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说到秋声,南方尤其是山区断然不会比北方差。的确,北国秋叶飘落的声音很脆、很轻、很薄、很广,因为北方的树叶到了秋天很快就会干枯。而南方的常绿树居多,直到深秋,树叶落下来还是绿绿的,含有很重的水分,落叶的声音只能用钝、闷来形容,不容易引起人们的美感。
但南方的秋声却有北方无法企及的特色,那就是不紧不慢滴到天明的雨声。
秋雨缠绵,一落就是一两个星期。有时秋雨特别细,人们的视觉看不到雨丝的存在,人走在路上,路面是干的,但脸却时时有被细针轻刺的感觉,即使走上一两个小时,雨甚至还不能打湿人的头发,只是看到刚才干的路面有些地方略微有湿的痕迹。
天阴沉沉的,风湿泠泠的,眼睛迷茫茫的,身体冷浸浸的。春、夏并不在意的往事和今事一齐涌上心头,真会让人愁肠百结。但自然的造化就是这样神奇,它制造了问题一定会同时制造解决问题的钥匙。
古人们把听雨当作了化解秋愁的方法。
李商隐很早就找到了这把钥匙。他把打在枯荷上沙沙的秋雨声,化作了怀念知己的一片鸿羽、一缕秋风;他躺在阴冷的床上,巴山窸窸窣窣的夜雨又化成了家中的红烛,不知不觉被久别的妻子点燃,正在摇曳着温馨的光芒。
李煜也算是找到这把钥匙的人。但开封不是南方,秋雨太冷太重,李煜亡国亡家的伤愁过于凝重,所以他虽然找到了钥匙,但始终无法打开自己伤痕累累的心门,诗人只有在潺潺的雨声中无可奈何地泣诉“罗衾不耐五更寒”了。
李清照青春时代生活在北方,再加之生活过于甜蜜,酒和睡成就了她的诗意韶华,大概她是既不能也无暇于听雨了。到了中年,历经沧桑的词人辗转到了南方,才清醒地认识到清冷的秋雨才是自己灵魂的归所,不知她在梧桐叶的下面数清了多少滴雨声。
蒋捷算是听雨的集大成者了,他把悲欢离合、国恨家仇都化成点点滴滴的秋雨,任它在历史的夜空中飘飘洒洒。
荷亭、囚房、江南庭院、天涯孤舟,再加上一位位才华卓绝、饱经沧桑的诗人,成就了“听雨”浩渺无边的美的意蕴。
其实,平常的秋雨,普通的山区小城,灰扑扑的楼房,旧窗帘,常见的草木林石,都能成就一个普通小城居民听雨,驱除世俗的烦恼,感受难得的诗情。
一个知识分子,他的头脑被太多的概念、公理、范畴、原则、规范占据,也许他是听着雨入睡的,他的梦里,那些呆板板的公理、原则会不会时时闪现婴儿的笑脸?
一个官员,他的头脑或许被权力、阴谋所统治。也许他也是听着雨入睡的,他的梦里,会不会微笑着陪伴在老母亲身旁,慢慢地为她讲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呢?
一个商人,他的头脑或许被奸诈与欺骗所占据。也许他也是听着雨入睡的,他的梦里,有没有一架松木做成的梯子靠着高高的白花花的银子堆呢。
一个家庭妇女,她的时光沾染了太多的油烟、灰尘、噪音,也许她是听着雨入睡的,她的梦里,有没有为她撑着雨伞的情人呢?
更多的小城居民,包括居住在工棚、窝棚做着各种工种的农民工们,他们或许也是听着雨入睡的,他们可能睡得很香甜,什么梦都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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