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刘斌 于 2013-10-6 14:15 编辑
深情的祭奠与诗意的阐释
——读普冬《太阳穿过列维坦的白桦树》
列维坦,多么熟悉的名字!当读到这样的三个字,我从内心深处就涌起一股忧伤,眼前一下子就浮现出那幅题为《弗拉基米尔》的经典油画。这幅被誉为“俄罗斯吟唱的风景”的名作,曾经怎样深深地震撼了我,它不独传达出俄罗斯人的深深的压抑与忧伤,更道出了我们整个人类苦难的过去、沉默的今天与迷惘的将来。列维坦自己也说过:“其实我们是陷在难以摆脱的困境里,我们是堂吉诃德,但比堂吉诃德不幸百倍。因为我们知道自己在同风车作战。”(《列维坦》普罗科娃等 著,越生译;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84年版,176页)是的,列维坦就是像堂吉诃德一样的一代风景画大师。他的每一幅作品,都是“最普通最平凡的景色”,但无不有着“强烈地”“不可抗拒地作用于”我们心灵的“亲切而又深深打动心弦和令人悲伤”的特点。而这一切,照列维坦的话来说,“不是理智和分析所能获得,它只能由爱来理解”(同上,68页;188页。)现在,读《太阳穿过列维坦的白桦树》,我 知道,诗人普冬是深深懂得列维坦的。因为,在我看来,《太阳穿过列维坦的白桦树》是一场与列维坦的对话,是超越时空的灵魂的交流,是诗与画的跨界的合唱,是一种包含着敬意的诗意阐释与献歌。
诗歌的题目选为“白桦树”,可谓是十分精准的“对话”选题。白桦树向有“俄罗斯民族灵魂”之称。她不仅是俄罗斯油画的常见题材,也是文学、音乐乃至影视的标志性审美符号。同样,白桦树也是列维坦的宠物。这不仅表现在画家有以白桦树为题材的作品,更主要的是,画家通过白桦树传达出他的美学趣味、艺术追求和人文理念。画家笔下的白桦树那么平凡普通,那么正直,那么贫寒而苍凉,那么忧郁与沉静,却又那么坚定挺拔与坦然。诗人在画家众多的作品中选择白桦树赋诗,正是对画家人格、气质、美学趣味和艺术精神的理解和尊重。
题目中强调“太阳”,是因为诗人深知,由于凄惨的童年生活的阴影,沙皇俄国专制的黑暗以及精神上的郁闷束缚了他的双手,列维坦久久不能创作出清澈明快的图画来。他的画面上笼罩着一种阴沉的色调,颜色也是那样晦暗,他绞尽脑计,但却无法使画面上显露出哪怕是一丝笑意来。列维坦为画面上的明亮度而进行斗争,这一斗争持续了多年。是的,阳光,那个印像派画家们划时代的天才发现,却一直困扰着列维坦的艺术创作。后来,列维坦通过在克里米亚生活感悟以及到欧洲疗养接触到印象画之后,他的画风开始变化,“阳光”出现在了列维坦的一些画作里。《白桦林》就是这其中的佼佼者,被誉为俄罗斯印象画的代表。《白桦林》表现的是小白桦树林的一角,阳光透射着白桦林,如闪光的梦境一般。白色树干和鲜绿色叶子上,斑驳的影子与明亮的阳光构成无比和谐的旋律。青草和蓝色小花,在阳光的映照下,鲜嫩欲滴。整个画面的色彩是柔和的、新鲜的,同时又让人感受到明亮的温暖与生机,感受到大自然博大与厚重,一种造物的恩赐与神秘。诗人以“太阳穿过列维坦的白桦树”为题,既显示出对列维坦艺术创作有着一种久经研习的洞彻与明达,更有着一个中国诗人对俄罗斯画家的深深同情,对一代艺术大师执着的探求精神的仰望与赞叹。
现在,我们来读《太阳穿过列维坦的白桦树》,就知道这不是一般的题画诗了。这是以一颗艺术之心抚摸另一颗艺术之心。
在诗歌基调上,诗人一改列维坦画作里阴郁沉静的风格,舒朗明亮,节奏感鲜明,轻松活泼,犹如一首欢快的圆舞曲,响彻在桦树林里。这是为沉眠于地的列维坦起舞,是一种呼唤是一种吟唱也是一种顶礼膜拜。这欢快的诗句穿越时空,表达对一代艺术大师的祭奠与追思,同时,还有着一种知音般的惺惺相惜,一种真诚的拜谒与温馨的问候。
在诗歌的意象选择上,围绕着白桦树,诗人极为精致地选择了九组意象,分别寓指自由、梦想、神性、雄健、光明、和平、宁静、爱情与希望等含义。而这些正是原先深藏在列维坦包括《白桦林》在内的众多风景画里高贵精神的胚芽,是大师忧郁沉静、苍凉旷远的意境里蕴藏着的理想时代的种子,是被时代的冰雪覆盖着的生命与激情的花朵,是抒情歌手被扼住歌喉的未出唇的美丽歌谣......普冬将它们从列维坦的白桦林里唤醒,将它们从深沉的梦境里召来,将它们从沉沉的晚钟声里、迢迢的流放途中、凛冽的漫漫冬季和低矮阴暗的农舍传出的声声叹息中召来……一如我们伟大的屈原在诗歌里召来的香草美人,虹霓云霞,一如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里引来的鼓瑟的虎与回车的鸾…….普冬在诗歌中,将这一切送给列维坦,送给那些宁静而寂寞的白桦林。这是什么?这不就是一束阳光吗?这是普冬从内心深处以自由与正义、人道与理想的精魂织就的阳光,这也是一束向着先贤深情回眸的阳光,这更是一束从情感到信仰乃至艺术真谛服膺与皈依的阳光!这样的投射,我想,是足以告慰早逝的大师的灵魂的,所谓“德不孤,必有邻”!这样的投射,温暖着渐行渐远的列维坦,也温暖着诗人普冬,更温暖着我们这个嘲笑、拒斥乃至绞杀堂吉诃德的时代。
在诗歌的语言上,这首诗句式长短自由,遣词用语多是书面语,有些还有古朴的文言味,除了个别有些不够规范生造缺憾之外,总体给人以真诚而庄重,洒脱而大气,凝练而含蓄的语感。这样的语言与列维坦对话,庶几是堪称得体的。而从诗歌的结构上看,实在是匠心独远,以致我们初读不知道从哪个惯常的诗歌结构来把握。它的结构的巧妙就在于是以对列维坦的白桦林油画的主体感受来安排全诗的。这样,它就从我们惯常的诗歌结构逻辑中跳脱出来,而完全服从于诗人的主观抒情的需要。这可以说上接我们中华民族诗歌源头,比如屈原的一些骚体诗。就是说,在这样的诗歌书写中,诗歌的结构不再是诗写的手段,而就是诗歌的目的,是诗歌的本身。
普冬的《太阳穿过列维坦的白桦树》是一次超越时空的精彩的对话,是诗人普冬献给列维坦的一束温暖而透明的阳光。是的,他们都是阳光,他们都是当今现实中不可或缺的照亮者!
附:《太阳穿过列维坦的白桦树》
普冬
年轻的桦树,桦树,
我看见田塍上螽斯擅自在家乡
长得五颜六色。
河流赶路,日夜说起海、海底发光的街市
恬恬笑得,桦树,
仿佛手持众生芸芸的宇宙。
桦树,黑色桦树。大地的美妇
沙漠因你而像个男人。
你因大荒,俘掳为我苍白寡欲的情人
我的忧伤。
太阳把金币撒落在你午祷的书上
天黑以后,再收回去
好比谷种晾晒在谷场。
农人、猎人和马匹轮流跟在野麂后边
不言不语,我的桦树。
旷原上百草和虺蛇匍匐在你的脚髁,安静如守夜人
黑色桦树,桦树,
我听见蔷薇正在开放。
20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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