烟的历史 大概从她开始替人说媒时算起 她的娘家在大山背后的白石寨 说一桩媒 要翻山越岭十几回合 能得三四斤肉 五六斤酒 彩礼也不多 一年也就几单生意 她大部分时间还是白酿土酒 挑坛叫卖 背斗收谷 十里八乡 风雨无阻 烟丝总是短缺 不得己时 祖母曾卷树叶来吸 泪眼呛的滂沱 烟袋子总是饥肠轱辘 人们笑她 媒波卖酒 新郎醉休 祖母常恕目斥之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祖母做了土地的主人 儿女成家立业 接她外出享福 她依然坚守老屋 不肯出去 白云村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烟枪 烟袋 陪她共度晚年 酒是卖不动的了 媒还照作 烟 抽的更勤了 单打独斗的几十年 烟 在她身边缠绕了几十年 祖母去世的时候 父亲把她的烟枪和烟袋 一同埋进土里 还有尼古西熏黑的牙齿 唯一一颗泛着黄光的历史 2.白云村服役的锄头和他们的梦想 从小就认得锄头憨厚的样子1 Y; c! {8 L5 g& t
她们是我最形象的数学启蒙老师/ D$ O& s& W( q; }; Q" V
这位简单的阿拉伯数字
/ [) y% K& z: f: Z) ~# F比1只多了那么平淡的一横' e: ?) B0 V8 d. g3 X0 @$ T
却背负了比1多6倍的义务和责任% c2 _* f* n2 k* W
这一横可是铁打的事实
. E# ?0 I' s7 o- r$ I& r* H嘴巴上安了钻石那么锐利的钢牙- `; p. E6 f- a
( x0 P/ W3 z! \6 s- Z
泥土有时软弱有时却暗藏杀机
, ?2 ~4 P5 h" K) U4 @4 l白云村的土里处处埋伏有抗衡钢牙的顽石
8 P" G8 h9 Z# Y0 w4 u村里藏有几多历史各异的锄头把式6 x- f, I5 g0 l9 R! O3 y
尖的、平的、宽的) e0 i& X3 |8 n+ w
轻便的、笨重的
! @ S9 n1 y* G6 t3 U5 M4 E统一特点大都缺牙少齿
: q8 i. W) N4 _0 y: j! t m) h个个都摩拳擦掌0 I/ f8 V0 I+ p( F! W* l3 B3 y
她们可有耐心咀嚼春夏秋冬的闲情逸致+ ]8 v2 M! _; l' l% S/ e+ V3 T
多象一条条蠕动的蚯蚓) i1 J# d8 o% X. Y, ^- b" P" F0 F' I
却没有冬眠的习性
- g. c; v& K) \# `7 e细吞慢咽零星土地的虫子
; k! Q) d( l0 r I" |拥有惊世骇俗的肠胃功能
' h$ a7 w7 ^' u% P& t将泥土过滤了千遍万遍
# n7 _ l5 Y; b9 R5 U- Y使之时刻保持疏松、柔软# D9 S% _) z7 K' T, s7 Q
散发大地深层的芬芳0 W' E/ q! ]' M
更利桩稼吸收营养、健康成长 X$ W* |3 b% v) q6 E# `/ p- ?1 z( R
使大地年年丰收在望、捷报频传
- E, f) e/ c5 D1 w2 Z* j把那些该死的野草杂种斩除在萌芽状态/ m4 X1 A; |* X
让它们疯狂的侵略主义死无丧身之所
5 f: i% v+ x4 |( c
# o1 r$ i& O7 {: |$ _锄头们的功劳上帝也有目共睹8 {' T5 B2 c9 X" R3 w0 M5 O& X
他们不停地挖掘地球对太阳的呼唤
" a0 { d5 u. R1 ?. h& {0 y瞅那一垅垅的绿 一丘丘的黄
; L9 ?4 q: h( k. n3 `! D见证了地球对另一个星球亿万年的坚贞不渝; V' [2 o! \! i9 m6 U( D6 J
7 v; V. b: U4 }2 P$ T锄头们夜以继日地想着、梦着
/ Z% U1 j6 z! ^畅饮阳光、水和二氧化碳的叶绿体
- @+ k I$ N q& Q5 K0 b( k+ G蒸蒸日上 孜孜不倦的生长/ W1 R) D$ R4 x' y' r2 T3 Y8 t
从不吝啬脸上憨憨的微笑
) I6 f# w2 I$ q6 m. S7 W; y和心里乐此不彼疏扮地球的横蛮3 Z# x6 O" `* v8 a/ s
3 d9 ?) D* o. v& [7 V8 z4 W也许这个数字从未受过高等教育" x0 K7 S4 N. a) A1 X7 n( ~! x4 a6 D& z
总是隐居山村这方偏壤
3 B5 R g" ~, X/ E0 @默默背诵锄禾日当午这句小学一年级的古诗: |( G9 a( h2 J' G! s k
并把这句他们心目中的警世名言当做指导思想
$ m3 b1 @! R0 b7 E% o# {& h检验他们实践科学发展观的唯一标准& N+ z% A: e- |2 d
胡锦涛总书记领导的中央一号文件7 U F; ?# A$ U+ E/ v F @7 F
他们大多听不懂
# F+ T- Q% s7 C. `) Y/ V, Y弄不明白他理论与实践的关系# f" a# `- T, C+ G( W0 k3 N
什么土地整理 农田改造的专业术语
& o# E8 _4 U& i) o& B. U) O; k `5 m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形同天书
2 C/ a9 h3 M. Z' x1 Z
, p% L- f& Y4 S+ `5 y他们的智商和工作效率远远不及挖土机的百分之一
# l; }, C, k' ]8 H& K但他们听得懂高学历的拖拉机高歌新农村进行曲的热烈劲儿
' K1 | z5 P1 r2 Q* u/ A5 Z他们虽然承担不起新农村建设的历史使命1 c2 e c2 c) W7 u
却依然在白云村刨掘那死去活来顽石作崇的土地
3 F/ O% g Q& s+ G9 {+ p翻寻那寂寞了八千年的梦想; T8 |# m, h& K
# H" b# T! @9 f! o3 j; u# _
中央电视台 李勇的长发潇洒
( C* u& }+ H$ R9 M* `1 R2 X; m常飘逸非常6+1的惊喜
6 O" L8 n o# m+ s5 h可惜云村的锄头们从未中奖
% Y* b! r% H/ `' k. e& B1 q其实她们的梦想也很强烈7 f1 ~$ Y. v9 s/ c" M
渴望现场观众掌声的喝彩! t$ U0 k, i: F$ Y
只是从山村到京城的演播厅有多远+ U& i7 F ?& d O6 Z: {
城市与农村的隔核有多深. E' ?: N* e7 A- G: \
她们无从统计 无法测量 也无法抵达8 T- m$ H" P' C3 O4 E1 v
她们唯有从毛主席总结出的枪杆子出政权这一真理出发
4 z* d( y2 s7 T: W) U审时度势 总结出泥土里出黄金的定律
9 c G" R3 T+ J* u. J1 k# _* F是的! O0 O' D! [( W" G. R0 t
她们的智慧和哲理一切都是出自泥土的沉思0 R, n4 Q: f# x9 Z& u- `
一切也从泥土出发实践她们的科学发展观
0 H# k/ I8 |5 e& w& @: y
2 l: s. n" O. P7 s% E我这些坚守岗位的末代超龄老兵何时退伍
1 y0 t0 n Z7 ]. g谁又能给她们颁发荣誉证书 3.石围山赶马的人 赶马的人替别人赶着自己的马 挣汗水的钱 来来回回的羊肠子路上沥满蹄印 惟独难辩赶马人自己的足迹 赶马的人赶着马赶着汗水上山又下山 赶弯了山乡无数条石板子路 弯弯曲曲爬楼梯一样的稻子 嘀哒嘀哒爬行的日子青了 又黄了 赶马人驮过了水泥 石子 又驮儿女的梦想 新农村故事 刚卸下别人家的木材和重托 又装满自家的粮食 一程又一程的希望 他手里捏着鞭子如同捏着票子 第五代人民币不舍抽打善良的马背 老鞭挞马鞍下硬痂一样的自己 虽已改革开放了二十年 赶马的人还走在八十年代的传统里 不抽烟 不喝酒 只吃粗茶淡饭 不追赶信息时代和潮流思想 把力气和汗水看得很轻 义气和热忱比马还重 2008年那场暴风雪过后 赶马的人听不到了鞭子的呜咽 马儿的嘶鸣不带走一丝生命的遗憾 一毛钱人生的自私 赶马的人将自己赶到了四十三岁的终点站 未唱过一句幸福的歌 未说过一句埋怨的话 也没有人为他太短的旅程买单 4.和父亲的遗体告别 父亲如把断弦的二胡斜倚在简陋的床头 和他喜欢的书、眼镜、电子琴一样安静 一些掏空了的香烟盒子陪伴着他 父亲的确是走了 去了他不想去的地方 匆匆 太匆匆 没来得及帮他修剪头发和胡须 没来得及换上他出门必穿的服装 拿起剪刀 拿起对他平生的敬重 我想为父亲的远行做最后的修剪 把那些焉枯了一冬的胡须剪去 剪去他一生太多的艰辛和磨难 姑姑告诉我 别再去惊扰 它们已不属于父亲 父亲已经走远 象一个刚卸下重担的人进入梦乡 5.母亲的手让我深感罪恶深重 小时候 母亲的手温柔而细腻 掌纹里有美丽的图案 跟他脸上的肌肤一样富有弹性 母性的光芒和煦又亲切 我打小就有害羞的习性 似乎沾不得别人身上的刺 只认得母亲的手海棉一般具有超强吸水力 神奇地吸干我许多受伤的眼泪 我从中学会提高警惕防范他人的本能 除了母亲的双手 谁也别想把我抱走 渐渐长大 离母亲的手越来越远 远到十分陌生而模糊 去到外地求学甚至一年难见一次 不记得母亲的手何时换了一副容颜 岁月毁了母亲双手的前程 她的手应该戴上金丝手套 高贵的钻石应该为她加冕 应该涂抹些玉兰油或珍珠粉黛 但是母亲未曾为此叹息 她骄傲地将双手举在空中 让夏日的劲风飘去谷子里的空壳 她奴隶一般效忠的手啊 在大寒里的冰水浣洗镰刀割裂的伤口 她容忍嘴巴沉默 但不容忍双手沉默 她的双手可以独自操作整个家务的流水线 不需要我顶替或者他人代班 农田里她也面面俱到 凡属手法的活 她一人独揽 我都得远远的站着 插秧 播种 割禾 除草 施肥 我样样都望尘莫及 有一天母亲的手简直不象一双手了 我劝母亲别再那么玩命好不好 母亲摇头 看都不看一眼自己虬枝般的手 又将手投入缝缝补补的战斗 这样的战斗通常持续到半夜 鸡叫的时候还不停息 眼睛的灯灭了 她的手还在熬夜 那麻绳勒出了母亲手上千万条皱纹啊 勒出那双手城墙般厚重和粗糙的质感 让我再也不敢仔细端祥 母亲的手让我深感罪恶深重 母亲去世的时候 我专为她的手痛哭一场 然而悲痛流涕并未能释放我对她的敬重 躺在棺木里的母亲啊 她的双手依然摆在身体的最前端 仿佛要将人世间的苦难统统抓住 带走 我知道啊 母亲那双僵硬了的手 是舍不得将孤单的儿子撒下不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