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海 于 2012-5-22 23:39 编辑
大胆的创面:新现实勾勒
——读方文竹《月牙湾(散文诗组章)》
导言:方文竹先生不是手握大权的政客,也不是经济圈的大鳄,文竹先生职业是个编辑,这和历史上中国文化界很多名人是相同的,比如金庸、陈独秀、郁达夫,甚至有的伟人也在这个职业上盘桓过。他在创作《月牙湾(散文诗组章)》的时候,只是把自己定位为一个观察者,一个“会写字的文化人”,其身份不言自明地包含了审视和自我研判。在诗中,我们清爽地看到一个“会写字的人”对客观事物的冷静和忧虑。在诗中的某一个细节上,我们有时候还隐隐约约地看到作者的政治倾向,尽管这种倾向对文本没有任何影响,但依然可以看到一个有责任担当的知识分子对于文化的忧患和思虑,它不同于很多名家的愤怒和感慨——它只是通过细节的再现来感谢时代的馈赠。
现时代的中国文化很大程度暗合了海德格尔这个纳粹在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批判:现代世界已经屈从于总体Seinsverlassebheit命运——即为存在所抛弃的命运。这一命运不过是其总体的Cottesverlasenheit——为神所抛弃的另一面而已。海德格尔追随荷尔德林,将当代视为一个完整“贫困的时代”,一个落入诸旧神已去和新诸神“尚未”来之间的被遗弃的时期。在《克服形而上学》(1946)一文中,他把现时代的特征描述为“这个世界的崩溃”,“大地的荒芜”,“现存一切无条件的物化”。总而言之,只是一个总体破灭的时代。——难道这种批判对于现时代的中国不具有午夜梦回的警醒意味吗?文竹先生自己说:“我力图全景式展示当代生活及个体镜象与内心冲突的戏剧性。”这里的内心不是“他人”,而是“自我”。技巧的功能在这里已经退化,反言之,“内心冲突”才是需要珍视和小心呵护的。
阅读文竹先生的《月牙湾(散文诗组章)》并不是一件快乐和享受的事情。
这样的散文诗没有见过!
诧异!
如果把方文竹的《月牙湾(散文诗组章)》理解为一次实验或是先锋性的探索都会陷入无休止的讨论,这当然是一种不坏的结果。但是。她(《月牙湾》)不是!她是在场之后的消隐;她是与包含历史的现状冲撞之后创面的时场(这是一个新概念:它是立体的、运动的,在时间上和空间上有其程式化的节点);她把无聊的趣味重新栽植;她在晚期现代主义的芬芳里用词语搭建了和查尔斯•詹克斯(Charles Jencks)意会神通的“新建筑”。
努力之后的被排除几乎是无可奈何的。
好在文竹先生有四个提示性的小标题:典型的东方文明、汉文化传统——给定的定义自主衍生出的叛逆。文竹先生在自白里有“克服”和“向下”之说,这两个词都交代了一个路径:方向(目标、目的地)。
《月牙湾》在无意识当中对“位所”的强调是惊人的。它把绵延自然地搁置起来,在一帧帧画面之间的指示性标识被涂抹之后,一个破碎的局部性空间在有效地控制当中有序无序地开放——敏锐的节点稍纵即逝。所有的这一切:传统、现实、物、生理在互相吞噬挤压甚至被清除的创面都原始的保留(没有掩盖),这是一种前置性的条件还是作者来不及打理因而暴露出的慌乱和场景的生涩?“在月亮上磨刀嚯嚯,在句子里干着卑鄙的勾当,在悲剧的舞台前自己哄着自己。”——这样的句子已经失去了联络,它断裂成一个点或是一个片的运动成为“合理化过程”。她的大胆也是前所没有的、闻所未闻的:视拼贴(pastiche)为常态,故事结构当然地失去了其原先的地位,逻辑像“爱情是婚姻的零食店”(《月牙湾》:看不见的战争)一样摆放在调味品的货架上。
惊奇的是作者的描述对象是这样的普通——“住房”“减肥”“关灯以后”,这是典型的大众文化。“春风吹了一下”“像忧伤一样”这样的小标题——被作者自己视为硬伤的疤痕更为突出地显现:“我就是要这样写!”——他想要的是什么呢。自信、无畏、理外是理的决断、不怕丑(作者已是很有名气的散文诗作家了,他在2011年获得《散文诗》杂志社设立的“中国.散文诗”大奖)。我以为作者在这里表露了最可贵的是“不怕丑”品格和披荆斩棘的开路精神。当然,对于上述标题的描摹是经过精心规划的,她把“为道日损”“与物为春”这样一种文化以“高度的误解”这种方式交流出来,她对接受者几乎没有观念要求。词语在完成宗教意义的“净身”之后,重新站在它原来所在的位置。文本在规定的制度之外提交了新的需求,这种需求不是为了给汉文明传统文化以“解放的特征”,也不是“月牙湾”这个新品牌的时髦。她在抛弃价值——回到传统(原始)属性!
作者不熟悉政治,但是他把政治性格局以标本化进行了引入,形而下的术语像芒刺编织在文本的枝丫上。这种无聊的趣味不小心就流入了黑色幽默的窨井,那些词语的土壤里渗出的鲜红血丝提供了警惕的素材。“之间”的游戏使得恒定场推出的相互作用的概念进一步钝化,叛逆使得“任意”成为常态。“新现实”作为一种姿态表现的不疾不徐:它在等待即将发生的;考量所谓的经典(过去、僵化);综合现世的纠缠和反省。
“新现实”对于传统意象的吸收再次印证了作者的肆无忌惮,“在一次酒宴上,众人熙熙。坐在靠窗的那个中年男子始终一言不发。一个沉默的男人,直到宴席散尽,还是那样不吭一声地离去。……嘿,这就是自己的那另一半。”这样的句式有多么老套,但作者义无反顾地用了。为什么?答案是“真实”。这就是“新现实”的内核。为了真实而独坐裸露的山崖成为一种信仰被原生态的得以保留难道不是一件幸事!
阿诺德•汤因比在《为何我不喜欢西方文明》中感叹:“为何我没出生于公元前三世纪的叙利亚或公元七世纪的中国”(公元七世纪是世界以汉文化为中心的唐朝)。因为对于时间的担忧,我们忽略了无数的风景或是自我的对立面,而当一切慢下来有了“局部空间的时间延伸”(皮埃尔•布尔迪厄Perre Bourdieu)的可能,《月牙湾》在某种契定的范围内呈现出欣欣快栗的痛感——词语在时间的缝隙里游走所面临的所有未知的危险。然而,这一切是作者欣然接受的。作者在《想停下来》写道:“我一直想停下来,停下——”,作者似乎追求的不是“时间的延伸”,而是更加胆大妄为的“时空之外的时空”。这样就赋予了文本兼具越界性和攻击性。亨利•赛尔(Henry Sayre)提出:在后结构主义的影响下,文字已经偏离了力图超越历史,逃避时间性的“在场的内在论美学”,而转向了“不在场的美学”。这种美学承认偶然性,接受日常性对艺术的影响。这一段话恰如其分地描述了《月牙湾》在传统文明进去——出来——进去这样的冲撞中所形成的创面。但这只是“恰如其分”,而不是完整或是全面:创面本身是破碎的、多棱的甚或凌乱的。
更加难能的是作者给予了《月牙湾》——破碎的创面以无限遐想的艺术内涵。尽管她给阅读添加了生涩、晦暗;“你是我的花园,我却将灯捂在自己的身体内,任你自度开放。”这样的精神自语。断裂、无意义、荒芜等等都在给读者的阅读制造麻烦。但这一切都不能也不会消弱《月牙湾》的艺术特质和文本自身在艺术上的孜孜以求。“一切现代艺术都是不可能通俗的,这绝非偶然,而是不可避免和注定如此。”(加塞特Jose Ortega y Gasset)
在《月牙湾》里,作者和词语完成了一次“特殊共谋”。我们有充足的理由翘首以待,散文诗的新大陆在历史和“新现实”的交替递进间以《月牙湾》的姿态,在一个特定的时空“位所”上被更多的潮信在蓝色的月光下追赶……
附方文竹《月牙湾——散文诗组章》
月牙湾(散文诗组章)
■ 方文竹
创作自白:“月牙湾”写作自白
我近期全力创作《月牙湾》长篇系列散文诗,力图全景式展示当代生活及个体镜象与内心冲突的戏剧性。综合和超越早年的《东方智慧》、《城市空白》等系列。我想以《与物为春》、《为道日损》、《林中路》、《东方智慧》4个小标题作为提示性主题来统摄我所要表达的内容,它们共同构成《月牙湾》的经络。
我想克服以前高贵的高蹈和八方散射,而收缩自己,向下,回到自身的位置,抓住一点,某种程度上说,是身体写作的放大与延伸。我的努力是找到一个根基式的写作,“根据地”式的写作,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地理写作”,但是我也要力图超越地理写作本身。在具体的写作中,我力图超越“实际生活如何”,而是达到“应当生活如何”。
这些只是我的想法,当然能否做到是另一回事。至于“如何表达”即诗艺的磨练是一辈子的事,甚至可以说,我至今仍未窥其门。
为道日损:住房
房子可以出卖。房子不动,人动。房子不会生活,人生活。
房子包围了人,人在房子里生活,房子之外还有一座更大的房子。一座巨大的房子里,住着无数小房子。
我的身体是另一座房子,移动的房子。
房子是一件衣服,被人类穿在身上。可是一旦穿上,就是一件不能移动的衣服。
这件衣服我可以出卖,可是我的身体这件衣服却万万卖不得,因为它被里面的灵魂穿在身上。没有了它,灵魂如何安居?
我的衣服地址:宇宙——太阳系——地球——中国——安徽——宣城——宛溪河畔,月牙湾小区——报社宿舍2幢502室。
为道日损:今日
最后一座坟墓,连同发霉的家谱迁走了。
有点泛红的时光,留下了这一笔:日常的生活已经糜烂,人被挤到屋檐下。
非凡的生活也已经展现另一幕:月光,大把大把的撒播,只有那个不死的情书惯盗,依然逍遥。
为道日损:减肥
人民币 保险
减掉多余的灯光和灯光的遐想。
减掉多余的枝丫,让一切生长的直接生长。
与物为春0001:看不见的战争
“赶快将污染企业赶走!”在内心的大厦里,我写下了这么一句。
老魏却摇了摇头:“你写咋?不过是模仿了童话的通知书……”
毛毛雨 毛毛虫 独奏
爱情是婚姻的零食店
与物为春:看到朋友二顺住在出租屋
先前他发了,如今却穷了。听说,原因是朋友借了的巨款跑了。
远远看去,夜间的灯光,瘦成了一条绳索。
远远看去,像一座孤岛,抚摸着星光的触须。
像城市漫不经心的潦草一笔,无人注意。
“出租屋,也好”,二顺说,“像是乘上了城市的黑翅膀,想往哪里飞就往哪里飞。我买不起房,却尝够了月色的遗韵。天大地大,心不可以不大。”
生活的艰辛,在城市的缝隙间萌出了七彩花朵。
暗中的黄金,塞入世界的口中。
与物为春:停泊在宛溪河岸的一只乌篷船
他的年岁比我长,装了一肚子的故事,满腹经纶。
他比我的梦多,像河水一样水洋洋洒洒,无边无际。
他比我肤黑,皮厚,耐力强,一跃千里,有家不归。
他比我志向远大,漂泊无依,还想统兵三千。
此刻,他在别人的眼里:孤独,宁静,隐忍。
我却替他担心:在人间与河水之间,优柔寡断,徘徊又徘徊……
与物为春:他是一个省事的家伙
有手有肩有眼有心有肺,却在时代的潮流里暗暗地关闭着身体,因为他是一个省事的家伙。
他不想流泪,却独自收集花尖的露水。
他不想点灯,却在夜半偷偷的打开自己的心窗。
在箭簇一样的雨滴里,他轻轻地擦试。
他是一个省事的家伙,却在对付着外面的魔鬼与身体内的魔鬼。
在月亮上磨刀嚯嚯,在句子里干着卑鄙的勾当,在悲剧的舞台前自己哄着自己。
他是一个省事的家伙,却来到了我们中间——
从走私的钟表里偷换时间,从一只蚊子想象一架飞机,从江山美人抽象出一场篝火晚会,从新娘的嫁妆里想象子孙满堂,从婴儿的哭笑里描摹人类,从残肢断体描述人类的未来,从春江花月夜想到岁月的上游,从一个草药名虚构无边的伊甸园,从干涸的河床里判断另类水手的出勤率……“这哪里是省事的人呢?……”
他是一个省事的家伙,却无人看见,看见:他将最早到达我们共同瞩望的源头。
与物为春:春风吹了一下
春风吹了一下。吹了一下——
一万只腾空了的篮子纷纷出动。
一个六十岁大哥勾引了二十岁纯情女网友。
一个潜逃三年的罪犯哆嗦的双手缩了回来。
房产商加紧提升南郊区楼群的高度。
市长的报告加了很多省略号。
农民工进城的长途汽车在山区公路上出了车祸。
一位走在田间的小学生突然背诵着优美的课文。
……
春风吹了一下。只是轻轻地吹了一下——
像轻轻的指头点拨了一下额头。雪山那边,沉思者的周身的血,一下子爆热起来。
只差那一点点,一丝一毫。春风吹了一下,暗示一千幅一万幅新鲜、绝美的图画就快要抖开来!
春风吹了一下。毫无来由地,吹了一下——
大海掏尽了心窝,火的舌头吐出来了。
一座火山
开始爆发……
突然,遍地的春风像一双巨大的胳膊拉着我。我一动不动,紧紧含住口中的一粒种子,千万不能让她过早地泄露出来……
林中路:烟
看不见啊,像一场弥天大谎,扰乱了真实。
在人间。十八条道路改变着自己的颜色,在空中飘呀飘,了无章法,无穷无尽。
缭绕中,宛溪河对岸的一位红衣女孩还在桥上看风景。天使却折断了自己的翅膀。
命运的黑猫,窜来窜去,到处寻找它的芳邻。
我站在修理厂的门口,怎么也理不顺这背时的线索与拆散了的笔记簿。
为道日损:关灯以后
关灯以后,世界失踪,就没有常说中的光明和希望了,没有了伟人指引的道路,方向。
也没有了麻将桌子、侄女的作业和讨价还价的文件。
整个世界歇息了。不过,思想还在运行,男女还在做爱,阴谋还在密谈,……那是谁?手捏闪光的星粒,在黑暗中奔突,将一滴泪水当作大海。
整个世界歇息了,让刀子生锈,杯水凝固,工程停工,舞蹈归于人体,看不见文字和图画,……黑色像无边的腐蚀剂,想把整个世界腐烂下去,直至废墟。
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不用担心藏着尾巴了。
林中路:像忧伤一样
像忧伤一样——
他收购天下的花草,明月,微风,波浪,白马,……将蜂房换作心房,日子改成大海,虚无变作图画,泪水改成珠链,……八千里地形图不够他来挥霍!
像忧伤一样——
在鸡蛋里挑骨头,与一朵彩虹瞎起哄,与满大街的人和车撞一个满怀,将窗内的风景愈探愈深,与贫困地区的失学儿童共同寻找文字的砝码和热量,与享受不到低保的老人共唱“白头吟”,将改嫁的卖花姑娘移出国境,……最终,请求上帝原谅这些失态!
有一天,邻居老魏突然问我:“忧伤多少钱一斤?”
我答——
像忧伤一样,忧伤一直在寻找忧伤的位置,分文不取,玩自己的游戏。
为道日损:坟墓
宛溪河改造。在河岸发现了一块罕见的坟墓,再挖下去,一小堆遗骨,一座城市的开发将他吵醒,告别河边沉睡的漫长岁月,掀开青草的床单,走进人群。
在这样的城市,还能找到这样的一个地点?静眠。在这春天的抽屉里,还会装有他的一门心事。
不信,你走遍整个城市,找不到这样一个沉静的人。
八面埋伏,十万火山,一道彩虹。
其实,在这座城市里,坟墓遍地走动——
如果心死了,还是装在身体里。
为道日损:想停下来
我一直想停下来,停下——
芦苇一样浅薄的身子。刀尖一样的嘴巴。河床一样庞大的胃。火苗一样乱窜的步伐。波浪一样忙不完的手中的活计。……月牙湾的田园将芜。这里还有一座自己的富矿,在夜半,独自深深地挖掘;在清晨,一棵小树的气息足以将我击倒。
想停下来,停下——
你是我的花园,我却将灯捂在自己的身体内,任你自度开放。
我是你的雪人,经不起你的阳光。
……月牙湾,一部厌倦了的古旧书籍,我独自翻阅。
想停下来,停下——
我要会一会打铁的人,卖花的人,开河的人,向星空透露机密的人,向镜子扔炸弹的人,被幸福锁住又将自身磨得锃亮的人,吃了上餐没下顿还要尾随一只蝴蝶的人,一个拔去灵魂的绒毛的人,偷运雷电的人,与时间发脾气的人,……最后,花费时间最长的,我要会一会自己!
一天紧接着一天,一程又一程,……世俗的喇叭花吹蔫了,理想的风筝断线了,亲友们的眼光远去了,……真的真的,我想慢下来,停下来。
林中路:自己的另一半
一次, 他听了一位哲学家的话,开始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同床的女人他认为不是,男人的一半真的是女人吗?肉体的结合往往更加隔离了灵魂。
看到那些叱诧风云的伟人,他受不了那份罪:高处不胜寒。
看到那些最低层的小人物,他深感自己吃不了那种苦。
在春天,他发现自己是绿的,另一半必然是绿的:树木是绿的,草是绿的,水是绿的,梦是绿的,……这些都不是另一半。因为整个世界是绿的,除了世界的本质,他看不见。
还有自己的画像、自己的影子、自己的句子、自己的亲人,还有论敌、对手、演员、动物、外星人、魔鬼、雕像等等,都未能在我的心间持久地停留,我想,这一切都会遭受过黑暗的腐蚀。
在一次酒宴上,众人熙熙。坐在靠窗的那个中年男子始终一言不发。一个沉默的男人,直到宴席散尽,还是那样不吭一声地离去。
嘿,这就是自己的那另一半。
东方智慧:历史名人街
作为步行街的商贸繁荣的甘心街成了文化街,两边矗起了或当地或任职或客居的几十位历史名人宣传牌:谢眺。梅文鼎。梅尧臣。包世臣。李白。白居易。杜牧。朱熹。范仲淹。沈括。苏辙。文天祥。贡师泰。施闰章。梅清。石涛。洪亮吉。张大千。胡宗宪。胡适。……他们有的皱眉瞪眼,有的一脸沉思状,有的昂首天外,有的在开讨论会,有的讲解,有的一点也没有居功处傲的样子,一直不肯入睡,仿佛在破解市长的招商引资之难题。
这些生前孤独的人不寂寞了,迎接他们的是……车水马龙,奇装异服,热气腾腾的麻辣烫,情恋男女的鲜红舌头,江湖骗子,牙医和风水先生,苏浙沪考察团,青楼女子已改称性工作者。
我来到一家木器店里,看到:小小蚱蜢舟。桨叶。孙悟空偷蟠桃。神农氏。佛塔。红色枭。断头台上站着刽子手和厉鬼。……朽木在做着它的雕刻,人间在唱一支永恒的歌。
到了如今朝代,他们还是不肯放松一下,娱乐休闲一番,或到KTV包厢歌舞一场,或去约会一下女秘书,或上敬亭山学李太白独坐……而是定格那里,不吃不喝,不苦不累,接受着万人注目礼?
“活人怎么活在死人的世界里?”
“灵魂与灵魂之间的留白,千年梦影,万马奔腾,时间的神偷看见了这一切!”
“这个城市里,一边醉生梦死,一边还在招魂。”
……
可惜陶潜县令不在,他到这儿,准会邀请这几十位同道一起到南山之下,茅屋里共饮,山野上采菊,田园上耕种……
与物为春:他人好……
“他人好!”“他人好!”人们这样说着,人好的人也这么说着他。
他人好:在单位的派系中受排挤,在家庭中让妻子耳提面命,在小女儿面前是一头跛了腿的豹子,在朋友之间是一位马车夫,……雷锋的邻居,善良的制造商。
他人好,受到称赞、吸引、八面和风、节日的笑声。身带一阵春雨,拨亮一轮明月。尝一口他的话语,是甜的。跟在他的后面,万水千山变成了坦途。
他人好,谦让一缕乌云进入人世的天空,睡梦中呼唤石头开花,将蓝天当作窗玻璃轻轻地擦拭,放一匹狼进入羊群,于是只好“把羊群赶进大海”。
他人好,左肩上扛着一轮太阳,我从他的右肩上跨过去。
为道日损:三只耳朵
十年前,我写过《深夜的耳朵》。呵,用两只耳朵谛听世界,物性,天性。深夜里的两只耳朵,像并行的铁轨,向世界的深处延伸。
在后来搬到月牙湾居住的这么多年,我又多长了一只耳朵——
……房产商的烟幕弹。物价的升降。花茎断裂。虫鸟的渐渐灭迹。卡在中途的桃色新闻。同事之间的相互防备。晨报的假报道。甘心街泼妇李二婶的话外音。杮子拣软的捏的余音。一把形而上的尖刀从文字阵中抽出。无声之声。
“多长一只耳朵好啊!”邻居老魏晨练中拍了拍我的肩头,“生活中不能缺少小妖精。但梦不能与你伴行。”
听见了一缕春风的微小的声音,立马感受到了野花的阵阵呻吟;听见了又细又长的秋风水蛇一样游来,又有多少硕果存放人间?听见了梦的游丝变幻莫测,阳光的翅膀扇动捣乱;我听见一千把陈旧、斑驳的长勺,刮削着幸福的锅底……
“你听得真仔细,灵敏,神呀神,就像一个神探!”
——生活中不缺少神探,而是缺少神。
可是神吃零食的声音,你纵有一万只耳朵也听不见!
“看你现在养的白白胖胖,中年发福呀!”又一次在小区物业管理小会上,老魏似对众人宣示、炫耀。
我沉默:一个人的自度曲,怎敌——
岁月遗漏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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