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
我梦见的蝉不是趴在树上
像那些依旧活着的事物
不再与远去的风景有关
当我登上阳台 听见云块和树冠间
蝉鸣凶狠地坠落 我预见蝉的气息
活着不过虚有一副空洞的躯壳
手指与丰收的盘子无关
心脏便与月亮无关
家乡的人都说 蝉可入药
埋进瓦罐的秘密也会从病患里发芽
那不是我能独自承受的 一大片漏风的蝉
种满薄薄的皮肤 并撑开疼痛的双翼
我跟着它们在暴雨下
横冲直撞 都有火焰的肌肤
树枝折断在身躯里 即便坠入泥土
也能保留一副清晰深刻的喉咙
在午后
我反复去遮掩一些明丽又琐碎的风景
天空并没有立刻阴暗下来
像往常一样 我坐在一条长方形的凳子上
衣领被盘子和云块压住
暴雨窜遍我的身体 我更迭的手势
组构成一扇可以自由活动的窗子
有人向我传播福音 把大量植被
栽进我渔网状的脊椎 从此
我心神安宁 睡眠漫溯成一条
黑色的长河 不再为一点点风波而面露忧色
任凭一些树木背着硕大的火焰逃亡
从脚踝一直逃向我浑浊的头顶
整个下午 我都坐在一条凳子上
五官里默默地长出枝叶 思绪却如暴雨般哗然
我剥夺了它们所有的光亮
像面对那些在体内土生土长的灌木
却想起生活中庸常无用的细节
一堵墙
很多年来 我都活在一堵墙的两面
我在东面的墙头搭起竹夹子纳凉
收集虫鸣雨露 双手可以掀翻一大口落日
我的影子却在西面活活像一只困兽
夜色里的目光变得更加窘迫难耐
我的理想是风吹过的那种白色
我成夜梦见它们落地生根
等到东面的竹架上长满这类轻盈漂亮的果实
影子的目光于是被无限拉长
我无法在墙的这一面招待它
并吃力地向它挥手
我想只要再长高一寸
便可以爬过这堵墙
手捧许多新鲜的白色果子
让自己轻盈得像一道刚刚升起的风
时光的索取
我的骨头长在一截光阴上
肉质越来越稀薄
每天晚上 夜风从表面刮过
我会想起很多绿色的女人
拎着一木桶的水银月光
有着同样温暖的脂肪和皮肤
而我饥渴得
仿佛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爬在她们面前
眼神陷入又一片危险的风景中
我最原始的味觉被重新唤醒
像是经历了一次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