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诗歌】组诗：越来越黑的夜
莫笑愚
◎ 组诗一：黄昏坐在摇椅里
黄昏坐在摇椅里
让自己沉陷，深入地沉陷
沉入越来越黑的四壁
沉入越来越窒息的铅色
缩微的光，浓缩为一块亮斑
这白昼最后的欢宴，被门前一只大黄狗
一口吞入自己贪婪的胃
坐在黄昏的摇椅里
从黄狗的眼睛走向早春寒彻的夜
这个季节，三月的寒流
允许脑海里关于热烈的想象
一如酩酊之夜，允许醉汉希冀一枚海螺
从寒冷的北冰洋
带来热带雨林的温暖
在黄昏的摇椅里，我希望
把自己坐成一尊蜡像
在逼仄的空间，打坐、默祷
在视线可及之处，目睹时间压缩成
悬浮于空中的一粒尘埃，除了虚无
只剩包裹黑暗的惨白的真实
那么摇晃，摇晃尘世唯一的光明
黄昏，坐在摇椅里冥想
（2013-03-26，初稿于北京）
◎ 组诗二：城市被尘暴洗劫
一只瘦小的腊肠狗
一个手持断裂皮带的女人
风一样掠过城市的面部
掠过痉挛的大地
甩下一串铃声，一阵咒语
腊肠狗和女人
在疯狂的黄昏尽头一前一后
远方河流的影子被呼啸而来的疾风绊倒
满目是横陈的尸体！女人和狗
喘着粗气，呜咽窒息她们充血的眼睛
一切都在倾斜，倾斜并颤抖：
地面、天空、灰蒙蒙的城市
男人羚羊般慌乱的脚步
女人猫一样迷茫的眼神
巨大的黑洞席卷而来——
一种铺天盖地的席卷
令黄昏向黑暗的深渊跌落
跌落——钢筋水泥构筑的庞然大物
如一群莽撞的醉汉在昏暗中倒卧
——以它们头重脚轻的躯体
到处是飞沙走石
倒伏的电线杆和广告牌
在跌落的天堂门口
尘土比硝烟更呛口。我怀疑，三北的胡杨
如何拯救身在刑场的囚徒
黑暗被谁的诅咒抛弃
又被谁污秽的手一遍遍抚摸并拾起
我们所爱和憎恨的一切
必将死去，而不用等到末日来临
在黄昏的摇椅里，冥想超越一切真实
但我必须歌颂这样的时刻：
当厚重的铅云被狂躁的风撕碎
在城市的高楼与高楼之间
制造失重的呜咽——天空可以痛哭
而谁能够擦净城市刀刻的耻辱
当黄昏在摇椅里沉陷
当尘暴如强奸犯，为它的暴行炫耀
当荼毒在越来越深的黑洞里沾沾自喜
蛇是唯一的光明，而腐烂的苹果
是我们夜晚唯一的点心
（2013-03-27，初稿于北京）
◎ 组诗三：伤寒症患者
一种逼仄和窘迫
飓风般向你席卷
暗潮在某个角落汹涌
夜的欢歌，在你体内
组成无数昆虫神圣的合唱
只有啮鼠在夜的尽头
啃噬你疼痛而疏松的骨头
教堂的尖顶被高热阻击
天空在眼前摇晃，摇晃并坠落
你看见许多晶亮的眼睛
哦，天使！哦，母亲！
膨胀的空间，你的眼睛在沦陷——
以一种无力的失重感
在未知之门，在飘忽而渺茫的瞬间
洪水泛滥的季节还很遥远
可是恐慌和惊悸，闪电般袭击你
颤栗的寒冷被酷暑的高温淬火
你夹在中间，以水肿的视网膜
在夜的边缘搜寻一只远古的火把
哦，光明！哦，爱情！
在黄昏的摇椅里，行走着夜的幽灵
屈从吧，你这可怜虫，伤寒症患者
从潘多拉盒子里放出局外人默尔索
放出加缪和萨特，也放出洪水、鼠疫和灾祸
你知道，一切荒诞都是真理
一切癫狂皆为理性。这绝望的欢歌
只需你咧开嘴笑，当每一颗星子
在幽深的夜空，富含深意地静默
（2013-04-05，初稿于北京）
◎ 组诗四：牧羊犬之歌
1
你的命运早已注定
而一切救赎已不可能
当黄昏从混沌中复活意识
当月牙渗出浑浊的泪滴
这颠倒的世界是一匹荒原之狼
逼视午夜迷漫的空洞和虚无
猫头鹰的歌声被夜的野蛮之手绞杀
漫无边际的荒凉，从你的血管漫过我的血管
2
而欢乐的春天迟迟不来
春夜的清冷胜过你可以想象的任何清冷
当夜被更冷峻的夜色深埋，溺水之人
在死亡的坟茔找不到呼吸的出口
这巨大的时间的荒冢
这命运无法逾越的沟壑
我沉思的摇椅在午夜的幽暗中晃动
像喝醉了的蜜蜂，在毒雾般的花蕊里窒息
3
在蜂拥而来的泥淖之中
你彷徨在比陨石更沉重的梦里
当我的羊群已被荒原之狼尽数扑杀
隐身的月牙，靠什么在荒冷的夜晚取暖？
那么牧羊犬，你来，坐进我残破的摇椅里
一如坐进君王辉煌的宫殿
我的篝火已无法阻挡荒原之狼的
致命一搏——当它们在深夜结伴而来
4
我无法诅咒命运，一如我无法诅咒——
那一束开在白骨上的花朵
当理想用死亡接近生命
活着却是最简单而深刻的真实
我还有什么必须说出的——
当高贵的头颅被粗糙之手烟灰般捻灭
文明如此脆弱，原始的力量
却比眼睛和阳光更加清澈和高尚
5
从蝰蛇到蜜蜂
从荒原到城市
我无法拯救黑夜里最后的哀伤
——那骸骨上的幽光，那柔美的天鹅之舞
那么，请咽下幸福的最后消亡
一如咽下腐烂的苹果，在暗夜的
呓语和疯狂里，用鲜花装饰狼群的占领
让密林里的辉光从深渊的底层照亮
（2013-03-27，初稿于北京
2013-04-28，修改于北京）
◎ 组诗五：季节在时间的洋面
季候风，从无极的彼岸吹来
意念被岩石的影子追逐
在迷雾笼罩的洋面
梦境被梦境毁灭
血光盈满时间的碎影
从海床深处落籽的旅程
起于季风之末梢
注定与一场夕光交会
你可以想象，暮光之下
大海黢黑的子宫，多么深不可测
漆黑的夜，蓝鲸忧伤的歌声
被浪花反复鞭打，而人生
被时间细细切割并分解
宿命是一幢玻璃房子
你可以透视，却无法穿越
如果洋流可以洞穿日晷
一如时间洞穿历史
季节在原初的萌动中被永恒割裂
在岸的囚笼之外，海的灵魂
终将自由欢歌——以蓝鲸忧郁的歌喉
（2013-03-23，初稿于北京
2013-03-31，修改于上海）
◎ 组诗六：沙丁鱼的葬礼
1 祭祀
来吧，让我们一起舞蹈
在你糜烂溃疡的伤口
在你永恒的痛苦的创面
我们舞。我们朝燃烧的篝火
加入干柴、汽油、甚至飘香的蜜蜡
我们泵进风，泵进
大海广阔胸膛的蓝色波涛
以海神的巫女长满荆棘的开花的舌头
吹送温柔而狂野的谵语，并且唱响
那首夜晚幽蓝的挽歌：
哦，海神——
让死亡散发迷人的芳香
那炫目的红蓝交织的火与光！
2 沙丁鱼
苍白的鱼鳞在天空铺展
像海的浪花前呼后拥
在大海宽阔的洋面
月亮是煞白冷漠的镜子
而鲨鱼的肚皮是唯一盛装的花朵
这狂欢之夜，以头颅和骸骨点燃地狱之火
以你细小的躯体织成银色花环
在跳跃的浪花之上
你的生命只是海洋和灯塔的饰品
没人看见，在死亡的笑容背后
你排山倒海般的痛楚。你的命运
像绅士抖落毫不起眼的尘土
从他丝质的黑色披风
大白鲨轻松抖落你的呜咽
——以他锋利的森林般的剑齿
3 渺小者
而海的雏菊，那转瞬即逝的生命的泡沫
在渔网般致密而湿戾的夜晚
从沙丁鱼银色花环上
抠出柔脆的骨头和煞白的疼痛
以鱼刺般沉默的悲哀
在死寂幽冥的海底
唱一首涡轮丰收的颂歌
并以此为他者命名：
哦，渺小者
在这祭祀之夜
你要用沙丁鱼的灵魂唱歌
用他的躯体舞蹈，并且合着欢乐的
死亡的节拍——
在汹涌而来的海浪之上
4 旁观者
如果疼痛可以被阉割
死亡在暗夜开成魅惑的罂粟
喑哑的嗓子已喊不出启明星的泪花
那么，水肿的海就是白垩纪
恐龙的绝唱
当灵魂化作灰烬
肉体最终成为暴力和爱情
不离不弃的恋曲
在比荒漠更荒凉的海上
你无法乞求鲨鱼的仁慈
正如你无法乞求涨潮的海水
比死亡的海葵的歌声更加悠远持久
特别是当一群阿Q麻木地围观
并享用一枚沾血的馒头
5 复活一种理想
可是你要掘，掘一座海底的墓穴
从蓝色的波涛翻卷的大洋
你要掘出永恒的丰碑
以风喂饱岸上的胃
以银色鱼鳞的微光
铺就直抵天堂的云梯
不用盘算命运——未来
谁将成为你的掘墓人
你的躯体又会葬在哪里
只需将颠倒的天空和海洋
置换并再次颠倒——
以一种复活的蓝色的理想
6 光辉：一种合唱
激荡。除了激荡还是激荡
像冰点之上沸腾的雪的歌唱
一切都那么美妙。而洪水
伴随初夏的雷雨滚滚而来
带着喧嚣和蛮荒的暴力
在白昼尚未降临的时光
让血色故事慢慢开始、慢慢收场
黄昏的摇椅孕育理想的磨盘
在夜的高处，终结一种蒙昧的想象：
当思想尚未走出囚囿
物欲之手陷入比海更深的泥淖
你无法阻挡鲨鱼的贪婪
那么，让风和你一起死亡
让我们和你一起
用喑哑的声音歌唱——
在比节日更盛大的狂欢中
在比耶稣复活更神圣的时刻
哦，海神！
让死亡散发迷人的芳香
让烧红的天空闪烁炫目的火与光
（2013-04-17，初稿于北京
2013-05-11晨，修改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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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7 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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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7 13: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