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棱河夜宿
和黄昏一起醒来,我身体里处女的河
踩着鲜红裸露的磷矿石,在河床
洒满浑浊的阴影:一柄无剑之鞘的山
一棵被剔去锁骨僵硬地长在泥沙上的枯树
像随时会被冲走,塔塔棱河夜不能眠
不停发着恶毒的诅咒,要挟头顶阴晴不定的乌云
为羽翅疾飞而受惊的烈鸟,旅人丢下的
风化的塑料制品和压缩饼干……在青铜般的夜空下
入睡,我听着那些越尖凹就越嶙峋古怪的巫石
疾风的夜里举着鸟骨跳舞
草木黄河
我离开,你也随我出走
从兰州北上,在阴山丢下我
那面目苍茫的阴山啊,你们一并还我
并要我写得清白,要我知道
随生随死是多么虔诚,精致到一颗沙砾
倒伏着划分它周边的瘸流,以此称王
领受它们所必要的哀默与孤独;当我面朝南方
面朝我夜以继日的亲人,紧紧捏着
手心深处的草木
父亲一生都在种树
父亲一生都在种树
在鸟鸣,晨风吹起时出走
经过村里的铁铺、石碾
和阳光一道被黄昏收回
有叶子飘落,父亲说
他又养活了一棵;漫山的午后里
他总是用脚踩着脊背的影子
走走停停,问候草木
父亲把树种进了冬天
隔着结冰的窗、丛林最深处的反光
他的孩子们用眼睛静绘
一棵孤独的无骨之树
午后的一切
喝豆奶,过去我从不喝她
穿肠过肚,替代一列哑口的车
摊手在纸上,仙人掌、居家的猫咪
在耳蜗边用细小的针打理自己
有时我也会想起一张整洁的
在突然想起什么时、抬起而失色的脸庞
整个午后我们一人一根
分摊不多的烟,关窗坐进阳光里
安静得像一只蝴蝶
停在我们的泥塑上,微颤着翅膀
毗氲寺(八)
手提佛珠,臂夹白菜的老太
挽着她额头发灰的孙女
小陈,建材承包商,他的车
停在一树杨柳背后
滴水,沿着浇花的铁桶
我的姥姥坐在院内为众人讲述菩提
黄昏外饿昏的羊嚼着墙根的草
穿校服的少女,蓝白色惨淡的蝴蝶
寺院隔壁的篮球场,不停徘徊在篮框的
篮球,有人把手捂在胸口
整个晚上,都有人进出其中
想要悟透七月晚星的人
在门楼下独自站定、仰头
为那些活着的人
为那些活着的人
挣扎的人,背着佛刀
走向石桥的人,无焰的火中取出
石头的人,为那些不知疲倦
昼夜出现在暴雨中的人
为那些阳光,为遮挡它而
抬起的手,为发暗的墙
为那些无所撤离而不能驱除自己的阴影
为那些角落里
一阵风带来的沙砾
为自己,为那些倒伏的草
为那些正在抵达的树
为一次雪崩为一次钟鸣
为大地深处的回音……
那里有人在敲打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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