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诗（一）
1
农田，村舍
两个基本概念
互相叫嚣，互相殴打，
最后又结为一体
叫嚣的，记忆的残渣
殴打的，思想的先驱
残渣和先驱构成一种文明
它们会宣布某种文明的终结
2
鸡，鸭，鹅
在同一个王国里生存
最终它们的尸体
会流进同一条河
村里人把那条河称为“命运之河”
3
电线杆拖拽着电线的尸体
在家家户户门前横摆
悬挂的意义未经人明白
腐烂的表皮，劈啪作响
瓦房的诅咒，忽明忽灭
4
锈蚀的一切
继续让存在锈蚀
腐朽的一切
等待泥土来解释
活着的一切
能证实的仅仅是死亡
5
水缸好久不见
水井好久不见
这对兄弟活着知道相互依存
死去却各奔东西
6
拖拉机
头戴沉默的油布
躲在寂静的坟墓里
只有在农忙
他才敢夜夜哀嚎
7
时间，一辈子
地点，农村
人物，农民
情节，活着
8
公鸡啼叫，我爱听
它说“天亮了”
不过我为何不知没有生物
负责预报黑夜
9
农村的土地已经让我厌倦
城市的天空却未使我依恋
一颗太阳窜进我的肥肠
它自报家门：故乡的落日
10
书上一直说红墙绿瓦
我把故土翻个底朝天
也未看到半片绿瓦
红瓦的意义
印刻在老掉的石头上
被阳光解剖
11
木棍的定义
由白杨树完成
死灰的宿命
由木棍完成
但我不知死灰的结局
12
鸡鸭同笼
窝里有鸡蛋、鸭蛋
笼子是限制
蛋是限制走向高潮
13
Mao子，发毛的音
来自于方言，冷冷的定义
女人，被完成一种蜕变
14
稻草的使命
烟，灰烬
献身大海的一刻
它会露出温暖的笑靥
冬天是温暖的咒语
烟囱是笑靥的城堡
15
红墙
站立，虚无缥缈
围造的是生活的另一面
爱愿，更多的是腐朽
墙外，是一片锈蚀
16
白杨日夜向土地发问
根茎，扎，向下
枝叶
企图堵住白昼的嘴
控诉已通向边缘化
17
河水
干涸已久
鱼虾在地下抽泣
尸体，烂在生活的记忆里
18
我，在世界地图面前
看见了中国，看见了江苏
一只蚂蚁也会像个巨人
站在我面前
19
马路
没有马，只有路
泥沙，俱下
20
这里有生物
生物里有活着的和死去的
唯独没有疯子，偏执狂
满街乱窜的老鼠
嘴里喜欢叼着量版黄鹤楼
21
养条狗比养个孩子强
村里人说
22
狗可以看门
跟在主人后面
摇着尾巴
23
村里之外是另一个村子
24
走出去的人
心魂仍在乡村飘荡
天空是一种结界
未走出去的人
肉体走向坟墓
灵魂不过是把骨灰
25
上帝让许多人
重复动物的命运
却没有人幸免于难
26
扒开泥土
依旧是泥土
作家说：
被埋没的是神性的妄想
27
雨水
也仅仅是水
与泥土相遇
发黑，白已不存在
我要用显微镜观察其意义
时间，要用直尺丈量
28
阳光
依心境而存在
热烈与阴暗
硬币的正反两面
我却想让它站立着
29
乡音
依托于空气
却与泥土碰撞
历史的裂痕打开，缓慢
公鸡的最后一次鸣叫，决绝
30
土地被一页页地打开
安详的尸体，像父亲
我要在上面手舞足蹈
忍着泪水
31
坍塌的瓦房
来自于时间的一巴掌
瓦片碎了一地
雨水混合着阳光
做着帝国的梦
雾气大张旗鼓，腆着肚子
突破十几年的限制，记忆
一根扯不断的线
在与瓦房的颓废，撕心裂肺
32
庄里许多人出去了
打工，挣钱
他们说：要在城市买房子
要买车
我不知是悲是喜
村里的麻雀像个先知
暴雨来临前，一切都散去了
33
树皮
我相信它们和人皮一样
用手触摸，粗糙
用心倾听，毫无韵律感
剥开，一阵碎裂的噼啪声
忍着泪水去望一下它的器官
34
麦子，冬日的病毒
在春天，无药可医
在夏天，走向生命尽头
35
东北风
向冬天抗议
原以为是附和者
娘们里的男人
拳头比心还大
36
土路成了沙石路
沙石路成了石灰路
每一次的蜕变都伴随着疼痛
历史企图是我忘却
我却执着地拧出血水来
37
孤寡，老人
概念，不合时宜
毛毛雨，也会让脚淋湿
38
闪电，暴雨
白杨选择献身
肢体，断裂
而我选择苟活
39
泥水，血肉之躯
不敢伸入脚
却是来自于它的肮脏
40
一米之遥
一生的行走时间
41
病痛
像一种折磨
它高傲地说：人财两空
42
言语
可以被硬币欺骗
走失的母鸡
可以让意义死亡
43
现实把历史重塑
等价物在贫民窑里发霉
肉身把它带回泥土
生活再也无力翻滚
44
儿女吃的是父母身上的肉
喝的是父母的血
杜鹃在枝头高歌
45
白云在地上飘荡
蚯蚓在天上爬动
我坐在蚯蚓的暗室里
观看着人间
无意中被一只母亲食进胃里
46
男孩扮演主角
男孩在台上扛着木头
女孩肩膀上流出血来
被男孩一口口地吸进嘴里
上帝一步步促使他们角色互换
等于可能
却小于可能
47
哑巴一直想说自己需要爱情
黑夜里他把阳具搞大
白昼里他喊破喉咙
时间却让它日益萎缩
有人说作祟的是白昼与黑夜
48
一个男孩在路上跑
光着身子，小鸡巴被冻得直立
冷风迎面而来
小鸡巴比钢刀锋利
冷风被切成两快
一块是东风，一块是西风
49
所谓的亲情与爱情
无非是借助子宫的王国
50
蜘蛛，螳螂，蚊子
企图建造一个新的世界
依托于瓦房，凭借泥土
生活不会像意义一样抽象
我应该属于哪一类？
蜘蛛日夜地结网
妄想留下历史文明的印记
人类不过这样写道：
关于蜘蛛和蜘蛛网
51
消失的泥土
我不敢伸手挽回
玫瑰般的刺痛
在心流里，安睡
52
田埂，田垄
当他们走成一条记忆
跋涉的双脚不是我的姓名
53
人间四月天
除了四月
人间，什么也不是
54
草房，瓦房，楼房
一致的长度
不一致的念想
连浪花也层次不齐
55
我想过列一张清单
关于家乡的一切
但在这之前
我又不得不像蚂蚁一样
做个工作——
来回地穿越黄河
56
每个现在
我都担心有人死去
我更怕死亡通知单写道：
死者：胡南
57
一日三餐
日出，日中，日落
每念叨一次
我都要为人间
留下一行清澈的热泪
58
我试图想着美好
譬如一个孩子诞生
譬如一对情侣走向婚姻
譬如一个病人走出病魔
一旦天黑了
我就会像根蔫了的稻草
59
村里的小孩
常喊着：爷爷，奶奶
我听着，听着
想到一只刚死去母亲的小猫
在夜里唱着它自己的歌谣
60
伸长的地平线
在借太阳的意义
向世界宣告：牵牛花又开了
61
在冬天
我会看到白杨树蓄力的号角
62
烟囱悬在半空
我不会担心它落下
炊烟将是它坚持的永恒
63
干泥土与湿泥土的差别
仅仅是一滴眼泪的事情
64
农民说：
所谓的生活
不过是有吃的，有穿的
然后在劳动中有个念想
65
有个男孩
总是蹲着撒尿
长大了，一直如此
66
村里有人死了
儿子都要捧着骨灰
父母才能微笑着离去
不过据村里人说
儿子生前是个不孝子
没想到他也有害怕的时候
67
河流，道路，村庄
一切都是老去的
68
村里没有仙，也没有龙
唯一一只疲惫的麻雀
停留在村前的电线杆上
69
残破的瓦片
现在喜欢诉说痛苦
似乎胜于我当初的呻吟
70
鸡蛋把一只只鸡复制
丢了鸡蛋的迷路人
他要在打碎鸡蛋的深夜
寻找走失的盲人
72
我的尸体走过所有的路
我的魂灵游过村里所有的水
一座桥
或许在某天跨不过去
73
白杨，光秃秃的
阳光的影子雕刻在他的肉体上
74
阳光被一次次洒在地上
又被一次次地冲洗掉
雨水的消息广为流传
75
虞姬会在清寂的书页里
悄悄伸展开来
我想着历史
她在想着现在
76
倒水时
我担心会漏下一滴水
某一滴落下后
我试想着所有的可能
77
烟尘小于泥土
一只手握紧
我知道它无法逃脱
却妄想着撑破后的意义
78
每写一首诗
我都担心它无意义
又害怕它包涵意义
所谓的无限
不过是有限吃的不饱不饿
79
世界既然不让我抒写悲伤
那我只有望着人间哭泣
看着一座座坟墓布满地球
80
两只狗在交配
我在抒写文字祝贺
第一个字还未写完
老公狗就离世而去
他说：“我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
81
白天，我听见猪仔的叫喊声
一个月后，我再次听见他们的叫喊声
在猪的世界里
太监的宿命还在续着香火
82
老人在门前晒太阳
蝙蝠躲在墙背后
扑打着墙壁
薄壁继续变薄
地上是一堆蝙蝠的尸体
83
麦场不过是土地的集合
它的子集是一粒粒麦穗，饱满
虚无把一个个子集包裹
真子集却不是麦粒的内核
84
空气凝滞
雨水悬挂在半空
大地紧拽着我的双脚
双手已陷入黑夜
85
冰冻的纯粹
把逝去的琐碎掩盖
冰下，热火膨胀
冰上，冷寂无声
86
把干柴塞进锅底
等于为生活加入神性
烟灰在日益边缘化
87
燃烧的前奏
一根火柴，一把稻草
燃烧的结局
火柴要和稻草走进无限
一次轰轰烈烈的爱愿
88
残疾抹去肉体的意义
却把心魂送到山顶
忍受孤独的
不仅是山顶上的石头
89
健全不过是残疾走向极致
残疾是健全走向意义地控诉
90
残疾不会让爱情荒芜
唯有爱愿，才可拯救残疾
91
层层的落叶
铺盖在土地的肚皮上
夜晚，它不会着凉
92
当一切过程被忽略
结局也会像秋天的黄叶一样
93
夜晚的星星
我担心它会少于我的亲人
扳着手指，一颗颗地数
每一个夜晚，第一颗总是父亲那颗
最后一颗，我想留给含笑的人间
94
板凳的意义
与屁股亲吻
屁股的意义
与板凳无关
95
流去的河水
消失的蛙鸣
虫叫声，与树梢无关
投射的阴影，麻雀的翅膀
干涸的印象，留给了云影
96
消逝的白鸽
预示着新的美学降临
藏匿在白杨树后
墙后，有一根锈蚀的铁棍
97
98
子宫
造就了我
我却要拿着刀片
把子宫一块一块地切割开来
看个究竟
满手鲜血，大汗淋漓
99
老鼠要建造自己的宫殿
蚂蚁要搭建自己的老巢
光明的来临
即是让一切倒塌
它们重复了一万年
100
我想说
我对世界已经无话可说
101
干瘪的女人
在冷风中摇摇欲坠
在床上却精神抖擞
有些人一定要说她们是妓女
我喜欢称她们为哲学式的女人
102
把生活透支了吧
野狗没有吃饱的一天
我的笔杆也时刻
饥肠辘辘
103
对于白昼与黑夜
我似乎还未失去兴趣
除非借我一个历史的黄昏
外加现实的鲜血
104
亡人在黑夜里
跑到我耳边说：“向死亡跪拜吧”
而我一定要站着画出它的嘴脸
理由是：死亡是我的节日
105
农民的意象
不是被我看到或者听到
一只干枯的月季，纵使无人问津
也会定格在我的心魂
106
农田是一座牢狱
而农民要在其中受苦用刑
诗人说：农田是一个神性家园
农民要在里面建造自己的文明
107
徒手与机器
一个汗水不绝，一个永不疲倦
我想把那双手换成机器
但我始终忍不住为那双手流着泪
108
乳房
温软地躺在我的手心
这是我作为男人的耳语
我还要看着它干瘪、缩水
作为母亲的观望者
一只攀爬的蚂蚁
想让它流芳百世
109
方言，比泥土厚重
却轻于泥土
110
111
奶奶的意义
比光明发亮，一堆白骨
奶奶的星星
比黑夜深刻，身穿蓝色的的确良
跟着我，再次长于地下
纸灰的摇曳
似乎是我思念的灰烬
112
村里人谈论生死
似乎比哲人还精通
永远像一个局外人
我在想他们是否意识到自己
某一天离世而去
遗言和话语是否想好
或许，他们不去考虑
等待着那一天到来，静静地
一只公鸡绝不会想到
刀刃，会在哪天架到自己的脖子上
顶多喊叫几声，跳一跳
113
我希望的是：
我可以扛着一只笔行走
没走一步
地上都有我留下的脚印
用笔挥霍的永恒
局限于土地
114
人类的坟墓
一次次凸起
一次次塌陷
凸起与塌陷平等
前提是不存在限制
115
血缘
为活着寻找道德的安慰
高于宗教的活物
信仰也会为它说句公道话
116
白絮，挂在天空
由天线格挡
土地的宿命
托起一具具尸体
类似于坟墓
117
树木摇晃
风起了，落叶来临
风止了，疼痛不止
胡庄，风的第一个姓名
在我听到小鸟叽喳之前
118
乌云要用存在与否
来向天空表明异议
神性永远在高处
低处是肉身的局限
119
母鸡的肉身
鸡蛋和鸡屎
往往会先于肉身抵达
眼睛里的窗户
120
人若可以洗去思想
肉身应是轻松而自由
一只野狼的命运
该由自然裁决？
121
一二三四五
五四三二一
孩子可以成为老人
而老人—将死的肉身
绝不会成为孩子
122
儿孙满堂
幸福的枷锁
在肉身之上，却轻于灵魂
123
农村人搬到了城里
他们自称是城里人
124
阳光照亮了白纸
白纸的影子却是黑夜
阴影之中的预言
沙化了的现实
125
流言已使人颤抖
谎言近乎罪恶
腐烂的树枝
听得浑身噼啪作响
圣洁地来临，大地
死去的肉身，已无话可说
126
母鸡在列举概念
泥土，散落
衣服，破烂
油漆，碎裂
白布，悬挂
一只鸡蛋落地
人间无声
127
灰尘占据一切
甚至，不让天空一无所有
浮尸沉下
新的生命摇摇升起
128
朽木，正方形
中间少一个动作——围城
从正方形到朽木
只有时间这位老者可以完成
129
丝网破落
尘垢铺排
眼睛
望到丝网的另一面
130
时钟滴答
与阳光无关
数字，光洁
我看到一个孩子成为日后的数学家
131
热水壶从不言语
炉火，一尘不染
柴火，要在这个冬天发亮
132
野火不擅于节制
比小说更肆意
比起诗歌的隐身术
它更像海水里的水花
133
她把孩子含在嘴里
习惯在语言的界碑之内
她死去，孩子要学会做一个复制的人
134
房屋坍塌
时间似乎是祸水
屋子里，空无一人
135
离散的星星
从不想着欢聚
我想到这些
只是在有星星的夜晚
136
灯光，由黄变白
历史学家和诗人争个你死我活
137
一位农民的素描：
据守一个阵地
僵硬于一根腐朽的树枝
走路，也会望着脚下
时间从不滴答
138
畏惧于一具白骨
奶奶的星星
有一次亮在白天的黑夜
人间，一贫如洗
139
一面镜子
刻毒于复制
我的影子喜欢在里面烈火焚身
140
冰霜里的寒冷
零散，像冬日的雪花
我要学会赤脚在里面爬行
141
我不敢在白纸上喧哗
白昼在于黑夜竞赛
我在一旁喊着：come on
142
如果土地变节
我会像一个叛逆的少年
土地里有我的爷爷、奶奶
还有我年轻的父亲
许多次，我看见土地上的茅草疯长
之前，我数过
后来，到处是人间的尸体
143
桌子是灰色的，木质的
有几次，我幻想黑色桌子的出现
朋友说我想象古怪
世上只有一种人会承认桌子是黑色的
桌子有时会对自己说：我不要做灰色的
144
瓦片已经碎裂
雨水和阳光自由穿过
不同于女人等待丈夫
不同于一颗子弹穿过头颅
记忆企图把我唤醒
我将不是一个沉睡的人儿
145
我是孤儿
十几年过去了
每次回家乡，我仍会收集同情的语言
不，我不是孤儿，我的母亲还活着
只不过距离会让孤儿一词灰暗、冰冷
我要借温软的阳光发誓
从此以后，我不再是孤儿
146
叶片习惯于绿色
晶莹剔透不会留给树干
大河汤汤，土地平展
146
墙壁的刷白，不过是在模仿诗人
滩涂的笔迹是诗人的语言
凌乱的线条，交错的结构
诗人说：“我要在墙上描摹自己
看着吧，人间，你绝不会悲痛
147
妈妈，今日阳光明媚
我突然想到：
前几天，我填写了一张个人信息表
写完了母亲的名字
短暂的陌生感
在空气里发热
母亲的年龄我突然无从知晓
我随手写了一个数字
那个数字，我现已记不清楚
就好像母亲的年龄一样
模糊成一面清澈的湖水
今日，我在石湖边上
而我又想起了母亲
活着的诗（二）
1
离别像一只簇新的箭
勇猛而热烈
只是它的锋刃
已使思念拉长
当想念无处诉说
流出的文字
业已伤痕累累
母亲的消息使我胆颤
我像一只受伤的老鼠
畏惧，而忧心忡忡
2
也许时间是一场噩梦
梦醒时，我已经沉睡不醒
天空依旧洁白如暇
3
距离似乎成了疼痛的记忆
所有的交通工具都是被遗忘的符号
人类喜欢玩弄各式的符号
空白纸页上，血迹斑斑
4
地面昏黄，没有太阳
昏黄向极致扩散
5
走失的流浪人，两眼无光
他想听到绿叶的呼吸
他说：“奈何以非金石之质，
欲与草木而争容”
6
春风散去
这不是一个交配的季节？
太阳神也按捺不住
撒下一粒可以繁衍的种子
人间一片煞白
7
黑色的皮囊
绝不是我的模样
他的定义应是这样：
像泥土制成的偶人
一个小孩在一旁操控
我从天空堕落人间
那小孩绝不是“我”
8
如果我是诗人
我一定会很早地离开人间
因为我看到自己的心
一点点地发黑
我会承受不住
所有的视觉盛宴
9
我希望风声不止
割裂我的皮肤、骨头
至少我可以清晰地看到
我是如何被一块块分割的
土地会是我最后的家园
10
酒精的常识
会比人类更丰富
至少它会义无反顾
气体的回归类似于一颗后悔药
吃了之后，还是要呼吸出来
11
晃动的湖水
摇曳的湖面
触及远方
我是一只宁静的孤舟
12
近处的芦苇
活像个稻草人
只是黑色来临
我还未能给它带来光明
13
乌黑一片
白纸发黑
我害怕明天
譬如我害怕此刻
14
月亮圆圆的
只望了一眼
湖水中有鱼儿翻滚的声音
周围许多尘埃
飞鸟在黑色里蒙着眼飞行
15
字迹要与黑色混合
我只有把手抬起
朝向微弱的光亮
土地说：时间变了
河水是一个沉默的智者
但它已经言语
16
我被迫换了地方
为了谋生，为了不至于死去
我要像流浪者
漂泊着看完这个世界
17
我会把蝙蝠误认为飞鸟
蝙蝠说我的眼睛瞎了
飞鸟说我不会在意
远处的烟火已经布满
18
命运是一场空？
竹篮打水
篮子是空的
水未必是井水
我试图把篮子提回家
19
躁动的语言，平和
像一首冷静的歌谣
如果还有语言
那不如埋在荒原里
走进去，或呆在外面
20
黑夜说：我喜欢看清我自己
于是黑夜为自己画了一幅肖像
人们总习惯于说黑夜是黑色的
21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灯光
白色的哑语，白色的预言
我想在白色中观望这个白色的世界
22
从出发点到目的地
再从目的地到出发点
我的皮囊从未改变
腐朽的电动车继续腐朽
时间说：等着吧，仅仅是开始
23
路上的鲜花
不过是昨天烂掉了的菜叶子
泥土质的肉体
24
人间
人是前提
间是结局，林立的坟墓
25
时间会久远成一首诗
我在远方为时间祈福
沉默胜过一切言语
多余的文字，烂在乡村的泥巴里
多年之后，时间又回到人间
26
爱情是一种残疾
我不仅是一个残疾人
残疾与爱情像一对永恒的夫妻
28
家里的白菜烂了
妈妈说拿去喂鸡
早饭做好了
妈妈说喊你爸爸吃饭
村里的二爹死了
妈妈说办完丧事就结束了
29
该睡觉了
夜里近12点了
闭上眼睛
明天还会出现
30
流浪者，我是
一个喜欢写垃圾文字的人，我是
一个没有女人的荒原里
用双手自慰的懒汉，我是
一个在土地上扁平化的尸体
31
从没有人说到死亡
还是已经到了人人自治的地步
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类似于死亡摆布的傀儡
32
活着，艰难
死亡，却没有勇气
我，像一只偷东西的老鼠
33
33，是一个数字
3和3，一对兄弟
3+3，一对偷情的男人和女人
3-3，有限向无限发问
3除以3，一个永无休止的人间，或已走向休止
34
像一个孩子一样
学着走路
35
雨，淋漓
缓缓地接近于清晰
36
我看到这样一行文字：
当遇到了爱
谁都可以成为诗人
37
光明，不只是眼睛
38
我，悬在半空
风止时
像雨滴一样坠落
39
不得不像奴隶一样
习惯于坐车
有时宿命仅是一种习惯
40
记忆会比现实
刻骨铭心
石头会说：真相即将大白于人间
41
死亡，像峭壁上的花
我喜欢在河边驻足
我还喜欢一句俗语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失足
42
今天的事
与肉体无关
明天
我曾希望它与肉体有关
43
有人说：语言需要突破
我一直在写别人写过的汉子
想别人想过的故事
一片树叶的未尽之言
不过是在土地里腐烂
44
一些光散尽了
不妨说它死而复生
我记得看到奶奶头颅的那个白天
大地透亮
温柔的夜
45
结束的时间埋在棺材里的石头
还有人间未出现的故事
46
在这美丽的人间
抒写，用温软的文字
悲伤与哀愁，像灰尘一样散去
47
在诗歌贫穷到没有言语的时候
我要用行走的方式
目击成诗
48
他们说：诗到语言为止
我在草房边上拿着一根树枝
画了一个像鸡蛋的鸡蛋
树枝干瘪地说：鸡蛋不会碎
49
奔走是一根凌乱的线条
我是一只原地不动的蚂蚁
上帝拿着一支笔在我身边画画
另一只蚂蚁在河的对面
我喜欢像阳光一样
披散在它的身上
我们之间，只有沟壑
没有抵达
风骤起
我想象它的模样
抱着一根腐烂的木头
在泥土上描画
它会比记忆深刻
在这清秀的人间
我宁愿把它粘贴成一个人
（写于2014年3月28日，致xx）
50
我要活到能够
历数前生
而你能够与我一同笑看（史铁生《永在》）
我会花许多时间去想象你的美好
希望你温柔、贤惠、体贴
而我势必会做一个不离不弃的男人
不管相隔多远
我们都能永在
贫穷与富贵
希望你能像我一样
不去在乎它
所有的美好
不过是你与我手牵手
一同行走在这个世界
51
春天来了
青草像一群水淋淋，鲜嫩
答应他们，此刻
做一个永远不会愤世嫉俗的男人
或许已经答应
52
车窗外面的世界
我像一只笼子里的野兽
撕破玻璃，纵身一跃
只是我永远不会知道
玻璃早已被砸碎
纷纷扬扬地洒在这凌乱的人间
53
走向
意味着彼岸的成立
走到
则意味着彼岸的消失
——史铁生
血淋淋的床单
54
白色的银幕
诗人眼里的角色
却在上演小说家的荒诞
乞丐说：我面前有一堵墙壁
我问：像天堂吗？
55
篮球进筐
只是一语中的
足球进门
像走失的流浪人
回到有妻儿的家
56
史铁生说：
扶轮问路
我自语：孑身问诗
57
清明要来了
父亲的坟墓在老家
我想为他添添土
烧点纸钱给他
四姑常和我说
父亲在阴间会像
我，贫穷到为了生存
只是我很少为父亲烧纸
而想念是我充分的理由
58
一切结束的时候
人间的游戏仅刚刚开始
绿叶的声音不会让上帝听见
59
海安
我初来乍到
60
早晨，阳光正好
一只沉思的毛毛虫
喜欢与上帝对话
妻子说：语言不止
毛毛虫说：沉默是金
61
停笔是一种荒芜
动笔却没有韧性
两只鸟向相反的方向飞去
62
被子囤积
鼓起的疙瘩
它要在深夜蜕缩成
一个不见世面的羞涩姑娘
一位永恒的少女
正以约伯的信心
向世界祷告肉体本可走向纯净
63
工作是一种重复的机器
上帝让我做一个僵硬的机器人
自由是风干在乌托邦的咸肉
总有让人垂涎三尺的冲动
64
史铁生说人所不能
即为残疾
我仅是一位奔跑在阳光下的残疾者
妈妈说我永远是一个孩子
65
今天，我希望
我只在乎自己
似乎在酝酿一个伟大的决定
我不再关心其他所有人
明天
我将会是一个快乐无知的孩子
66
爱情
喜欢与肉体结缘
但它比鲜血更纯碎
床单会像雨幕一样
挂在天空
67
在无望的时候
我总会想到死亡
我曾想过各种死法
像海子一样
像无边的绝望者
但我终于不敢死去
不是为了受苦的母亲
也不是为了死去的父亲
说句实话吧
我仅仅贪恋这尘世的合欢
70
夜晚
我习惯于幻想女人的肉体
圆鼓鼓的乳房
美丽的阴户，让我垂涎三尺
黑夜的降临早已挂满我无边的羞愧
我在被窝里，用惯常的手法
等待着下一个夜晚的来临
天亮了，我还要学会做一个老实的男人
71
和一个女性朋友绝交
我在想我失去了什么
获得了什么
我希望安静的绝交
至少会在一个夜晚
像一对彼此为了欲望的男人和女人
做完事之后
安静地离开
相互不打扰
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口出脏话
恶语伤人
像一个陌生的泼妇
如今，春天的时节
我却未能做一个
以德抱怨的男人
只是我不知道
这段记忆会在时间的密林里
沉默多久
72
坐在公交车上
我习惯了疲惫地睡着
以打发无聊的时间
每天如此
我不过是一只睡虫
而公交车整天都要带着一只相同的睡虫
突突地向前
又按原路返回
呼呼大睡
我终于配得上一个伟大的尊称
73
我喜欢打游戏
像写诗一样
充满激情
只是我刚开始输的很惨
过了几年，我才发现
我他妈是输在这激情上
我要用宁静的方式
平和的心态
来和人打游戏
结果我百战百胜
至此，我才知道玩游戏
也可以玩出牛逼的人生
74
口腔里许多溃疡
它们像寄生虫一样
啃啮我的嘴唇
侵害我的肉体
有人说让溃疡流出血来
它们才真正地死去
于是我拿出一根针
对着镜子
戳了进去
白色的溃疡
瞬间流出血来
我坚信它们已经死去
像敌人一样
因为我是以流血的方式
75
骑车时
我胆小如鼠
我是个怕死的人
我害怕被车撞死
我害怕死于非命
我害怕换上不治之症
每当我走进医院
猜想着躺在床上的会是我
不错，终有那么一天
我会微笑着躺在停尸间
迎接着下一批人的来临
76
至此，语言已经无力
剩下的只有时间的形骸
村东边的月季花该开了
父亲，你看到了吗？
77
父亲说：孩子，人间还亮着吗？
我回应：人间一直亮着光
父亲问：你母亲还好吗？
我答：母亲活的好好的
父亲临走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
我说：你放心去吧
我和妹妹一定好好地活下去
78
骑车的路上
下起了大雨
我的心情
雨滴一样
越发地淋漓
雨季又一次来临
而我选择安静的姿势
79
今早看了许多新闻
第一条：16岁的少女卖淫
第二条：某地发生意外事故，100人死亡
第三条：xx国家发生战争
80
我每次喝酒都喜欢烂醉如泥
我想：醉酒壮人胆
我每次看女人，都喜欢看胸部和臀部
我想：手的触感最有诗意
我每次交朋友都喜欢结交穷人
我想：穷人才有大志
我每次写诗的时候都喜欢说谎
许多前辈说虚构的才是好诗
81
一根头发
被握在手里
左右摇晃
我不会担心它逃跑
我不会提防它言语
它所表达的字符
不过是困在牢笼里的傀儡
82
我要写道
对于白纸
无力诉说
为止
上帝说尽情地控诉吧
83
网状的线条
接近于一种生活
挂在天空，灰蒙
贴在泥土，灰蒙
我要在人间的秋千上
找到一种网状般的愉悦
84
屋顶散发着孤独
站在黄土地上的野猫
想着孤独的来历
眼睛像月亮
月亮挂在空中
我是月亮里的一颗老树
86
走过一条路
有许多种方式
唯有行走的方式贴近土地
当回忆漫过微凉的鼻尖
下半身已是黑夜
上半身在白昼里掏出
滚烫的心和血来
周围像一条宁静的湖
而诗人已经知足
远处的流浪者
从不以自居的方式
辛咸的农民
留下辛咸的汗水
只有当汽车像马匹一样跑过
诗人才会有久违的荒凉
87
夜已深，其实天很亮
逃逸的蝙蝠
像子弹
以执意的宿命
洞穿人类的腐烂肉体
只是，在这之前
肉体被各种清洁剂清洗
以至于达到洁净
蝙蝠 早已在暗黑里苟延残喘
作为上帝的执行者
它要做一回真正正直无私的动物
88
离开一片土地
我会以微笑的方式
走到新的土地上
我要走到土地热泪盈眶为止
89
翻飞的纸张
在夜晚
蛙鸣才会想飞起的蒲公英
吹皱气的思想
常会这样沉默
一只宁静的狮子
在冷静地观望着这个世界
90
在白天
我常说：
从明天起
我将做一个不会游戏的男孩
上帝说我必须以游戏的方式活着
直到时间消散
直至下一个男孩在树林里玩起捉迷藏的游戏
91
夜晚，静的出奇
走在湖边
我不敢轻易地出声
眼前是黑夜里的飞鸟
静坐的狮子
像秋天的尖刀
向湖水默默地发问
路人一次次走过
散步的，跑步的
老人，孩子，夫妻，情侣
还有一个自称是诗人的青年
路过以为默念数字的数学家
92
朋友说今天很暖和
按理说有点热
时间说今天是4月30号
翻卷的树叶郁郁葱葱
有出水的冲动
凉风路过海边
它看到大海狭隘地像条水沟
突然想起昨天晚上
我看到天空有许多印痕
上万只飞鸟，却不见半只尸体
93
大河上下
顿失滔滔
激情的年代已久散去
以后我会这样抒写：
用牙齿咬住一根细针
把生活像树叶一样捅出一个窟窿
然后用盲人的眼
透过空观看这个残破的世界
94
一只孤独的母蜘蛛
行走在蛛网之间
他在我耳边说：
The Life,The Hope
烈风把蛛网扯断
母蜘蛛跌落在地上
我伸手把它捧上蓝天
空气中，蛛网连绵
作者：胡南，2012年开始发表作品，有诗集《把生命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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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 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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