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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之道] 诗人兰波(1854—1891):一生是流浪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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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17 21:5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诗人兰波(1854—1891)的一生是流浪的一生。他是这样写的,也是这样生活的。他仿佛有一种流浪的天性,使他不能安于现状,不安于此处和今天。他所向往的是远方,他渴求的东西永远只在远处。早在1870年3月的《感觉》一诗里,他就明确表达了这种渴望:“我将远去,到很远的地方,就像波西米亚人。”(《兰波作品全集》,王以培译,东方出版社2000年版,P10.以下凡引此书只注明页码。)他不愿再住在他的故乡夏尔维勒,他于1870年8月25日写信给乔治?伊桑巴尔说:“我彷徨、痛苦、狂躁、愚钝、神魂颠倒;我渴望沐浴灿阳,无止境地漫步,歇息、旅行、冒险,总之,想云游四方。”(P321)在17岁这样一个充满幻想的年龄,热情的、不受理性的枷锁束缚的兰波果真在四天后的8月29日(P323)从他的故乡夏尔维勒的火车站(P325)出发去了巴黎,从此开始了他流浪的一生。他是如此地不安定,如此渴望流浪,甚至他要以《流浪》(P71)为题写诗。他从不肯停下来过宁静的生活,也极少回到家乡。他死时也不在夏尔维勒,他死于马赛。(序P3)

他的渴望流浪首先来自他对他所置身的现实的极为不满甚至深恶痛绝,在我们上面提到的1870年8月25日的信中他对伊桑巴尔说:

您真幸运,不再住在夏尔维勒!
在外省的小城中,我故乡的城市显得及其愚昧。您瞧,在这一点上,我已不再抱任何幻想。因为它与梅西埃尔相邻,——一座人们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城市,——因为可以在它的街道上看见两三百人的步兵行军经过,这里貌似驯良的居民爱指手划脚,平庸而又自负,喜欢舞刀弄剑,与梅兹和斯特拉斯堡被围困的人们截然不同!实在可怕,连退休的杂货店老板都重新穿上了军服!太精彩了,所有这些猫儿狗儿:公证人、玻璃商贩、税务官、小木匠和所有的大肚皮,都抱着步枪,在梅西埃尔的大门口执行巡逻任务;我的故乡站立起来!……可我宁愿看见她坐着:不要披挂上阵!这是我的原则。

这段话表达了兰波对战争的厌恶,并表达了他对那些在战争中跃跃欲试的“平庸而又自负”
的人们的反感。(按:当时正值普法战争,1870年7月19日法国对普鲁士宣战,1871年1
月28日法国战败。)但我们不能就此认为兰波主张不反抗、束手就擒,他也希望他的国家获
胜。在《乌鸦》(P73)一诗中,他痛惜着“战争的失败已无可挽回”。然而他更为深刻地痛惜
着的是那些死难者。痛惜那些被糟践的生命。同诗中,他写道:

冬天,法兰西的原野上,
沉睡着刚刚倒下的死者,
你们黑鸦鸦的一群在上空盘旋,
为使每个行人驻足回想!
或是为了某种使命而声声召唤,
我们的黑鸟,在为谁送葬!
在《罪恶》(P61)一诗中,他痛恨人的被大量制造却又被蔑视和毁灭:
——可怜的死者!倒在夏日、草原,大自然的怀中,
大自然呵,是你创造了这些圣洁的生灵!……

在《乐曲声中?夏尔维勒站前广场》(P40)一诗中,他讽刺军乐队:
——花园中央,军乐队奏着短笛华尔兹,
摇晃着他们的圆筒军帽:
一个油头粉面的青年站在前排探头探脑;
公证人炫耀着他刻着数字的表链。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兰波并没有鼓吹爱国,他更深刻,更博大,直接而又赤裸地揭露出战争对人性的扭曲。由此我们可以理解他为什么宁愿他的故乡“不要披挂上阵”了。他讽刺那些“食利者”、“携着他们肥胖的太太”的“肥胖的公务员”、“殷勤的向导”、“指指划划”的“退休的杂货店主们”、“挺着佛拉芒人的大肚子,叼着烟斗”的“阔佬”(《乐曲声中》),他无法忍受他故乡的这一切,他要离开,他要去流浪。

兰波的流浪还缘于他对诗歌和自由的热爱。他潜藏的、即将爆发的诗歌天才以及他对自由的渴望像一股巨大的力推动了他的流浪历程。在1870年5月24日给邦维勒的信中(P319)他写道:

一两年之内,我会来巴黎。——让报界的先生们瞧着吧,我也将成为一名帕尔纳斯诗人!我不知道自己心里的哪些……会逐渐滋长……——我起誓,亲爱的导师,永远崇拜这两位女神:缪斯和自由。

在兰波的心中,诗歌是与流浪联系在一起的:
拳头揣在破衣兜里,我走了,
外套看起来相当神气;
我在天空下行走,缪斯!我忠于你;

——正如梦想的小拇指,我一路
挥撒诗韵,我的客栈就是大熊星,(《流浪(幻想)》P71)

在他看来,诗人就是流浪的歌者,在这首诗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新“行吟诗人”的形象。不
仅如此,他之所以想离开家乡,还因为他的诗才要求他去一个有浓厚文化氛围的地方,而他
的故乡夏尔维勒在文化上是荒芜的,这里“一本书也没有!这无异于死亡!在报刊方面,我
已沦落到读《阿尔当纳邮报》的份儿上”。(P321)因此他要去巴黎,那里有很多著名诗人,
他希望自己被发现,被认同。他祈求邦维勒:“亲爱的导师,请帮助我:我很年轻,助我一
臂之力……”(P320)他不断地寄诗给邦维勒、德梅尼等人,他问邦维勒:“我有进步吗?”
(P335)
兰波的缪斯还是一位高歌自由的缪斯。在《九二与九三年的死者》(P43)一诗中,他
歌颂法国大革命中为自由而死去的人们:

九二与九三年的死者,
脸色惨白,在自由的热吻中安睡,
而在你们的脚下,套在人类灵魂
与头脑中的枷锁被踏得粉碎;
他抨击与讽刺那些妄图扼杀自由的暴君:
二十年来的欢宴已使皇帝醉昏了头脑!
他自言自语:“我要像吹灭蜡烛一样,
轻轻一吹,就把自由吹灭!”
但自由再生!他奄奄一息!(《恺撒的疯狂》,P62)

而自由与流浪是相通的。我们所处身的地方永远不能令我们满意,仿佛只有远方才有一个自
由的地方,而这个远方又永远无法达到,所以寻找自由的过程就成了流浪的过程。当他第一
次出走巴黎却被迫返回家中时,他又写信给伊桑巴尔说:

我在平庸、恶意与灰暗中沉沦、死亡。怎么说呢,我疯狂地迷恋着自由的自由……
我甚至今天就想重新上路……上路,戴上帽子,裹着风衣,双拳插在兜里,出发。(P326)
在这里,自由与上路是同义词。他幻想着自己像一只摆脱了纤夫、“抛开所有船队”的“醉舟”,任水流托着漂流天涯。他说:

随着蓝色的静穆逐浪徘徊,
我痛惜那围在古老栅栏中的欧洲!(《醉舟》,P136)
他多想冲决那“古老栅栏”,摆脱一切束缚啊!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当热狂的少年兰波兴致冲冲地第一次来到巴黎,他“刚一下火车就被抓住,因为没有一分钱,还欠了13法郎的火车票钱”。(P323)当他在伊桑巴尔的帮助下回到家里,他无法忍受家中“平庸、恶意与灰暗” 的生活,他说:“好多次我都想重新上路。”

他的念头是十分潇洒的:
穿上新衣,卖掉手表,自由万岁!(P326)
但他“贫穷而又缺乏经验”(P336),他回顾自己第一次去巴黎的情形,他说:
我只是一个行路人,别的什么也不是;我身无分文,来到一座巨大的城市:(P336)
在他放弃文学创作,四处流浪时,他尝试过许多种职业,但他一再受挫,在流浪中,他“从一个放肆的孩子变成一个严峻的男人,面孔瘦削,深邃的目光中蕴藏着屡屡的失败。债主们追逼着他”。(序P2)他像一只在波浪中颠簸的“醉舟”,充满了疲惫和厌倦:

噢,波浪,在你的疲惫之中起伏跌宕,
我已无力去强占运棉者的航道,
无心再经受火焰与旗帜的荣光,
也不想再穿过那怒目而视的浮桥。(《醉舟》,P141)

他似乎厌倦了漂泊与流浪的生涯,1883年5月6日他在哈勒尔写信给家里说:

生活就是这样,孤独在人间不是什么好事。至于我,我很后悔没有结婚,建立一个家庭;而今被迫流浪,被遥远的事务所缠绕,日复一日,对于环境、生活方式,甚至欧洲语言,我都变得十分麻木。(P359)
他表达了想回家过宁静生活的愿望:

而我唯一感兴趣的是家里的事情,我总想坐在你们简朴的劳动场景中歇息。(P359)
然而他没有。因为现实虽然总是令他失望,但他坚信“在更远的地方能找到更好的生活”。
(P353)他义无反顾地继续着他孤寂而苦涩的流浪旅途,他说:

在任何情况都别指望我性情中的流浪气质会有所损减,恰恰相反,如果我有办法旅行,而不必在一个地方住下来工作以维持生计,人们就不会看见我在同一处住上超过两个月。世界很大,充满了神奇的地方,人就是有一千次生命也来不及一一寻访……(P385)
因此我们永远看到被一个地方、一种生活所围困的疲惫的兰波又满怀希望地向一个新的地
方、一种新的生活出发了:
看透了。形形色色的嘴脸一览无余。
受够了。城市的喧嚣,黄昏与白昼,日复一日。
见多了。人生的驿站。——噢,喧嚣与幻象!
出发,到新的爱与新的喧闹中去!(《出发》,P241)
至此,兰波以他全部的诗歌与行动为我们创造了一颗动荡的灵魂,一个永无休止地流浪着的
流浪者的形象。
黎  明①
我拥抱过夏日的黎明。

  宫殿的额头上依然鸦雀无声。水是死寂的。团聚的
影子没有离开树林的大道。我走过去,唤醒活泼、温馨
的清晨的呼吸,琼石闪动着晶莹目光,翅翼无声地起飞。

  第一桩事:在充满清新、熹微光亮的小径上,一朵
花告诉了我它的名字。

  我,向着金黄的飞瀑笑着,她披散着头发飘过松林,
在银光闪烁的梢头,我认出了女神。

  于是,我揭开她层层纱幔,在小路上,挥动着臂膊。
在平原上,我把她显示给公鸡。在大城市,她在钟楼和
穹顶间逃跑,我像个乞丐,在大理石的堤岸上追逐着。

    在大路高处,桂树林附近,我用她层层的纱披绕住
她,微微感到她阔大的躯体。黎明和孩子倒落在树林低
处。

    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
             葛 雷、梁 栋译

   ①此诗用散文体写成,诗人用细赋的笔触,描写了黎明到来时的情
  景,抒发了作者对光明追求的心情,把读者引入一种似梦非梦的意境


通灵者,今安在?——纪念兰波诞辰150 周年

    作者:王以培
    发布时间:2005-6-8 22 :46


    很少有这样的诗人,时过境迁,只要他的诗歌与灵魂再现,总令人耳目一新
;他像一个温柔的孩子,只要喃喃低语,总发出梦幻般的语音,而这种声音不仅
发人深省,又在不经意间,将人们带入一个又一个深美的梦境——这就是法国诗
人,通灵者阿尔蒂尔。兰波(Arthur Rimbaud 1854 年10月20日-1891 年11月10
日)。而越是这样的诗人,这样的通灵者,越容易被淹没在“大师”与“天才”
的赞誉中,这些赞誉与其说是光环,不如说是圈套,套住了世代的孩子,转世的
兰波——因为当他们说出谁是“大师”或“天才”的时候,这个人已和常人相隔
万里;而它的潜台词则是:除了兰波,还会有第二个“通灵者”吗?不会有了,
而兰波这个天才也已经死了。可如果这些人与兰波生活在同时代,他们又会怎样
对待他呢?有这样一些细节一直为世人所忽略,而骄傲的巴黎人就更不愿意提起
了:1870年8 月29日,当16岁的兰波带着美梦离开家乡,那个沉闷的小城夏尔维
勒(Charleville ),第一次来到巴黎的时候,——“刚下火车就被抓住,因为
没有一分钱,还欠了13法郎的火车票钱,我被带到了警察局”(兰波书信,1870
年9 月5 日),幸亏他的老师乔治。伊桑巴尔收到他从监狱里寄出的求助信,才
将这个可怜的孩子保释;而现如今,在巴黎,从塞纳河畔的书摊,到大大小小的
精品书屋,纷纷将兰波诗集和兰波肖像、手迹放在最显著的位置,谁愿提起那不
愉快的当初?然而这一切,后世的人们不应该忘记;除了阅读兰波从监狱里发出
的求救信,最好再了解一下兰波在放弃文学之后的经历和他当时的心情:“糟糕
的食物、肮脏的住所、单薄的衣衫,种种忧郁、烦愁”(兰波书信,1891年2 月
20日) .可想而知,这一切不仅来自于病痛及长年在沙漠中的旅行、漂泊,更缘
于心中的悲苦、孤寂。我想,了解并重新认识这一切,是我们今天重读兰波诗歌
的前提。否则,一个“天才”再加一个“大师”,死去的兰波将再次死去,孤寂
的兰波将更加孤寂。

    我们今天纪念兰波,有必要忏悔、反省,想想兰波如果活在今天,会比当初
更幸运么?我们今天纪念兰波,就是要将这位曾经忍受了种种孤独和苦难的孩子,
迎回人类温暖的家庭——如果说今天的人类还有些温暖,那么这些暖意也只来自
于尊重灵魂的心灵。而一个受苦的孩子,为什么会在他所处的时代创造出奇迹?
我想,也许正因为他在苦难的岁月里始终保持着一颗敏锐的童心。孩童的心灵也
许正是成为一个通灵者的前提,正好像“质本洁来还洁去”的花魂、鸟魂,才真
正配得上“通灵宝玉”。

    听听兰波对“通灵者”(voyant)的描述:“必须使各种感觉经历长期的、
广泛的、有意识的错轨,各种形式的情爱、痛苦和疯狂,诗人才能成为一个通灵
者;他寻找自我,并为保存自己的精华而饮尽毒药。在难以形容的折磨中,他需
要坚定的信仰与超人的力量;他与众不同,将成为伟大的病夫、伟大的罪犯,伟
大的诅咒者——至高无上的智者!——因为他达到了未知!他培育了比别人更加
丰富的灵魂!他达到未知;当他陷入迷狂,最终失去视觉时,却看见了视觉本身!”
(兰波书信1871年5 月15日)

    重读兰波的诗歌、书信并回顾他的生平,让我们重新思考这个通灵的孩子如
今会给我们怎样的启示:

    (一),“起初的爱心”;将伤痛化为美兰波诗歌的开篇,就献上了一份《
孤儿的新年礼物》,诗中写道:

    卧室布满阴影,人们隐约听见两个孩子温柔伤心的低语。

    他们正歪着脑袋,昏沉沉地梦想,长长的白窗帘随风颤抖、飘扬……

    ——窗外受冻的鸟儿正互相贴近……

    这首诗是写两个伤心的孩子,在新年到来之际,躲在大窗帘后面互相取暖,
因为他们的母亲刚刚去世;在这个“没有羽毛,没有温暖的巢穴”里,这两个孩
子又经历了一场场美梦,梦见“金光闪闪的糖果,亮晶晶的首饰”,旋转的舞步,
母亲的亲吻……

    像这样凄美的场景在兰波的诗歌中一幕又一幕地出现,惊心动魄。比如在诗
歌《奥菲利娅》中:

    黑暗沉寂的波浪上安睡着晚星,洁白的奥菲利娅像一朵盛大的百合随风飘动
……

    千年就这样过去,自从忧伤的奥菲利娅,这白色幽灵在黑色长河上漂移……

    在这样的场景中,诗人拨动了心弦,触及到人类心灵深处、梦想深处最深切
的诗意与苦楚,而这些“纯客观”的描述同时蕴含着至深的爱与同情,因而使得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诗句刻骨铭心——再看《惊呆的孩子》:一群饥寒交迫的穷
孩子在雪雾之中,撅着屁股扒在窗前,看那面包师油腔滑调地哼着歌谣,从炉膛
里取出热烘烘的面包……

    还有《乌鸦》、《星星在呻吟》中所描绘的战争之后的场面:乌鸦成群地飞
过,无辜的牺牲者静卧荒野。尤其是在《深谷睡者》中,诗人动情地描述了这样
一位年轻的士兵,像一个病弱的孩子,脸色苍白,仰面朝天,躺在深谷的花丛中,
“阳光在他的绿床上洒下泪雨”,但是——

    花香已不再使他的鼻翼颤动,他安睡在阳光里,一只手搁在前胸,在他胸腔
右侧,有两个红色的弹孔。

    时光流逝,生命消失,留在人类记忆深处的,并非轰轰烈烈的战争场面,而
是硝烟刚刚散去之后的情景。尽管这一切只是瞬间的画面,但却包含了历史,包
含了人间的悲欢离合。而一代又一代,人类至今重演着以往的悲剧,也正因为如
此,通灵者的诗歌愈读愈美,诗中我们仿佛与逝去的灵魂面面相觑。

    我常想,为什么二十世纪诸多现代派的诗歌及绘画作品,在经历了一个世纪
的风雨之后纷纷凋零;就连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今天看起来也已失去了当年的
神奇与魅力;为什么兰波的诗歌却越读越美好、清新?道理并不复杂:化腐朽为
神奇,不如将伤痛化为美;而做到这一点,一个人必须保存“起初的爱心”。

    有爱才有灵;而单凭技巧的种种艺术,都将随时光的流逝凋零、枯萎。正如
《新约?启示录》(第2 章4 节)说:“有一件事我要责备你,就是你把起初的
爱心离弃了。”而兰波兰波,一读他的诗,爱与美一同苏醒。

    (二)让酒神与日神干杯尼采(Nietzsche 1844-1900 )在他的第一部著作
《悲剧的诞生》中曾以酒神与日神来表述艺术的起源,这与柏拉图的灵感说其实
存在某种契合——柏拉图将艺术灵感的来源描述为神灵附体,陷入“迷狂”状态。
尼采认为,当酒神从内心迸发,产生“整个情绪的激动与亢奋”,艺术“作为驱
向放纵之力”,支配并迫使人们开始创作,以释放所有情绪。这与兰波所说的
“经历各种形式的情爱、痛苦和疯狂”,“为保存自己的精华而饮尽毒药”不谋
而合。而这里的“毒药”(les poisions)似乎比酒更烈,对人伤害更深;事实
上也正是如此,兰波因啜饮“毒药”(不仅是麻醉品),在灵光四射的同时也过
早地耗尽了年轻的生命。

    兰波在书信中更明确说出:“当他(诗人)陷入迷狂(affol é),终于失
去视觉时,却看见了视觉本身!”——“视觉”,不正是日神引领人类看见的景
象么?——尼采说:“我们用日神的名称通称美的外观的无数幻觉”。日神“作
为驱向幻觉的力量”,它的状态是梦,主导造型艺术,如绘画、雕塑;酒神作为
“驱向放纵之力”,它的状态是醉,主导非造型艺术,如音乐。那么诗歌呢?应
该是先醉后梦。

    尼采用酒神与日神的学说完美地解释了希腊神话与《荷马史诗》的诞生:一
个因内心冲突而痛饮美酒的古希腊人,醉卧牧场,梦见四周的山林溪谷中,现出
形形色色半人半兽的神灵……而比尼采晚十年出生,早九年去世的兰波说:“所
有的古诗都归于希腊诗歌,和谐的生命”——兰波并没有读过尼采,他自己的内
心明明是冲突(像尼采所说的那样,像古希腊人一样),但他认为,古希腊人的
生命归于和谐。巧合的是,兰波关于“通灵者”的书信与尼采的《悲剧的诞生》
写于同一年,1871年。这是怎样的英雄所见略同!

    如果说尼采是酒神与日神学说的奠基者;兰波则是这一理论的实践者甚至化
身。所不同的是,尼采强调的是酒神狄俄尼索斯,并且认为崇尚酒神的艺术高于
崇尚日神的艺术;而兰波这个通灵的孩子则认为,诗人应该是个voyant(voyant
这个词源于voir(看),拉丁文videre,而voyant则是“慧眼人”、“视觉超凡
者”,译成通灵者属意译);与此同时,兰波也强调“迷狂”,并有诗为证。看
看《地狱一季》的狂乱篇章,再读一读《醉舟》,那比比皆是的“神圣的混乱”,
还用别的什么来证明兰波确曾醉得飘飘欲仙,甚至不醒人事么?

    可见兰波这个自称“被缪斯的手指触碰过的孩子”(兰波书信,1870年5 月
24日)也确曾被酒神触碰过;岂止是碰过,分明是爱过,赏赐过。少年时期,他
常常沉醉于自己内心的原始冲动。比如在《太阳与肉身》一诗中,诗人抑制不住
对希腊古神的崇拜,纵情放歌——

    太阳,这温情与生命的火炉,将燃烧的爱情注入沉醉的泥土,当你躺在山谷,
你会感觉大地正在受孕,并溢出鲜血……

    思想,这匹被禁锢了太久的野马,让它从人类的头脑里窜出!

    灵魂在诗中找到“光辉的肉体”,思想窜出苍白的牢笼,希腊众神一一从梦
中现形,从心底复活。这是怎样的形象——

    在夏日朦胧的月光里,德律阿得斯(树神)

    赤身裸体,站在镀金的苍白之中,呜咽的河水浸染了他的满头青丝,在阴暗
的林间空地,青苔布满星辰,这位林间仙女,默默仰望着苍穹……

    在此,生命的原始冲动化为了真实可见的形体甚至肉体。再看《醉舟》,是
一只小船喝醉了,还是诗人自己心醉了?总之,这里的“我”已不再是作者本人,
而是自言自语、浪迹天涯的一叶醉舟——

    我梦见雪花纷飞的绿色夜晚缓缓升腾,亲吻大海的眼睛,新奇的液汁涌流循
环,轻歌的磷光在橙黄与碧蓝中苏醒!

    …………

    我看见恒星的群岛,岛上迷狂的苍天向着航海者敞开:你就在这无底的深夜
安睡、流放?

    夜间金鸟成群地飞翔,噢,那便是蓬勃的未来?

    全诗整整一百行,通篇都是ABAB的交叉韵,自然天成,天衣无缝。记得后期
象征主义诗人瓦雷里(Paul Valéry 1871-1945)曾说过:诗永无定稿。意思是
诗歌都可以无止境地改下去,越改越好。也许瓦雷里或马拉美(Stéphane Mallarm
é 1842-1898)的诗歌就是这样。但这种说法在兰波这里似乎行不通,兰波的诗
一气呵成(虽无从考证),与前两者相比,兰波很显然更得酒神的恩宠。而在瓦
雷里与马拉美这两位诗人那里,似乎只有日神大行其道。

    从兰波的全部作品和他一生的经历来看,他的灵魂乃至生命正如一叶醉舟,
由醉入梦,由梦成为“通灵者”,继而看见“视觉本身”,看见梦的深处,心灵
深处,最壮丽、奇异的景色。

    (三)“我”是另一个;超越“有我”与“无我”

    如果将《醉舟》中的“我”理解为作者本人,有些地方就不合适了,比如:

    比酸苹果肉在孩子的嘴里更甜蜜,绿水浸入我的松木船身……

    我正航行,这时,沉睡的浮尸碰到我脆弱的缆绳,牵着我后退!

    我,一叶迷失的轻舟陷入杂草丛生的海湾,又被风暴卷入一片无鸟的天湖…


    可见这里的“我”并非作者本人,而是醉舟;是小舟在说话,自言自语,自
歌自舞;这样看来,醉舟顿时获得了灵性,与飘荡的灵魂相互应和。

    通读兰波的诗文,其中的“我”一会儿是流浪儿,一会儿是小铁匠,一会儿
是苦闷的少年修士,一会儿又是狂奔狂喜的醉舟,随后又变成了不知什么人,飘
到不知什么地方,直到折戟沉沙,又变回一个无辜的孩童,却依然一名勇敢的
“盗火者” .这已不是什么秘密。早在1871年5 月15日的那封文学书信中,兰波
就大声宣布:“我”是另一个。用兰波的话来说就是:Je est un autre . 这是
一种有意违反常理,但另有一番道理的说法,相当于英语的I is someone else.
而非I am someone else (法语通常的说法应该是Je suis un autre)。为什么
这样说呢?再读一遍《醉舟》就明白了:既然“另一个”(un autre)是第三人
称单数,那么前面的动词不也要随之改变么?与其说是“我”后面的动词变了,
不如说是那个“我”变了,“我”已不再是原先那个固定、单一的“我”,而顷
刻间变成一个自由人,甚至自由的物体,自由的灵魂了!

    这岂止是一种文字游戏;即便是一种游戏也是一种严肃的、有突破性意义的
游戏;为了多一点这样的游戏,还需要多一些像兰波这样的孩子,这样的通灵者。
由于有了对自我的突破,有了自由飞翔的灵魂——不仅是“神灵附体”,而且是
“我”的灵魂,穿透他人的心胸,附着到别人与别的物体上去了!

    兰波就是这样,以文字解放心灵,由心灵解放文字;直到文字与心灵彼此渗
透,创造出奇幻的新世界。而这种创造,这个变换不定的“我”,给我们怎样的
启示呢?

    提到文学中的“我”,我们自然会想到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的精辟
论述:“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
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但除此之外,是否还有
另一种境界呢?

    从兰波的诗中我们看到,有一种既非“有我”,也非“无我”的境界:“无
我”,但有“我”:“有我”,但非“我”。“我”是谁?“我”不是我,“我”
是另一个(Je est un autre )。

    说起来有点玄,但其实不难理解。除了兰波的《醉舟》之外,再看看鲁迅的
《孔乙己》,普希金的《上尉的女儿》就明白了;其中的确并非“有我之境”,
也非“无我之境”:“我”在“有我”与“无我”之间:当你把“我”看成作者
的时候,你错了;当你把“我”看成不是作者的时候,你又错了。

    总之,有如“一朵花告诉我她的姓名”;兰波告诉我们:“我”是另一个。

    (四)字母也是象形文字;那么汉语呢?

    18世纪的德国美学家莱辛(Lessing 1729-1781 )在他的著名美学论文《拉
奥孔》(1776年出版,副标题“论诗与画的界限”)中,论述了诗歌与造型艺术
的区别,指出诗与画首先是媒介不同:画用颜色和线条为媒介;诗歌用语言做媒
介。其次,从题材上看,画较适宜描绘静止的物体;诗更适宜描写流动的动作。
第三,从受众的所用的感官来看,画是通过视觉来感受静止的物体;诗是通过听
觉来捕捉流动的声音。总之,这两者的区别,即“空间艺术”与“时间艺术”的
区别。莱辛继而又论述这两者之间如何取长补短 .莱辛的这一理论在大部分情况
下,在西方语言的范畴中,当然是正确的,但对于东方语言,尤其是至今保存着
象形文字的汉语而言,就未必合适了。这里不一一列举汉语古文字中的象形文字,
只说一句唐诗:“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崔颢《黄鹤楼》)。即
使在今天的简体字中,我们也不难看出其中草木、河流、太阳与飞鸟的形象和颜
色。其中那个“川”字不还在流动么?用眼睛也能欣赏到诗中的颜色与线条,这
在汉语十分普遍。

    而我们这里谈论的是兰波。兰波与此有什么关系呢?请看通灵者的《文字炼
金术》:“现在,让我来讲讲有关我的疯狂的故事。很久以来,我自诩能享有一
切可能出现的风暴,可以嘲弄现代诗歌与绘画的名流。”尽管在这里兰波并没有
嘲笑莱辛先生,也不知《拉奥孔》这篇论文兰波是否读过;尽管莱辛先生在今天
依然很值得尊重,但《拉奥孔》中所说的美学原则,的确被兰波的一首小诗打破。
这首诗就是一度被称为“天书”的《元音字母》:

    A 黑,E 白,I 红,U 绿,O 蓝:元音,终有一天我要道破你们隐秘的身世
:A ,围着腐臭嗡嗡地飞行,苍蝇身上的黑绒胸衣。

    阴暗的海湾;E ,汽船与乌篷的纯朴,巍巍冰山的尖峰,白袍皇帝,伞形花
的颤动;I ,殷红,咳出的鲜血,醉酒或愤怒时朱唇上的笑容;

    U ,圆圈,青绿海水神圣的激荡,遍布牛羊的牧场的宁静,炼金术士深刻在
皱纹上的智者的安详。

    O ,奇异、尖锐而庄严的号角,穿越星宿与天使的寂寥:——噢,奥米茄眼
中紫色的幽光!

    这首十四行诗看起来有点古怪,好像儿童的拼字游戏,但仔细想来,它应是
诗人“文字炼金术”的代表作。“鼎为炼银,炉为炼金”;17岁的诗人(作于1871
年)在此想炼什么?

    用兰波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尝试过发明新的花、新的星、新的肉和新的语言,
我相信自己已获得了超自然的神力”;而“诗歌中古老的成分(la vieillerie
poétique )在我的文字炼金术中占有重要地位。”这种“古老的成分”是什么?
与字母“隐秘的身世”有什么联系?兰波没有说。我想就是象形文字。

    从《说文解字(卷十五)》中我们了解到,古人“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
于地”,观察鸟兽的痕迹,创造了八卦及文字。想来人类的祖先在最初创造文字
时,都离不开“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所造就的象形文字。

    而透过已经抽象化了的字母文字,这位Voyant终于看破了它们隐秘的身世和
来历。在此,想象力与洞察力合而为一;儿童的“炼金术”将字母一一“回炉”,
还原为它们原始的形象,本来面目。他成功了!

    通灵诗人用一场“文字游戏”告诉我们:像孩童一样望文生义,透视文字的
原形,追忆文字的起源;你将从最古老的成分中,获得最新的发现。

    (五)新的道与新的禅;兰波生命的启示“道”与“禅”是两个地道的中国
字,在西方文字中几乎找不到与之相应的词,然而“道”与“禅”的精神和智慧
却是人类所共有的。尽管兰波生前无缘接触到汉语(他学过拉丁文、俄文和阿拉
伯文等多种文字),未能用前人留下的象形文字创作——那将是怎样的光景?但
他给我们的启示不仅在文字与诗歌中,更在生命的道路上。

    兰波全部的文学生涯是14岁到19岁,19岁之后就放弃了文学,先是去参加了
荷兰的雇佣军;三星期后便开小差,去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和意大利等地旅行;1878
年又到塞浦路斯当了一名监工;1880年去了埃塞俄比亚、亚丁……做过武器贩子、
咖啡出口商、摄影记者、勘探队员……生活中的屡屡失败使他便得神色严峻、面
容憔悴;直到1891年回到马赛,在做了截肢手术之后悲惨地死去,这位曾写出《
醉舟》的诗人生前用的最后一个比喻竟是“我的右腿现在已肿得像个大南瓜”,
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邮船公司的经理说的:“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把我送
到码头?”——文如其人,生命中的兰波也同样不惜一切代价,奋力冲向未知,
结果使得他的生命与文字同样陷入了“神圣的混乱”:痛哭、狂喜,颓败、胜利,
孱弱、强力,逃亡、进军,诅咒、赞美,邪念、善心,亵渎、虔诚,混乱、纯粹
……所有这些对立的因素交织、缠绕在一起,相互矛盾、冲突,却浑然一体。正
如“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但在这里,我们没有必要再去探究混沌中的混沌,恍惚中的恍惚;那是许多
“学者文人”最爱干的事情。相反,我们在这里纪念兰波,就是要将诗人的灵魂
从恍惚与混沌中解救出来,寻找那一叶醉舟漂泊天涯的轨迹,找到那条承载诗人
灵魂的生命河流。

    在今天看来,兰波的生命是清澈的,他的灵魂如此圣洁。可为什么不仅在世
俗的眼里,就连在他自己看来,他的身心也都充斥着罪恶;于是——“我拿起武
器反抗正义”……“‘你将是个恶棍……’魔王又大声叫喊,——他给我戴上一
顶如此美丽的罂粟花冠。‘用你所有的胃口、你的私心和所有深重的罪孽,去赢
得死亡。’”这是怎样的一个魔鬼,他使出了怎样的魔法呢?兰波并不明白。

    丹麦童话家安徒生(1805-1875 年)在一篇童话《白雪皇后》中说了这样一
个故事,在我看来,这个故事里包含了对这个问题的明确答案:“有一天,魔鬼
造出了一面镜子。这面镜子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最美丽的风景在这镜子里就会
像煮烂了的菠菜;最好的人不是现出使人憎恶的样子,就是头朝下,脚朝上,没
有身躯,面孔变了形,认不出来。”我想,会施魔法的兰波不幸也中了魔鬼的魔
法,常常从魔鬼造的这面镜子里照自己——《地狱一季》为证。然而更可怕的是,
安徒生告诉我们,后来这面镜子碎了,碎成粉末,飘到世人的眼睛里,而每一粒
粉末,都具有整个镜子的魔力。——兰波就是这样被变成了一个“恶棍”。连他
自己也不清楚,“出于怎样的疯狂、怎样的错误,现实中我才如此虚弱?”但如
果换一面镜子呢?从天光云影中,我们将看见怎样一个兰波?

    “同样的沙漠,同样的夜,我又在银色的星辉下睁开疲惫的双眼,而生命的
主、朝拜初生耶稣的三博士,心、灵与思想依然无动于衷。我们何时才能在沙滩
与群峰之上,向着新的劳动、新的智慧致敬!为暴君、魔鬼的逃亡,迷信的终结
而欢呼——成为最初的使者——迎接人间的圣诞!

    天国之歌,人民的脚步!奴隶们,我们从不诅咒生活。“

    我想,这才是真正的兰波。他的一生从发明新的语言,到创造新的智慧,新
的生命,至死不与世俗妥协,而通灵者探寻“未知”的脚步何曾停息?

    许多人都为兰波日后放弃文学而扼腕叹息。我想,其实兰波一生从未停止创
作,只是把原先写在纸页上的诗歌写到烈日之下的荒漠、丛林中去了!

    我们今天在心里纪念兰波,只盼这位通灵者的灵魂能够复活,像一个远古和
未来的孩子,回到我们当中。是的,这位昔日走向荒漠的诗人,至今仍走在我们
的前面——“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处无为之事,行不言
之教” .今天,当我们为兰波的诗歌而沉醉,是否应低头沉思,并抬头望去——
通灵者,今安在?那么多人想成为文学家、诗人,可谁来承担诗人悲惨的命运?

兰波 阿尔蒂尔•兰波(ArthurRimbaud)(1854~1891)法国诗人。他用谜一般的诗篇和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吸引了众多的读者,成为法国文学史上最引人注目的诗人之一。兰波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动荡的时代,也是一个天才辈出的时代。1854年10月20日,阿尔蒂尔•兰波出生在法国香槟区夏尔维尔市的贝雷戈瓦大街上。他的父亲长期服役在外,喜欢冒险,在兰波六岁时离家出走;母亲却呆板孤僻,对子女管束十分严厉。家庭的不和造就了兰波矛盾不安的灵魂,这对他日后的命运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他幼年时就喜欢将自己扮成先知的模样,少年时期便显露出来令人震惊的诗才,后来多次不辞而别前往巴黎,渴望着漂泊。这个被“缪斯的手指触碰过的孩子”,从14岁开始写诗,到19岁完成《地狱一季》,短短的5年时间就完成了作为一个伟大诗人的全部作品,实现了他在文字上“我愿成为任何人”的狂想。在向往已久的巴黎,兰波结识了魏尔伦,并得到魏尔伦的赏识和推荐,从此跻身诗坛。今日的兰波被奉为象征派的代表,甚至被贴上“第一位朋克诗人”、“垮掉派先驱”的标签,他的作品对超现实主义和意识流小说也影响深远,但真正的兰波是难以归类的,因为“他是众多流派之父,而不是任何流派的亲人”。兰波16岁不到就写出了名诗《奥菲莉亚》,据说参加过巴黎公社运动,曾为法国那个反抗的时代留下了许多充满战斗激情的诗篇。但当巴黎公社失败后,年轻的诗人十分失望和愤怒,狂野得要与现实中的一切决裂,包括诗歌。他告别了旧作中那些带有浪漫派痕迹的抒写和咏叹,尝试将诗的语言“综合一切,芬芳,声音,颜色,思想与思想交错”,变成“灵魂与灵魂的交谈”。在1871年那两封著名的《通灵者书信》中,兰波表达了他对诗歌革新的看法:“在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折磨下,他要保持全部信念,全部超越于人的力量,他要成为一切人中伟大的病人,伟大的罪人,伟大的被诅咒的人——同时却也是最精深的博学之士——因为他进入了未知的领域。”自此,兰波以“通灵者”的身份开创了一种求索于潜意识和幻想的力量的自由诗风,他的《元音》和《醉舟》成为象征派诗歌的代表作。而在其最后两部散文诗作品《彩画集》和《地狱一季》中,兰波更是化身为“任何人”轮流登场,自导自演,自问自答,在身心俱裂的矛盾中探求存在与超越。天才都是个人主义者,他们具有超乎常人的自我意识,但此时的兰波已经将自我意识完全释放出来,勇敢地脱离了某种依靠而存在,他可能是最早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极端的自我意识的天才,所以当他愿意成为任何人时,他也能够成为任何人。这时的兰波己成了魏尔伦的挚友,两人难舍难分,并结伴去国外漫游。但旅途中两人发生争吵,最后酿成惨剧,魏尔伦枪伤兰波,锒铛入狱。胳膊受伤的兰波挂着绷带,独自从比利时的医院步行回家。在苦闷和失望之中,他闭门不出,埋头写作,以排遣心中的惆怅。《地狱一季》就是在这种情景下写出来的。2个月后,这部不朽的散文诗宣布出版,兰波宣布告别诗坛。此后,19岁的诗人停止了诗歌的写作,在欧洲各地游荡数年之后,辗转至亚洲、非洲多国度过了12年,变换多种职业,直到1891年因治疗脚部肿瘤才回国,却在做截肢手术后去世,年仅37岁。后来有传记作家以“强烈的表演欲”来解释天才诗人不可思议的后半生,认为兰波从小就喜欢被关注,甚至不惮做出疯狂和极端的姿态。穿奇装异服、留长发、言语粗野是一种方式,挑选有同性恋倾向的诗作寄给魏尔伦是一种方式,与魏尔伦的惊世恋情是一种方式,当他在被魏尔伦枪击后2个月就出版《地狱一季》时,写作也被看做一种方式。兰波沉醉于多变的人生,如此执着地尝试着成为“任何人”,却不愿也不能在任何地方多做停留。兰波的传奇,为后来的世界确立了一种生存和反叛的范式,20世纪后“兰波族”成为了专有名词,崇拜、模仿兰波的群体越来越壮大。二战结束后不久,美国著名作家亨利•米勒就曾预言:在未来的世界上,兰波型将取代哈姆雷特型和浮士德型,其趋势是走向更深的分裂。在1968那个反叛的年代,法国巴黎反叛的学生就将兰波的诗句写在革命的街垒上——“我愿成为任何人”、“要么一切,要么全无”!青春的灵魂如此相似,自由的生命从来就不甘于平庸的人生。即使兰波转向了现实的生活,即使“雅皮士”最终回归了主流,“成为任何人”依然是他们的梦想之翼和实践之根,他们就是新世界的创造者。我是被天上的彩虹罚下地狱,幸福曾是我的灾难,我的忏悔和我的蛆虫:我的生命如此辽阔,不会仅仅献身于力与美。——阿尔蒂尔•兰波《地狱一季•言语炼金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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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6 | 只看该作者
兰波生平年表

*梁栋(文)

 
1854年10月20日阿尔图•尼古拉•兰波生于法国北部小城查维勒。

1862年10月入查维勒市罗莎特小学,学习勤奋并多次获奖。

1865年lO月入查维勒中学。

1869年兰波学习修辞学。并在其学校的《中学辅导员》杂志上发表了三首拉丁文诗,其
中《朱古达》获杜埃市科学院拉丁诗竞赛一等奖。

1870年发表《孤儿们的新年贺礼》,结识修辞学教授伊赞巴尔,并在其指导下阅读拉伯
雷雨果、庞维勒的作品。8 月29日第一次出逃,想去巴黎,因车票未付足而被拘留,由其老
师伊赞巴尔出保而获释。10月7.日第二次步行出逃比利时,途中写成《狡黠的女子》、《绿
色小酒店》、《流浪》等诗。后由警察将其遣送回家。冬天,在查维勒市图书馆内写成《久
坐的老者》一诗。

1871年2 月25日第三次出逃,步行去巴黎。3 月18日巴黎公社起义。兰波欢呼这一壮举,
并写成了《巴黎战争之歌》,《玛丽亚的手》等著名诗章。5 月15日写成《致德梅尼》著名
论诗书信。9 月中旬兰波带着其著名诗章《醉舟》拜访魏尔兰。并参加了魏尔兰、查理•克
罗的“醉哥儿们诗会”。

1872年7 月7 日与魏尔兰一起去比利时。9 月4 日二人一起乘船去了英国。

1873年7 月3 日兰波与魏尔兰相聚于布鲁塞尔。7 月10日魏尔兰用手枪威胁兰波,因走
火将兰波的手腕打伤,魏尔兰被比利时当局判处二年徒刑。兰波在罗什写成《地狱里的—季》,
此书在当年问世。

1874年兰波在伦敦与诗人日尔曼•努沃在—起完成和补充了《灵光集》。

1875年兰波决心远行,并开始返回故乡查维勒学习语言。

1876年5 月19日在荷兰殖民军当雇员,三周之后乘一艘英国帆船逃走,并于年底回到查
维勒。

1877年到汉堡,在一家马戏团当翻译,并随团到瑞典、丹麦。

1878年兰波在汉堡想通过为一家食品公司做事之机到东方远游,未成。

1879年他的朋友德拉阿依去看望他时,问他是否还在贯注于文学,他的回答是:“我再
也不想它了。”

1880年起先为一家英国公司当一个50人左右的小工头,他因工资低而辞职。去埃及沿红
海岸游荡和寻找机遇,最后到了亚丁。后随一商队穿越非洲大漠与森林到达哈勒尔。

1883年至1889年他一直为法国和欧洲人的几家公司做事。为不法商人护送过枪支、象牙
等。组织过护商镖队,和出没于非洲丛林里的强盗周旋。但最后被搞得精疲力竭,在一次遭
遇中他险些丧命,骑一匹骡子由两个随身护卫护送返回哈勒尔。

1890年巴黎的诗人和作家费尽心机之后,才在阿比西尼亚找到了他的踪迹,得到了他的
通信地址,甚至还寄给了他约稿信。

1891年2 月兰波有膝因非洲的瘴疠溽热和关节炎感染而成毒疽,日益严重。5 月20日他
被送回法国的马赛医院就医。11月10日兰波逝世于马赛医院。


本贴由白白白马于2004-8-5 4:41:21在北回归线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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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6 | 只看该作者
兰波的玫瑰花铃


*郝舫(文)



1864年,10岁的诗人写下了贯穿于后来全部诗作的叛逆:“你总得去通过考试,而你得
到的工作要么是擦鞋,要么是放牛,要么是赶猪。谢天谢地,我一样也不想要,去他妈的!”
揣着“生活在别处”的念头,16岁的诗人从查维勒——“外省城市中最最愚昧”的一座,如
醉舟一次又一次划向梦想中的花都,并终于把“美”抱坐于膝上。尽管他让言语的炼金术永
远结束于19岁并成为真正的淘金狂,尽管他的确不再穿越旗帜与火焰的骄傲,兰波,这吟诵
过苍白的落日上有怎样神奇的巫女昂扬,怎样紫色的叶簇低回的窃火人,永远在云里摇响火
红的玫瑰花蕾的铃声。



这铃声响彻一百年后,听惯了它的爱伦•金斯堡曾经向鲍勃•迪伦发问:“有没有诗人
曾激发你的灵感?”迪伦的回答是:“只有两人:埃米莉•迪金森和兰波。”他甚至没有提
及让他因之改名的迪伦•托马斯。

民谣歌手龙克!猘ve VanRonk)回忆到:“有一次,我曾问他(迪伦),‘你读过法国
象征主义的东西吗?’他‘哼’地一声……后来,他自己终于有了间屋子,我到了那儿,看
到书架上有一整套法国诗歌集,其中包括兰波。它被翻得稀烂,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批注。他
从没谈起兰波,但他了解兰波,在他的歌里你看得出来。”的确,从迪伦“放任自流”开始,
那密集得让人无法喘息的意象和冲撞得让人血液狂奔的激情都只能来自于兰波。在《欲望》
中,迪伦明示了他的师承,而在此前那标明他心底无比创伤的《路上血迹》中,在《你走了
我会孤独》的短促呼痛中,迪伦唱到:“人间关系如此残破如同魏尔仑与兰波”. 他所经历
和歌唱的,依然是地狱里的一季。



也许那些另类先知们都逃不过这一季?

看到卢•里德(LouReed )在一篇访谈中说“作品与我的距离只比指甲离我的眼睛远一
点。只有你看到我真的在吃屎时,你才会懂得我多么地好养活。”很酷。后来发现他是在引
用兰波致魏尔仑的信,觉得他甚至更酷。

但还有更死心踏地的人。从特拉华州来到大都会的汤姆•米勒(Tom Miller)为了接通
美国朋克和上个世纪欧洲朋克的频道,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汤姆•魏尔仑(Tom Verlaine),
也许他自付当不了兰波,所以做兰波最亲密的战友也很过瘾。“电视”乐队那神经质的吉它
和汤姆那孱弱而怪异的腔调不正让人想起“病的饥渴,暗淡了我的血管”?




帕蒂•史密斯(Patti Smith )去工厂干活并不是为了勤工俭学或是体验生活,而是为
了几大元能活命的现钞。她是真正的工人阶级。但有些人的夺目是注定不该被掩盖的。在工
厂图书室,她发现了一本叫《灵光集》的书,她把作者兰波的画像临摹在了另一本书上,带
上他出走到了兰波的故乡。当她最终进入摇滚闯将的行列时,她最不愿放弃的便是为她赢得
最初名声的诗歌。而在她的第一本书《第七天堂》中,那些奇异的性幻像也只会源于那个先
行者的激励。至于Gloria、Hey Joe 和Land of a Thousand Dance这样的经典,显然是那位
先行者热烈美学的再现。当帕蒂把几位于他最重要的人(比如约翰•凯尔John Cale )都视
为又遇到一位兰波,你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

可人生毕竟是可叹的,她终于吟出了《兰波已逝》:“兰波/不再有神彩飞扬的少年骑
士/在高高的阿比西尼亚高原/ 如此的热情已经硬化成岩/永远。”




帕蒂手拿画有兰波图案的书本逃离小城时,心中回响的是Ligllt My Fire. 他无从知晓


在华莱士•傅立叶这位英语界最权威的兰波译者所译的《兰波全集》付梓后,他共接到
了6 封信,其中一封来自他无法置信的领域:摇滚乐。他后来知道,这个给他去信的人,便
是20世纪的兰波——吉米•莫里森(而另一个莫里森——范•莫里森,也曾写过《兰波式泪
流》,那是对兰波那种源源不断的灵感的祈求之声)。

无论吉米是生是死,都是在兰波的足迹上踏行,他埋在了巴黎,而他一直想去巴黎便是
为了兰波。也有人至今还相信吉米在非洲,他的精神导师曾经留连过的非洲。在《野孩子》
中,听到吉米在问:“还记得我们在非洲的日子吗?”我知道他在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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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6 | 只看该作者
自我惩罚的激情

*胡续冬(文)

 

无可否认,在20世纪的诗歌史上,法国诗人阿尔蒂尔•兰波应该说是一位最富激情和才
华的“通灵者”。当然,他这种外在的、天生的,燃烧着激情的写作倾向带有明显的幻觉、
自虐成分,是部分的狄奥尼索斯和部分的那喀索斯的混生物,既不同于稍后的马拉美那空灵、
优美的激情,也不同于更后的庞德对技艺、知识的专注的激情,更不同于托•艾略特对信仰、
时代生活、理性崇拜的激情。因此,在本书中,我更喜欢收录于其中的书信和散文诗,在我
看来,这些清澈、随意、真实的片断,是兰波这位“通灵者”心灵的最准确最完整的图形。

兰波的诗歌的声音在20世纪是高亢、忧虑和澄澈的,像布鲁塞尔干净、明亮的阳光,甚
至部分保留了他所成长的夏尔维勒乡村的质朴。而其散文诗(包括书信)较之分行诗,似乎
声音的响亮程度不够,特别是较之《醉舟》、《元音》、《晚祷》等名篇,声音在散文诗中
的力量更薄弱,但更本真、迂回、自然。兰波的散文诗更多地是一把独自演奏的大提琴,声
音中包含了更宽广的世界和他者,尽管它只是属于一个人,且不断地反复回旋在他自己纯私
有的记忆、沉思中。到最后,这种声音不可避免地带有了浓烈的自我惩罚的气息——这也是
我特别喜欢聆听它的原因。

兰波过分地执迷于艺术作品(此处指诗歌)中的“声音”问题,在许多论者看来、他的
作品几乎符合惯常意义上的抒情诗的所有特征。他的那些混合了酒精。鸦片、毒瘾,具有明
显的忧郁、唯美和令人晕眩的诗句较之作者的年龄来说,似乎过于亢奋、激越,混合了儿童
的怀旧、幻觉和少年的敏感。伤心,具有强烈的生命原欲冲动。现在看来,兰波这段时间的
诗歌似乎(从艺术性方面)并不足以代表他的诗歌理想,而恰恰是其后期流浪和从商时的书
信和散文而更让人能真切地感受到丰富的作为人的兰波。因此,我常把这本书中的作品简单
而又粗暴地划分为前后几个时期(也许这样更能有效地谈论兰波)。自然,其书信和散文诗
就成了其“后期/晚期”作品。这对于一个诗人来说也许是不公正和不准确的。

从《地狱一季》开始,兰波的后期作品似乎更偏重于对个人的、私有化的具体生活/生
存的探讨,它在形式上的片断性,语感和表达上的高度自由,文本内部的精神气质上的潇洒、
直接,精神品质上的质疑。恐惧,以及由此而衍生出的内心世界的自我审判、惩罚气息都远
远强于前期分行作品。它对于一个诗人/人的心灵来说,显得更为真实和感人。兰波后期声
音中明显地少了几分明亮和快乐,多了几分虔敬和沙哑,每个词语都在发黑。他会说:“我
哭。我看见黄金,却不能饮下。”他还会说:“我急忙找到一个住所,确立一种生活。”这
才是真实的兰波。他的声音开始属于更多的我们。

兰波19岁后就几乎完全放弃了写作,这一点令许多人感到惋惜和不解,其实,对于像他
这样早慧、早熟的天才来说,那种太阳般燃烧似的写作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他,并要求着他
的具体生活,威胁着他在这种艰难的生活中尽可能美好地延续下去。兰波毫不羞愧地做到了
一点,那就是从商并放弃她(诗歌),以放弃诗歌来坚持诗歌,但荷尔德林和海子、戈麦却
没有做到,诗歌的太阳陨落下去,他们的生命也就结束了。对于诗人来说,当具体的、现实
的城堡取代了虚幻的、优美的乌托邦后,在哲学家詹姆斯看来。这些人中有极少一部分会变
得富有理性和诚实,对生活反而会充满激情,“当然,这是一种关涉到信仰的激情”。这时,
诗人也就成为了我们普通人中的一员,他终于获得了幸福和自由。反过来说,这也是对诗歌
在另一层面的丰富和补充。

我读到兰波1888年8 月4 日于非洲哈勒尔给他父母的信:“我总是苦不堪言,我还没有
见过一个像我这么悲惨的人。这样的生命难道不悲惨吗?——无家可归,于着粗活,迷失在
一群黑人中间——你想改善他们的命运,而他们却想方设法剥削你……被迫说着他们莫名其
妙的语言,吃着他们肮脏的食物,忍受着他们的懒惰、变节和愚蠢带去的无数烦恼!”这似
乎跟一个人的诗歌没有多大关系,但它带给我的恰恰是关于诗歌的启示:对于一个诗人来说,
诗歌在生活中将不会被中断和消失。而兰波正是这样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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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5 | 只看该作者
兰波是个孩子

*王以培(文)

兰波经历了比一般的孩子多许多倍的欢乐与苦难。

兰波(Arthur Rimbaud1854-1891)是个孩子,他的全部创作几乎都完成于15岁到19岁
之间,以后除了一些书信和随笔之外,他几乎再没有涉足“文学”。然而他却被公认为法兰
西诗歌史上首屈一指的伟大诗人。

因为什么?——“他是个天才。”人们总这样说,而在我看来,这是对兰波最大的误解。
当人们说到此人是“天才”、“奇才”或“鬼才”(这些词被反复用在兰波身上)时,通常
意味着两点:一,他不是常人。二,常人对他无法理解。以这种眼光来看兰波,兰波和他的


其实不然。这些年,随着对兰波作品逐字逐句的反复阅读和翻译,我越来越发现兰波明
明是个孩子,只是他比一般的孩子更善于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试想,如果一个婴儿,一个
满脑子幻觉的孩童,可以随心所欲地表达出自己的精神世界,他们将创造出怎样的文学!孩
子最了解自己的头脑,自己的血液;孩子拥有一个未曾被污染的智慧之源。然而对于大多数
的孩子而言,这一切尚未被开启;等到开启时,已经被遗忘或枯竭。而成人“丢失了起初的
爱心”,也会忘却童年的缤纷世界。

从孩子的心灵之窗探寻兰波的内心世界,这时,他和他的文字都不再难于理解:《孤儿
的新年礼物》道出了孩童孤苦伶仃时的切身感受;《太阳与肉体》中神奇的幻觉来自欧洲的
童年,古希腊的神话传说从孩子的血液和生命中复活!其中的一切都有根有源。而孩子眼中
的革命是什么样子的?瞧这位《铁匠》:我穿过巴黎,满面尘灰,肩扛铁锤,/愤然扫清每
个角落里的坏蛋,/如果你敢嘲笑我,我就杀了你……

然而这位铁匠“内心没有仇恨”,他“感到自己强壮而又充满柔情”。为什么要革命?
因为“这头畜生,每一块砖石都渗出鲜血,/令人恶心;巴士底狱站在那里,/斑驳的石墙
向我们讲述着一切。”——一个深谙历史的孩子,他感觉到自己同时生活在过去、现在和未
来。

他因此可以自由穿越时间。

对于文字,孩子更为敏感。在他眼里,文字不是字,而首先是一幅画。26个字母对他来
说显然太单调了,于是兰波发明了“文字炼金术”,他发明了元音的颜色,把元音字母变成
了取之于自然界的象形文字:A 黑,E 白,I 红,V 绿,O 蓝。A 是“苍蝇裹在身上的黑绒


么?

正如打开老式的橱柜,兰波也翻开古老的欧洲,“欧洲之水”在他眼里只是“一片阴冷
的水洼”……在孩子的眼里,一切都自然而然,似幻似真;而兰波自我标榜的“精神上神圣
的混乱”,也许只是孩童世界的混沌——像一幕幕梦里的童话。

然而作为一个任性、倔强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浪儿,兰波经历了比一般的孩子多
许多倍的欢乐与苦难,直到临终前,奄奄一息的诗人还在问他的姐姐:“我完全不知道这一
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所有这些忧郁把我逼疯了:我片刻也不能安睡。总之,我们的生命是
一种苦难,一种无尽的苦难。我们为什么生存?”

诗人兰波正是带着这样的疑惑,带着一颗苦涩的心灵离开了人间。

在我看来,兰波始终是个孩子,永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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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5 | 只看该作者
关于兰波

1,生活在冒险中刘 翔(文)

  在芳丹?拉图尔的绘画《餐桌之角》中,兰波瞧上去像一个十三岁的迷惘的天使,裹在一件比他的衣服尺寸大了五号的旧式厚大衣里,表情一点也不合乎理想的美。在别人眼里,他身材颀长、骨瘦如柴、自负傲慢、一脑子邪念,他嘴里叼着个对他来说太早的烟斗,带着一副蔑视人间一切堂而皇之的事物的嘲讽表情,然而,谁也无法否认兰波的天才,马拉美说:“他(兰波)像一颗流星,倏然出现,他的存在就是他的光源,他的出现也是他的泯灭。但确定不疑,他一旦出现,就将永存……”确实,兰波差不多只写了五年的诗,但围绕着他的诗及冒险生涯的光环则越来越多,渐渐形成了一个“兰波神话”。不过,即便撇开关于兰波的神话,就他的诗歌本身而言,也堪称辉煌,他并不多的诗在法国诗歌史上留下了巨大身影,他被“超现实主义”诗人们奉为先知,若没有他,也很难设想像保罗?克洛岱尔或圣-琼?佩
斯这样的诗人横空出世。

  对兰波传奇的一生,大家众口不一,褒扬者贬损者都不缺乏,但兰波抒情诗的杰出成就连最保守的批评家也承认。从兰波1870-1874年间所写的诗歌中,我们可以找到现代派抒情诗的起源。他的诗无论从形式或内容上都有意义重大的“冒险”。

  从形式上看,他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打碎了作诗法的残酷的枷锁”。《晨思录》就包含了完全破格的四音节、六音节、八音节、十音节和十二音节诗句。他在《地狱里的一季》《灵光集》中发展了散文体诗的格局,开创了最自由、最灵动、“最潇洒(同时也是最优美的)”法语诗风格(博纳富瓦语)。他发展了波德莱尔的诗学,他从字母里发现了奇异的形象、颜色与声音,“我发明了母音的颜色!A,黑色;E,白色;I,红色;O,蓝色;V,绿色。我确定了每个子音的形态和动作,迟早有一天,我会用天然的节奏,来创造一种可被一切官能接受的诗歌语言。”(《地狱里的一季》。)

  从内容上看,兰波的诗充满反抗、对现实的厌憎,对形而上事物及异国情调的渴望。现实在他看来是污秽的,他饥饿、干渴、呼喊,“我发疯了”、“我厌倦得要死”,因此,他没有去粉饰现实。相反,他将古典诗歌所禁忌的诸如苍蝇、粪便、厕所等都入了诗。但是,这些“粗俗”之物经兰波妙手点化,竟和谐地融入诗中,如“噢!陶醉的旅店厕所、恋情于旷野苣菜的苍蝇被一道天光融尽!”兰波后期转向去真正的大漠丛林寻金冒险,此种意向在他的诗中就能找到。他的诗里充斥着仙人、王子、女神、古代城市、海伦、神秘的群岛、漫游的精灵、黎明的躯体、蓝眼睛的上帝、在伤口上奔涌的大海,“流浪的启迪之声”响起,“沙漠商队出发了”……他早就写过:“我的日子定了,我要离开欧洲。海气将会烧烤我的心肺,偏远的气候会把我晒黑……”

  兰波,这位“尚未出现的文明的第一位诗人”(勒内?夏尔语)、梦幻者、灵通人、点金术士,他的诗有一种摇曳在冥冥夜色中的光芒,带着“贞洁的尖利”和“神圣的疯狂”。他的诗不仅仅充满意象、形象,而且被一种灵光、心灵的彩页托起,联系着形而上的另一世界。兰波,这位一生被一种声音、一种节奏控制的人,这位在许多人看来是无与伦比的冒险家的人,毕竟首先是一位诗人。今天,他来到我们中间。葛雷先生译出了兰波的几乎全部诗歌作品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天才兰波将在更多的人心中复活。

本贴由客随主便于2004-8-3 17:10:16在北回归线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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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4 | 只看该作者
 看那砖砖瓦瓦

  噢多么可爱

  小小隐蔽之处

  似为情人所盖!

  盛开的啤酒花构成一幅美妙的风景画。他们接着赶路,就像被幸福的风吹拂着似的:

  前面是座座车站

  愉快的大路……

  漂泊的犹太人

  这真是意外的美事!

  是的,他们就是以撒?拉克代姆(IsaacLaquedem)①,带着诗歌或情色的命运去周游世界。他们穿越一座座“发出轰响的车站”,来到阴暗的沙勒罗瓦车站,兰波依然记得绿色餐馆里不太茂盛的植物。他们溜达着走了一段路,最终来到布鲁塞尔,这是他们俩都熟悉的城市,兰波第二次离家出走的终点就是布鲁塞尔,他还记得伊藏巴尔的朋友保罗?杜朗,杜朗留他在家里过夜;魏尔伦于1867年8月来过这儿,是为了向维克多?雨果表达敬意,那时雨果正住在他儿子夏尔家里。当时他和母亲下榻在进步街1号的“列日大饭店”里,现在两位情侣又住进这家面对火车北站的饭店,这绝非偶然之举。

  他们手里有点钱,于是便快活地把这钱用来吃饭、看节目、到咖啡馆里消遣。就在这同时,魏尔伦悄悄地给玛蒂尔德寄过几封信。第一封信假惺惺地要她放心:“我做了一个噩梦,很快就会回来的。”他妻子觉得这封信写得很奇怪。还有一封信是在几周后寄给玛蒂尔德的,他编出的借口听起来像真的似的:他之所以跑到布鲁塞尔来,那是因为他想写一本有关巴黎公社的书(总之,就像那么多人想做的那样!)。实际上,两位朋友在那儿经常走访的人正是那些爱冒险的狂热斗士,魏尔伦以前在巴黎认识他们,那时他在听命于起义者的市政府里担任一个小职务。但怎么样理解他的这种举动呢?如果他非常害怕因和公社社员有来往而遭人追捕的话,那么为什么他到布鲁塞尔之后又去找他们呢?他甚至十分轻率地要玛蒂尔德到他的写字台里去找便于起草这本书的文件,而他明明知道自己所有的文件都放在那里,这一点也不合逻辑。说到这些文件,玛蒂尔德恰好看到近几个月来他与兰波的通信。因此,她推断出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性质的关系。写字台的抽屉也许是锁住的(魏尔伦一口咬定是锁住的,但玛蒂尔德则予以否认)。也许有人撬开抽屉,希望能在那里找到一些不光彩的证据,而这些文件很快就泄露出令人不快的秘密。
魏尔伦像被兰波施了魔法似的,乖乖地跟着他走,自从离开尼科莱街之后,他内心充满了疑虑,玛蒂尔德或兰波,到底该选择谁呢?母亲依然与他保持通信联系,他建议母亲写信时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可以让兰波看,另一部分把“可怜的家庭”状况告诉他。在此有必要强调指出他这种天生的双重性格,后来正是这种性格给他与“精明的天才”之间的关系造成

  ——————

  ①以撒?拉克代姆,传说为犹太流浪者,在耶稣受难时不肯向耶稣表示同情而被判永世流浪。——译者注

  很大的麻烦,这也正是他为人处世摇摆不定、朝三暮四、貌似荒谬的原因。

  在布鲁塞尔,两个人开始安排他们的生活。无论是在咖啡馆,还是在炸食点,或是在大广场上,他们很快就与流亡在此地的起义者取得联系。其中还有比较出名的人物,如:《樱桃时节》的作者让-巴蒂斯特?克莱芒,利奥波德?德利勒、加斯蒂诺、阿尔蒂尔?朗克、弗朗西斯?儒尔德。在后来专为兰波所写的文章中,魏尔伦还提到乔治?卡瓦利耶,人称“木烟斗”,瓦莱斯后来这样描述了卡瓦利耶:“他的面孔棱角分明,身材瘦高,就像一棵冬青草。”然而在1865年,当龚古尔兄弟的话剧《亨丽埃特?马雷夏尔》首演时,“木烟斗”却在剧场里起哄喝倒彩,而所有的帕尔纳斯派诗人都勇敢地支持这部话剧。流亡在比利时的公社社员形成一个积极向上、持不同政见、抱着强烈希望的团体,煽动敌对派的报纸撰写反对政府的文章。或许正是与这些人接触之后,魏尔伦提出要撰写《巴黎公社史》的计划,在写给玛蒂尔的信中他已暗示这项计划,此外,兰波也写了几首诗,在指责那些“爱空想的朋友们”时,兰波问道:“对我们来说,抛洒在街头的鲜血又意味着什么呢?①”他曾在1871年春写过讴歌巴黎公社的诗,如《让娜-玛丽之手》、《巴黎狂欢节》等,而新创作的四行诗不但构思巧妙,而且表达出无政府主义的意愿,希望能在全社会掀起一场汹涌澎湃的运动,产生的社会动荡足以震撼全世界。“去死吧!打倒权势,打倒司法和谎言!”在此人们不是以为听到韦尔梅什在那时所创作的《纵火者》吗?时隔一年之后,韦尔梅什才在伦敦发表了此文。以超脱的眼光看,梯也尔先生掌管的第三共和国倒像是一个专制政权,正是他确保了资产阶级的胜利。兰波想彻底“改变生活”,但他知道与此同时还应该去改变人。他即将创作的《彩图集》(已在构思,或许已见雏形)在想像着新的斗争,在呼唤着世界末日,呼唤着大洪水,将所有已复位的东西统统冲垮。

  然而,在这颗叛逆的心里,愤怒有时也会平静下来。夏天给人带来欢乐,他也有了空闲时间,仿佛来到天堂一般。他写了一篇充满着奥秘的寓言诗,没有标题,惟一明确的标识就是“摄政王林阴大道”。

  ————————

  ①这是兰波所写的一首诗中的开篇诗句,该诗未注明创作日期,但人们通常将此诗编在“新诗”题下,该诗于1886年6月7~14日首次发表在《时尚》杂志上(Premierversd’unpoèmenondatédeRimbaud,traditionnellementclassédansles?Versnouveaux?,maisd’abordpubliédansl’ensemble?Illuminations?deLaVogue,7-14juin1886,quineregroupaitd’aillerusquedestextesenvers)。——原注

  林阴大道上既无商业也无人气,

  静悄悄的,一切都像是悲喜剧,

  呈现在他眼前的建筑显得奇怪可笑,而所有的词汇却闪烁着元音:“朱丽叶不禁使人想起亨丽埃特,/多么可爱的火车站。”显然,布鲁塞尔没有任何车站采用这个名字,但女人的名字(到底是传说还是恶作剧?是莎士比亚还是莫里哀?)随着梦境而显现出来,在梦境中兴奋增大了词汇的影响力。在另一页纸上,还有两首四行诗,刻画出某种印象:“有人爱她吗?……”兰波一边琢磨着,一边想像着一位东方舞女,一位阿拉伯女先知。一时间,他感觉内心充满了幸福,这种幸福难以用语言来描述:“太美了!太美了!这完全是必然呀!”他在其他文字里也写道:“真是太美了,太美了!让我们保持沉默吧。”尽管他希望保持沉默,但却很难沉默下去。他有那么多话要说,以至于无法坦言承认自己有话要说。至于他所宣称的那个奇怪的必然性,它似乎与“幸福的命运”相吻合,后来在《地狱一季》里,他谈起这个幸福的命运。魏尔伦在他身旁似乎也进入和谐境界。在一首首失重的“浪漫曲”中,兰波描摹出单纯的“画卷”,这些画卷同样受某一远景、某一边缘的影响。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蜜月”会一帆风顺,毫无任何阻碍。莫泰先生还是拿到了那些不光彩的信件,并将其交给一位名叫居约-西奥奈斯特的诉讼代理人,以便在必要时让代理人以此为把柄起诉魏尔伦。至于说玛蒂尔德,她以超凡的勇气试图去拯救自己的家庭,况且她知道魏尔伦处事总是优柔寡断。于是她采取一种极端的举措,这么做只“是出于责任而非出于爱情。”后来她这样写道,语气显得冷冰冰的,让人感觉到她真是彻底失望了。她告诉魏尔伦要去布鲁塞尔找他,以便使他摆脱困境,她母亲将陪她一起去。魏尔伦很爱莫泰夫人,女儿不知使用什么手法,说服母亲和她一同前往布鲁塞尔。当她们一清早来到列日大饭店时,却没有找到人。魏尔伦多了一个心眼,特意在饭店里留了口信,说他8点钟将在那儿等她们。玛蒂尔德希望能和丈夫重归于好,但整个过程进展得并不顺。魏尔伦大概一时间被妻子的玉体迷惑住了,但对他来说,离开兰波也不行,因为和兰波在一起时,他发现一种灿烂的生活,一种有节制的闲逸生活。尽管如此,玛蒂尔德还是向他讲述了自己的计划,这项计划最初看起来显得有些荒唐,除非这是不理智的感人举动,因为这种考虑似乎为激情所左右。实际上,她希望在把孩子托付给父母之后,夫妻俩能走得远远的,而且莫泰夫妇已同意为他们照看孩子。他们可以去新喀里多尼亚!在那儿还能见到老相识,如路易丝?米歇尔、罗什福尔、阿方斯?安贝尔(洛尔?勒佩勒捷的丈夫)等人,他们都是被流放到那里的巴黎公社社员。人们对这个建议感到惊愕不已。就在魏尔伦逃避追捕时,玛蒂尔德曾想像过到那个遥远的岛屿去“旅游”,从那时起,许多政治犯便陆陆续续被流放到岛上来。一时间,他表现出被这一冒险计划打动的样子,而且向玛蒂尔德作出让步,答应和她以及她母亲一起返回巴黎。他们约好当天下午在火车站附近见面。在此之前,他见到兰波,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他。对兰波来说,这无疑又是一次失败,是他拖累了“可怜的兄长”。但没有魏尔伦的资助,他又该怎么办呢?一瞬间,他想像着又回到沙勒维尔,在以后的日子里消沉下去,沉沦在玛德莱娜沿河街道上。这两个男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失败距离幸福竟然仅有咫尺之遥。到了约定的时间,略带着醉意的魏尔伦起身去找妻子和莫泰夫人。他们一起上了火车。兰波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也登上火车,走进另一节车厢,但事先并未告诉他的朋友。每个人都看着窗外的风景,几个星期前看到这儿的风景时,他们感到非常高兴。火车的速度越来越快,无法挽回的事情也像火车那样逐渐加速。在穿越边界时,列车停靠在基耶夫兰站,旅客们都要下车交验护照。接着,广播宣布列车马上就要开车了,莫泰夫人母女俩开始担心起来,因为此时依然不见魏尔伦的身影。她们在车门处探出身子向外看,就在列车启动之时,她们看见他一动不动地待在站台上,兰波就站在他身旁。他把帽子狠命地扣在脑袋上,向她们打了一个讽刺性的告别手势。因此,还是兰波取得了胜利,他又可以和朋友一起从事诗歌冒险了,以免埋没在封闭的生活里,这样的生活真是太郁闷了。就在那同一天,魏尔伦给玛蒂尔德寄了一封令人无法容忍的信,玛蒂尔德后来在《回忆录》中引用了这封信:

  可怜的胡萝卜仙女,少妇公主,臭虫①,等着你的是两个手指头和便盆,你把对付我的计谋全使上了,可你伤透了我朋友的心,我去找兰波,如果在背叛他之后,他还想要我的话,而正是你让我背叛了他。

  然而,他很快就感到极为内疚。就在他以为作出选择的时候,却依然在给妻子写信,有时希望她能来找他,甚至在潜意识之中,希望她能接受与兰波共同生活。

  兰波又感到自由自在了,于是便常常去走访流亡在比利时的政治家们。人们从中看出,他是一个叛逆者,一个狂怒者,随时准备接过起义者们手中的反抗大旗。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使对话者着迷。他模仿夏尔?德?西夫里的样子,虽然是在夏天,可依然穿着厚绒衣,就像工人穿着工装那样。远离那些骗人的女人,他们俩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他们的身心都在漂————————

  ①含恶妇之意,后一句话意为掐死臭虫后将其扔到便盆里。——译者注

  泊。他们坐在“小狐狸”酒馆里,看着眼前那条漫长的小路,许多衣着体面的人在这条小路上散步。为了给自己找乐子,同时也为了与人交往,他们在圣吉勒市场里来回溜达,“好看的木马”在市场里转圈。他们到梅赫伦或列日去冒险。“在这平静的风景中/一节节车厢静静地行驶。”他们有新的发现,而变化的环境也很舒心。尽管如此,在波德莱尔逝世前所生活的这个国度里,人们并不知道他们都去过哪些地方。他们在比利时找到许多乐趣,而波德莱尔在那儿碰到的都是辛酸事。但很快他们就要走得更远了。一天,他们想离开大陆,将大海及旧时代陈腐的东西甩在身后,他们打算去现代的英国,况且许多巴黎公社社员已在英国扎下根来。因此,他们一直来到奥斯坦德。这是兰波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大海,一眼望不到边的阴沉海水似乎在黑夜里呼吸着,周围没有一点“使人欢愉的闪光之物”,也没有“令人赞叹不已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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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4 | 只看该作者
3月中旬,为了履行自己的承诺,玛蒂尔德回到家中。魏尔伦见自己家里已重新“安顿”好了,于是又想背着妻子去和兰波联系。为了取悦家人,他还在比利时卢瓦德保险公司里找到了工作,但他尤其在想着把自己所期盼那个人弄回巴黎来。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激情,就等着和兰波重新在一起生活。他似乎甘愿听从兰波的摆布:

  给我往伽弗洛什那儿写信,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你希望咱们怎样去生活。欢乐、苦恼、虚伪、厚颜无耻、这些都需要,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应该知道!我是指在伽弗洛什这儿……最后一条建议:你回来后,要马上紧紧抓住我,不能出现任何动摇,你完全有这个能力!
兰波最终可以相信,这场打赢的赌局不过是魏尔伦找到一个办事员的职位罢了。不管怎么样,这再清楚不过了,有人已同意他的生存计划,那正是后来《彩图集》之一章《流浪者》所阐明的计划:“我曾许诺要让太阳之子恢复其原始状态。”兰波在遵从某种意愿、某种义务、某种必要性而行事。因此,魏尔伦才会在信中使用那样的措辞,他又开始新的冒险,准备沉湎于酒色生活,在更高层次的现实中有所斩获。这不仅仅是以诗会友,而是一个爱情故事,在这个故事里,过于软弱的情人要别人去责骂他,以免再犯过去的错误。神魂颠倒的魏尔伦从此就生活在兰波的阴影之下,甚至在梦境里都躲不过兰波的纠缠。一天夜里,他梦见兰波成为一个虐待孩子的人,或许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个孩子正是他自己,他想成为多产的受难者,而那该死的心灵把苦难强加在他头上。还有一次,他梦见兰波浑身上下都变成金色,也就是说,全身都覆盖着金子,就像一个偶像那样,但同样也成为同性恋的对象。

  5月初,魏尔伦坐在克吕尼咖啡馆里,一边等福兰,一边给兰波写一封短信,寄往沙勒维尔。“流亡的天使”将很快回到巴黎,他会马上把火车票钱给兰波汇过去。接着,他又写了几句话,但却让兰波感到困惑不解,他隐约透露出针对某人的一项计谋,而此人正是他的岳父:“我们在策划用诙谐的报复手段去整整某人,你以后会知道的。你回来后,只要让你开心,有些残暴的事肯定会发生。”此信后面的几行文字含蓄地解释了针对莫泰先生的报复行动以及那种残暴的事,看信的人或许很难看出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实际上,整个计划将取决于“马德里的那个大人物”,这是极为怪异的说法,但作为马德里咖啡馆的常客,兰波可以很容易地破解这句话的意思,因为魏尔伦经常在那儿与安托万?德?图龙会面,图龙是一个古怪的人物,声称自己是巴塔哥尼亚国王,将这个空想王国的土地以及爵位非常慷慨地赠予他人。尽管如此,“残暴”的计划似乎并未得到什么结果。

  在阿登省故乡的深处,兰波看到自己被赶出巴黎,在外省流亡的日子就要结束了,他对此极为满意。在收到魏尔伦汇来的钱之后,他登上开往巴黎的火车,甚至连母亲都没告诉,实际上,所有写给他的信都没有寄到他家里,而是寄给布列塔尼,布列塔尼同情他的命运,为他离家出走出谋划策。来到巴黎后,他住在王子先生街的一间顶层阁楼里,这条街就坐落在拉丁区里。透过窗户,他能看到圣路易中学的操场,看到校园里的百年古树。他又回到一个熟悉的环境之中。拉辛街距此仅几百米远之遥,他周围的邻居都是年轻的艺术家或诗人,比如像刚来到首都的拉乌尔?蓬雄,蓄着浓密头发的让?黎施潘(JeanRichepin)①,后者刚从高等师范学校毕业,但却特别喜欢讲俚语,因为他和乞丐们一直有联系,甚至渴望成为旧时代的海盗,成为像若利布瓦那样的画家,这位画家擅长画静物画,不过后来没有塞尚那

  ——————

  ①让?黎施潘(1849-1926):法国诗人,大学毕业后无拘无束,四处流浪,创作过一首描写乞丐的诗篇。——译者注

  么大的名气!没有规律的生活又开始了,他每天和朋友们在一起喝酒,还常常去见福兰,或者去见克罗兄弟,一天,他和他们兄弟俩开了一个玩笑,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他趁兄弟俩暂时离开的机会,将硫酸倒进他们的杯子里,这段逸闻出自阿方斯?阿莱之口,他猜测兰波用的那种化学品恰好是克罗带来的。然而,与魏尔伦在一起时,兰波却故作媚态,再不然就抓挠他;有时,他的举止令人难以容忍,像个小情妇那样喜怒无常,乱发脾气,提过分的要求,露出嫉妒的样子。“苦难的征程”拉开了序幕,而生活也变得危险起来。他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处于叛逆而且醉心于自由的时期,他时而闲散无聊地待着,时而写一些散文,到了晚上,他一边喝着橙香酒或苦艾酒,一边和朋友们激烈地辩论着,有时要一直辩论到深夜。他们同样会争吵。从那儿以后,兰波身上总带着一把锋利的木柄小刀,就像小流氓佩带的那种刀一样。一天,出于报复心理,他剌伤了魏尔伦的双手,划破了他的大腿。此后不久,魏尔伦的母亲请儿子和玛蒂尔德回家吃晚饭,他掏出一把小刀,把玛蒂尔德吓了一跳,他好像是在模仿情人那令人不安的残酷举止
玛蒂尔德很快就知道兰波已返回巴黎的消息。《桌子一角》里的人物之一欧内斯特?戴尔维利在茹弗鲁瓦小巷里见到了兰波,他认为最好还是将此事告诉给魏尔伦那“娇小的妻子”。魏尔伦已被激情烧得丧失了理智,他逐渐地抛弃了自己的家庭,而兰波也在鼓励他断绝与家庭的来往,因此他常常夜不归家,与兰波一起过夜。一天,他回家接上儿子,然后把儿子送到母亲家里,直到第二天才把儿子送到玛蒂尔德身边。还有一次,他和兰波一起回到母亲家,并要母亲给他们俩准备晚饭,安顿他们在家里住下来。坦率地说,兰波大概得换住所了。于是他很快就搬到维克多-库赞街的克吕尼旅馆里,这里紧邻巴黎索邦大学,直到今天我们依然能看见这家旅馆。上个月,兰波把从沙勒维尔带来的部分手稿誊抄了一遍,而且他还在写其他东西。组诗《耐心的聚会》言外之意就是在说他的聚会,此后,魏尔伦与玛蒂尔德的夫妻关系也就走到了尽头,他期待着能过上“真正生活”的时刻(正如卡巴内所看到的那样)。在这郁闷的气氛中,他却体验到难以形容的幸福,他本人早已踏上精神冒险的征程。从此,对于我们所有的人来说,他独自一人在自己内心的天涯处参加美妙的婚礼:

  终于找到了。

  什么?是永恒。

  是大海与太阳

  交相辉映。

  抛弃所有的残暴,剥掉狼人的所有外衣,他内心充满了激情,要与世界完全融合在一起,这是“幸福的命运”。夏季凌晨4点,街上已涌动着赶早去工作的工人,某种善良的想法使他在这些工人们身上看到神奇的人物,他们在搭建令人难以置信的建筑。人类在劳作之后,在维纳斯的保护下,迎来朴实爱情的希望。一时间,他突然来到一个梦幻的世界里,旁边就是天国。有时,他感觉到,一直吸引着他的幸福是那么脆弱,他只是在呼应感官的幻觉。他和魏尔伦形成的同性恋关系也是建立在放纵的性经历基础之上的,这种经历在黎明时分常常会给他带来幻想破灭的感觉。三经钟声压过多情的雄鸡那得意的歌声,而雄鸡则为自己的壮举感到自豪。魏尔伦被委身于他的少年征服了,而且大胆地将少年变为陪神,后来他写诗讴歌了那种肉欲的行为,那是一篇不公开的私人诗文,所用的言辞瞒不过任何人,同时也表明他的激情:

  优秀的门徒

  我被选中,要入地狱!

  一股强大陌生气流裹挟着我。

  噢真是恐怖!要稳重,克制①!

  就在我飞往天堂之时

  究竟是哪个讨厌的天使

  紧紧地拥抱着我的肩头?

  狂热愚蠢得可爱,

  有趣的妄想,故作恐惧样,

  我既是受虐待者又是国王,

  我生像雄鹰飞翔死像天鹅悲伤!

  你这个嫉妒者在向我示意,

  我来了,是一个完整的我!

  尚未得到信任却朝你爬去!

  —到我背上来,随你践踏吧!

  1872年5月

  这首逆向十四行诗是彻头彻尾的真情表白,说得更明确些,是真情的颂歌,后来在调查布鲁塞尔事件时,此诗是从兰波的书包里翻出来的。人们在诗中看到魏尔伦的两重性,他总是把生活在激情里的快乐置于罪恶的气氛之中,害怕那位给他带来恐惧感的陌生人,害怕将来的日子,因为他无法预料会出现什么样的悲惨结局。性关系使他们的情感得到升华,有升高就会有跌落,然而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模糊不清,是主动还是被动,是雄鹰(听起来,这肯定是一个粗俗的文字游戏)还是天鹅。不过这种举动不过是天使及选择之类的问题。兰波在诗中就是那个真正的天使,就像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出现在热拉尔眼前的那个名叫达尔热洛的学生(他们是科克多的《调皮捣蛋的孩子》之中的两个人物)。极为微妙的默契心理将他们俩联系在一起,神秘、色情、追求诗歌艺术也融合在他们的关系之中,就像他们的躯体以及文字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一样。
兰波的房间朝向一个无出口的死院子。夏天炎热的天气使他感到很疲惫。整个夜里,他不停地喝水,就像《口渴的喜剧》,期盼着咖啡馆能赶紧开门营业。一天晚上,魏尔伦不在他身边,他又在熬夜,于是便拿起笔来给好友德拉埃写了一封长信,德拉埃离开巴黎还不到两个月:

  我的朋友:

  是的,生活在阿登省那个世界里确实令人感到吃惊。在外省,人们吃本地产的含淀粉的植物,喝当地酿造的葡萄酒和啤酒,这并不是我所怀念的东西。因此,你一直在揭露外省的生活,这也是有道理的。但在这里,不论是让思想升华,还是埋头创作,一切都显得很狭隘,而且夏天令人难以忍受,天气并非总是炎热难耐,但大家都希望能看到好天气,因为每个人都快成邋遢鬼了,我恨夏天,夏天刚开始冒头,我就热得快受不了了。我总是口渴,真担心患上坏疽病,阿登省和比利时境内的河流及岩洞才是我最怀念的东西。

  这里有一个喝酒的好去处,我非常喜欢,苦艾酒吧②万岁!尽管酒吧的服务生待人

  ——————

  ①斜体字原文为拉丁文。——译者注

  ②苦艾酒吧位于圣雅克街176号,酒吧的外墙边上堆着40个酒桶(Autrementditl’Académied’absintheau176rueSaint-Jacquesoùsetrouvaientquarantetonneauxalignéslelongdesmurs)。——原注

  并不热诚。苦艾有着最微妙、最令人惊恐不安的外表,这种冰川时代草属植物的功效就是能把人醉倒。然后,就为了能在困境之中倒头睡觉!

  总是同样的抱怨,对吧!可以肯定的是,让伏在宇宙咖啡馆吧台上的佩兰见鬼去吧,

  不管他是面对着小广场,还是背对着小广场。我可不是在诅咒宇宙咖啡馆呀。我倒希望将来阿登省会受到越来越无节制的侵占和压榨。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太平庸了。

  重要的是,你要让自己忙碌起来,走更多的路,读更多的书,你这么做或许是对的。尽管如此,别把自己禁锢在办公室或家里面。只有远离这些地方才能做出粗野的举动。我可不是在推销安慰剂,但我认为在处境悲惨的日子里,习惯并不能给人带来安慰。

  目前我在深夜里工作。从子夜一直工作到凌晨5点。上个月,我的房间在王子先生街上,房间的对面就是圣路易中学的操场。窄小窗子的下面有几棵粗壮的古树。凌晨3点时,烛光变得暗淡了,小鸟们在树上唧唧地啾鸣着,是该结束了。不用再工作了。我要看看那些大树,看看天空,面对早晨这难以描述的第一时刻,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我看着对面中学里的宿舍,宿舍里安静极了。而林阴大道上已响起载重车那既有节奏又美妙的响声。我吸着烟斗,将烟吐到屋瓦上,因为我的房间是一个顶层阁楼。到5点时,我会下楼去买面包,也就是现在这个时间。大街上到处都是步行去上班的工人。对我来说,这是到酒商那里喝酒的时刻。我回到家里吃东西,早晨7点睡觉,这时的阳光把屋瓦下的鼠妇虫都赶了出来。夏日的清晨和12月的夜晚,这是在这儿最让我感到心醉神迷的东西。

  但现在,我有一个漂亮的房间,房间外面是一个没有出口的死院子,但房间只有3平米,就在维克多-库赞街,位于索邦大学广场的拐角处,拐角是一家名叫下莱茵省的咖啡馆,街的另一端就是苏弗洛街。在这儿,我整宿都在喝水,天总也不亮,我睡不着觉,我都快憋死了。

  显然,你的要求是有道理的!见到文学艺术报《复兴》的主编时,别忘了跟他捣乱。到现在我一直躲着那些外来的害人精。让这四个季节见鬼去吧。

  加油干吧。

  巴黎,1872年6月

  这篇优美的文字将我们领进作家那间黑暗的屋子,他在那间房子里等待,聆听,遐想。

  像以往一样,兰波从日常生活中挖掘出其他美妙的东西。生活中还隐隐地显现出一对夫妻,就是那对年轻的夫妇。就在他的房间朝深蓝色的天空打开之际,他编造出一个梦境,梦境与魏尔伦幼稚的做法十分相似,他像新娘那样开心地撩起新郎的欲望。他变成一只“狡猾的老鼠”或一束“微弱的鬼火”,溜到他们夫妻床头。在远离家庭影响,在元音的爱情纠葛中享受自由之际,难道他在想玛蒂尔德或在想他和魏尔伦组成的“年轻夫妻”吗?“深夜,女友啊!蜜月/将采撷他们的微笑……”

  在不写作的时候,他也常常翻阅一些书,并以发现新漫画家或浏览杂志的方式让自己放松一下。有一份杂志是在埃米尔?布莱蒙的监督下刚创办起来的,而布莱蒙是他仰慕者,他曾把《元音》送给布莱蒙。然而,在《文学与艺术复兴》杂志创刊号上,在《无词浪漫曲》这一带有预示色彩的标题下,他发现魏尔伦的一首诗:“这是忧郁的心醉神迷/这是相亲相爱的疲惫”,此诗不但使人联想起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且贴切地应用他刚发现的新诗元素。况且,在诗的开篇引言中,他注意到法瓦尔的一段话,而这段话恰好引自《遗忘的小咏叹调》,在一个月前,他曾将此诗连词带曲寄给魏尔伦。6月29日,魏尔伦又恢复了常态,他写了一首简短的“小咏叹调”,这一次,兰波在诗中清楚地辨认出玛蒂尔德,她正用那“纤纤玉手”轻掠钢琴的琴键。
然而,与魏尔伦时分时和的状态有可能持续下去,而得不到任何结果。从那时起,兰波似乎已耐不住性子了,他决定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写了一封绝交的短信,而且把这封信在7月7日星期天那天亲自送到魏尔伦的住处,这一举动表明他好像还期待着什么。就在他准备把信封放在尼科莱街时,魏尔伦恰好要出门,他要去安托万?克罗家,安托万是医生,也是他们家的好朋友,他想请医生给玛蒂尔德诊视一下,因为玛蒂尔德头痛得很厉害。至少这是玛蒂尔德的说法,她还明确指出:“我们俩在前一天没有吵架,我丈夫在出门前还深情地吻了我。他大概不会回来了!”他有可能在出门后不久就与兰波意外相遇。玛蒂尔德后面的描述告诉我们,由于魏尔伦一直没回来,他们第二天就开始找他,到他任职的公司一打听,才知道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来上班了。他这么久没来上班(有些传记作家忽略了这一点)似乎表明,魏尔伦已经决定要改变自己的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准备离开自己的亲人。尽管如此,在1872年7月的这一天,他向兰波的恳求作出让步,最终屈从于“通灵者”的想法。就这样,他打碎了自己的生活,从此将这个生活推入堕落的深渊。对兰波来说,重要的是动身离开这个地方。能动身去发现未知的事物也就足够了!兰波热中于旅行,面对旅行的种种困难,他毫无畏惧感,而且极为自信,这种自信心还会感染别人,其实“死亡这个老船长”常常在帮助他起锚,他对此根本不屑一顾。

  此时此刻,两位朋友完全自由了,他们希望赶紧离开这个饱受侮辱的地方。这对情侣走了,“对各种脏话充耳不闻,/对下流的鄙笑无动于衷”。魏尔伦后来在《快乐与漂泊》中描述了他们出走的举动,此诗与波德莱尔的《忧愁与漂泊》形成对照:

  我们不动声色

  将所有累赘留在巴黎,

  他甩掉被嘲弄的蠢货,

  我抛下某个少妇公主,

  这位公主指的是谁,大家看得很清楚。至于此诗所暗喻的那个被嘲弄的蠢货,人们不明白是在说谁,难道是指莫泰先生吗?他们离开尼科莱街,直奔巴黎北站,打算在那儿乘火车赶往阿拉斯,接着也许会前往比利时。然而人们肯定在想,他们此前曾去过魏尔伦夫人家,魏尔伦朝母亲借了些钱。这一点是可信的,要不然他们无所事事,在外漂泊那几个月该怎么生活呢。因此,魏尔伦的举动更像是早已策划好的,而与兰波不期而遇的巧合不过是蒙蔽后人的托词罢了。魏尔伦在《狱中杂记》里回忆道:“晚上接近10点时,我们登上火车,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到了。”他们早晨很早便抵达阿拉斯,而魏尔伦非常熟悉这座城市,因为他母亲家祖籍就是阿拉斯人。他指望能遇上好人来接待他们,兰波对这种做法十分在行。在采取实际行动之前,他们决定先到车站餐厅里吃点东西。就在这时,他们脑子里突然冒出要耍弄他人的念头,受这一念头的驱使,他们变成轻率的大男孩,想吓唬吓唬那几位一大早在餐厅里用餐的旅客。一个外表显得非常讨厌的人引起他们的注意,“那家伙有一把年纪了,穿得很寒酸,头戴一顶旧草帽,那张刮得很干净的脸显得愚蠢、阴险,令人讨厌”。这人专心致志地听他们俩聊天,不凑巧的是,他们俩说了许多值得怀疑的话,让人隐隐约约感觉到他们要实施一项暗杀计划。此人是个潜在的告密分子,一转眼便消失了,但很快又返回餐厅,身后跟着两位宪兵,宪兵毫不客气地将这两位可疑分子抓起来,紧接着便审问他们。幸好魏尔伦和兰波随身都带着证件,后来检察院听取了他们的陈诉,检察官这才明白他们俩不过是说大话的讨厌鬼,于是对宪兵们说:“你们把这两个人押到火车站,让他们乘第一趟火车返回巴黎。”他们又自由了,而且还和负责押解他们的警察在吧台上喝了一杯。
就像创世纪的伟大时刻一样,魏尔伦和兰波也得经过两次磨难才能达到最终目的地。从巴黎到达阿拉斯之后,他们别无他法,只好重返巴黎。抵达巴黎北站后,他们赶往斯特拉斯堡站,这是走另一条途径的必然选择,不管采用什么方式,最终目的是要赶赴比利时。他们或者甘冒更大的风险,或者在取笑那些怨恨他们的人,两人商量好在沙勒维尔下车,根本不考虑取道沙勒维尔有多么不方便。他们尽可能少露面,因为当地人认识阿尔蒂尔,认识这位多次离家出走的大男孩,这位被学校寄予厚望的年轻人,于是便来到布列塔尼家,布列塔尼接待了他们,见两人的情谊一直在持续发展而感到很高兴,他本人也曾以自己特有的方式促成这一情谊。在美美地饱餐一顿之后,布列塔尼给他们提出一个出走的路径,也许是他们俩先提出这个建议的,他说服自己的邻居用两轮马车将他们送到边境地带的某个地方,那是走私者常走的路线,那地方大概就在森林里,距离热斯潘萨尔不太远。据说布列塔尼在向那位马车夫介绍魏尔伦和兰波时,称他们是“两位神甫朋友”。穿越边境让两位偷渡者内心充满了幸福感,虽然边境两侧的风景并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阿登地区森林覆盖的山谷,缓缓流动的马斯河。他们内心里有一种美妙的轻松感,就像“脚底生风”一样。猛然之间,他们抛弃了过去。对他们来说,离开法国,就像是奇迹般地化解了非常棘手的困境,从而进入诗的国度,可以毫无畏惧地去享受爱情。然而,他们在沙勒维尔短暂的停留并未躲过“老妈”的视线。有一个不怀好意的城里人告诉兰波的母亲,说在布列塔尼家附近看见她儿子了,身边还陪着一个奇怪的家伙。这一次,兰波夫人不会再饶过这个不可救药的小坏蛋了,她毫不犹豫地去报警,让警察去找他们。人们后来在官方档案中发现一张绝密的记录卡,宣称警方将为兰波先生的遗孀采取寻人行动,以便将出逃的人最终锁定在某一区域内。尽管如此,寻人行动还是不够明确,兰波和他的伙伴根本不必为此担心。

  人们真想去回味一下他们所经受的那种充满强烈诗意的时刻,他们连做诗的语气都显得那么特别。他们坐在平稳的火车上,一路上发现许多小城镇就像出自梦境一般。在穿越瓦勒库尔时,魏尔伦哼唱着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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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4 | 只看该作者
折磨、祈祷以及苦难的征程(1)



  关于兰波在阿拉斯逗留的往事,我们至今是一无所知,但他完全有可能住在魏尔伦母系家族的一个亲戚家里。据德拉埃说,1871年底时,兰波夫人收到一封匿名信,该信披露了她儿子的不端行为。此信若非出自莫泰夫妇之笔,那么谁会把这样一封信寄给兰波夫人呢?其实他们早就迫不急待地要女婿甩掉这个寄生虫。兰波有可能在母亲的威胁下,答应母亲回到她身边,就在那同时,魏尔伦希望他暂时先回家乡,因此在几经周折之后,他回到沙勒维尔。

  在这个“最愚昧”的小城里,他还是决意不想工作,不想回到正确的生活轨道上来。他向往着自由,虽然这个自由不过是虚渺的,他只是满足于再去见德拉埃、德韦里埃、布列塔尼等老朋友,满足于制造耸人听闻的事件,让那些经常光顾咖啡馆的年轻人为之惊诧,他已经给这些人留下一个死不悔改的放荡者的名声。许多关于他的逸闻并不那么吸引人,但其中有一条则清楚地表明他身上所特有的挑衅欲。他坐在咖啡馆里,桌上摆着一大杯啤酒,这时他看见一群流浪狗从眼前走过去,于是便高声说,他会把这些狗领回家去,让它们蒙受“最后的羞辱”①。自从对加蒂诺说出那句评语之后,兰波显然对狗类作过极深刻的思索!然而,他的话并不总是局限于这类胡吹神侃上,人们亦希望如此。因此,德拉埃向我们断定他正在同时实施几项诗歌计划。此时是1872年2月~3月。兰波很快就将重返巴黎。许多传记作者认为,在阿登省度过的那两个月里,兰波创作出多种多样的诗文,其中有“新诗”,有《彩图集》的最初几段,还有其他散文诗,事实上,这也证明为这些文字确切地标定写作时间是不太可能的。就兰波在那段时间的创作提出自己的看法,想像着他在那段时间里写出大量的文字,这是十分困难的,实际上,人们不可能将兰波诗歌的多种光环都集中在那段短暂的时间里。如果相信德拉埃说的话,那么许多消息都是值得考虑的,尽管这些消息有时是前后矛盾的。

  在阅读米什莱的作品,尤其是读过他的《法国历史》之后,兰波大概设想写一系列叙事散文,去展现过去的场景。德拉埃断言兰波已酝酿出不同类型的散文诗,其中有《旧时代的照片》,此诗也许从这个新艺术里获得灵感,兰波也见过几个掌握这门新艺术的门徒,其中有卡尔雅(就是他想用剑杖杀死的那个人),还有夏尔?克罗,此人一直致力于发明彩色摄

  ——————

  ①强暴、奸污的委婉说法。——译者注

  影。他的散文诗预示着《彩图集》的“描画盘子”,谁知道呢?那时兰波想具体地描绘出一个“美妙的故事”,正如他自己反复诉说的那样,因此德拉埃记忆中的几个印象也是有根据的,兰波想展示中世纪那“血红的星饰和金制的护胸甲”,展示一个身穿铠甲,头戴金冠的古代人物。他或许还写了几篇与圣经有关的散文,比如耶稣在伯赛大水池边的故事。德拉埃所讲述的这些事虽然无法核实,但还是值得人们认真考虑,哪怕只是把它当作某种证言也好,这说明兰波似乎一直在对写作形式作各种尝试,这种富有诗情的散文与他那美妙的诗文相得益彰,并在《地狱一季》里大放光彩。尽管如此,随着从未发表过的文字逐渐被人发现,德拉埃也在不断地修正自己的记忆。但他后来从未修正过有关《旧时代的照片》一诗的记忆。

  不同的资料证明兰波也在从事其他类型的研究。实际上,通过他写给魏尔伦的信,尤其是通过魏尔伦的回信,我们完全有可能描绘出当时他最为关注的题材。那时,他在市立图书馆里总要待上很长时间,虽然他发现了米什莱的《法国历史》,但他同样对各种文学形式感兴趣,而这种种文学形式似乎与他在1871年里创作的诗毫不相干。

  他仔细翻阅着法瓦尔的小咏叹调,这位18世纪的诗人为许多歌剧编写歌词,那些歌剧显得很幼稚,比如有的讲述田园诗般的恋人故事;有的描述乡村里的冲突;他还编写了许多歌曲,这堪称是音乐剧的最初尝试。兰波对这种陈旧的韵律颇感兴趣,他把《遗忘的小咏叹调》连词带曲寄给魏尔伦,魏尔伦让内兄夏尔?德?西夫里帮忙识谱。兰波突然对法瓦尔感兴趣,人们也许对此感到惊讶,其实当魏尔伦本人发表《戏装游乐图》时,整部诗篇不也是受华托的影响吗,而华托所表现的世界既轻佻又伤感,想到这一层,人们也就不会感觉惊奇了。龚古尔兄弟也拿出几篇论那个时代艺术的文章。尽管兰波对绘画不感兴趣,但他依然对魏尔伦那带着韵律意味的精美小画颇为赞赏。当然,我们不应将艺术割裂来看,而要看其连贯性。虽然他和魏尔伦的通信很少留传于世,但现存的那些点滴文字可以帮助我们去理解他,那时的兰波似乎已预感到新的诗歌即将来临。然而,有关这方面的内容,我们却永远也无法知道了,除非那些已遗失的文字能重见天日。魏尔伦将寄自沙勒维尔的信件放在家中的一个写字台里,他后来对此作了简略的描述,玛蒂尔德把这些信件拿走之后,交给了一位诉讼代理人,而且把那些她认为过于放肆的信都烧掉了。不过她后来断定,信中所有的诗文都与此后陆续发表的文字相符合,而且她也看到那些发表的文字。她虽然是这么说,但正是由于她的过错,许多诗文似乎都遗失了,其中就有那篇著名的《精神追击》手稿,这个标题以其准确的思路及抱负令人去遐想。魏尔伦非常看重这篇诗文,认为这是兰波写得最成功的作品。但这篇诗文是从沙勒维尔寄给他的吗?
在回到阿登省的那段时间里,兰波显然没有闲下来,虽然他拒绝任何有报酬的工作,甚至不听母亲的劝告。当他不在小城周围闲逛时,当他不去光顾那些小咖啡馆时,他就待在玛德莱娜沿河街的家里读书,再不然就拿起笔来不停地写下去,而他在小咖啡馆里总是借酒消愁,因为他对烈性酒早已习以为常了。“老妈”提醒他,说这么做不会有什么前途的,根据帕泰诺?贝里雄的说法,他干脆地回答道:“那我也认了,我就要写,我必须得这么做。”我们已经知道他在作什么样的尝试,此外他还写了许多诗,其中有好几首诗流传下来,兰波在重返巴黎之后,似乎把这些诗又重抄了一遍,然后注明后来的日期。1872年4月,魏尔伦在一封信中要求兰波把“不好的诗(!!!!)”以及“祈祷诗(!!!)”寄给他。在同一封信里,他以更明确的形式再次重复了这两个字的含义,即“旧诗”和“新祈祷诗”。旧诗难道被其作者视为是不好的吗?魏尔伦对此深表怀疑,因为他在这个评语后面加了四个感叹号,以表示他并不同意这种说法。而兰波呢,难道从此他就专注于写奇特的“祈祷”吗?通过这些祷文,来表明自己的忍耐状态,他在忍受着分手的折磨,而他认为这种离别是不公正的。1895年10月,魏尔伦在《元老院》上撰文,回忆起兰波写的一部诗集《虚无的研究》,而这部诗集从未发表过,魏尔伦指出,兰波在不满17岁时就已经察觉到迭韵以及被他称为“虚无”的节律。在这个月之内,兰波的诗确实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那些人们习惯称之为“新诗”的诗文也许就是在那年春天问世的,这个论据并非是绝对合情合理的。要是从中将在沙勒维尔所起草的诗分辨出来,则是十分棘手的工作,除非我们能相信可供参考的资料,这只是一个简易的办法,但这种办法绝不应完全排除掉。

  采用亚历山大体的“旧诗”(大概可以把《元音》或《醉舟》划入其中)与应用新手法的所谓“新诗”之间的差别十分明显。然而,那时(甚至一直到他返回沙勒维尔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每一首诗似乎都经受过特殊的处理。兰波在一天天地发明新的东西,因此我们也在逐渐地反思那段时间,虽然那段时间表面看起来死气沉沉的,但他的创作却颇为丰富。他十分孤独,却发挥出自己想像的才华,一种难以抵御的激情在鼓励着他。在经过巴黎的冒险之后(几次巴黎之旅让他内心充满了辛酸,但也让他作出新的决定),一个难以想像的兰波出现在大家眼前,他和帕尔纳斯派诗人及其学院派风格截然相反,从某些方面来看(有人根本不想去理解),他十分尊重魏尔伦的意见,比如词汇要纯洁,尽量采用短格律,要把不均衡性协调起来,还要注意诗的音乐感。但魏尔伦的平均律只适用于“无生气的歌”,而兰波则想做得更好。像以往一样,他总想着超越,并以自己所特有的原始性,以那种楞头青的劲头,去寻找人的纯洁状态,去寻找动物,如鼹鼠和狼的纯洁状态,再不然,他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在“火之神”太阳下爆晒的黑人。在《地狱一季》“言语炼金术”那一章里,他为自己树碑立传,准确地叙述了自己在这方面的感受,他说这种感受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他讲述了自己疯狂举止的故事。实际上,这个故事就是那封“通灵者”书信的必然结果。但这几书封信被巴黎公社那腥风血雨的日子湮没了,而兰波在那时所写的诗中也忘却了历史。他十分自然地与永恒的历史融为一体。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把他瞬间的感受提升到虚幻的高度。对我们来说,兰波的“契机”从此将延伸到超越正常范围的时段,但他一直生活在正常范围之内,只有经过努力及顽强的斗争才能超越这个正常范围。

  就在他离开魏尔伦这段时间,他走上一条生活之路,走上“苦难的征程”,以便能得到渴望已久的“太阳之子”的地位。他拒绝去做别人强加给他的工作,他这样说过:“对我来说,工作依然是遥遥无期,就像手指甲对应于眼睛那么遥远。我真倒霉!真倒霉呀!”他生活在一种极特殊的气氛之中,这是他为自己创造的气氛,这绝不是放荡的生活,而是失望的欣喜,是强烈的感受与解脱,是虚无的前兆,而此时逆反心理则为解脱,为腾飞,为“梦想的解救”拉开了序幕。据猜测有几首诗就写于那时,人们感觉诗中的远景仿佛是可参照的基础。沙勒维尔四周的景色,旧时代风貌的乡村,马斯河畔,所有这一切都像被炼金术施了魔法似的。他仿佛处于奇妙的无人之境中,“远离飞鸟,远离羊群,远离村民”。年轻的瓦兹河在他脚下缓缓流动,河面折射的倒影就像是幻觉。河水把他带到富有异国情调的地区,在那里,像高更及许多移居欧洲的艺术家一样,他有自己的陋室和旅行水壶,水壶里装满了“淡而无味而又让人出汗的金色液体”。有时另一条河流,也许是塞莫瓦河,则成为“黑醋栗河”,红色的河水由死者的鲜血嬗变而成。改头换面的《乌鸦》则构成一种虚无的景象,在那个景象里,他再次远离所有的一切,但只是随风而去。人们在兰波身上似乎听到行进的感觉,这与他在大路上孤独地行走不无关系,这是某种歌唱的方式,以便战胜厄运,也是赖以生存的副歌,副歌在反复地吟唱孤独,就像陶醉了一样。而我们就在这里,经常出现在他的幻想之中,在造就出他这个人的幻想之中,通过这个幻想,他的模样一天天地呈现在我们眼前。《记忆》则是另一个明证,有些人从中看出他在回忆自己第一次跑到巴黎时的场景;而另一些人则猜测出,甚至凭想像再现了父亲离家出走的场面。但我们在这首诗里看到的首先是富有诗意的神奇目光,那目光毫无怜悯之意,冷漠的回忆以及种种令人心酸的文字使他抬起目光,在那回忆中,人在成就自我,启示自我的话语里找到自己的归宿。
带有传记色彩的印象与寻求完美韵律的做法巧妙地配合在一起,这些诗恰好将那做法表现得淋漓尽致:探索奇音节韵,而奇音节韵恰好出自魏尔伦的手笔,但同时也参考令人颇感意外的诗作者,比如玛塞琳娜?戴博尔特-瓦尔莫。兰波渴望去了解另一种生活方式,这与他依然要忍受的方式截然不同,他回顾了自己那饱受挫折的欲望。《口渴的喜剧》则搭建起一个出口,许多人都在那儿呼喊他。他们似乎是罗什村的外祖父母,是远祖,是星期天到墓地里转一圈后坐在家里喝咖啡的人,这些人在怀念死去的亲人,就像兰波夫人后来所做的那样,她怀念死去的亲人时是那么虔诚、那么悲伤。帕尔纳斯派诗人在完美的幻想中,在冷酷的理想中感到茫然。“丑陋的家伙”既喜欢喝苦开胃酒,又喜欢象征性的发明。在谈到花卉这个人们反复吟咏的主题时,兰波已说过一些不得体的话,此时他又说自己宁肯去喝“奶牛饮过的水”,也不愿意喝文明或抽象的饮料。当他想像着一个最终能接受他的世界时,他觉得最好的方式就是去回想沙勒罗瓦那家绿色餐馆,那是10月的某一天,在这家餐馆里,一位体态丰腴的女服务员招待了他,而且还吻了他。这就是《口渴的喜剧》或《饥饿的聚会》之背景。这两首诗几乎直截了当地把萦绕在兰波心头的种种欲望突显出来,几个月来这些欲望一直在支配着他,就在那同时,他坚信自己的准确性,相信自己那无限的视野,从内心里厌恶那早已变得支离破碎的美学:“倘若我有情趣,那也绝不/仅仅是为了地球和祈祷。”在所有的诗中几乎没有祈祷,除了《羞愧》之外,但此诗似乎并非写于那段时间。有时他那赞美歌式的手法似乎在模仿居永夫人的宗教之歌(那时他大概也读过居永夫人的诗)。《耐心的聚会》则受一首诗的影响,这首诗单纯、热诚,但却饱含失望之意。《五月的旌旗》回忆起在乡村里冗长的布道过程中那毫无价值的唱诗篇。奇特的《黄金时代》则以赞歌的形式表达了每个人内心的冲突:

  嘈杂中有个声音

  如天使一般可爱

  -那就是我本人,

  在激烈地辩解:

  然而辩解却依然保持着原有的秘密,而他的个性恰好建立在这个秘密之上。人们往往把《高塔颂歌》看作是写给一位名叫安娜的虔诚女子的,她等待着有益于身心健康的黎明,但却对“蓝胡子”的故事感到担心,诗中问道:“人们是否在祈祷/圣母玛丽亚呢?”此诗准确地描绘出兰波那极不稳定的处境:

  闲散的年轻人

  只有屈从一切,

  单为追求雅兴

  我却失去生活。

  实际上,任何文字都无法描述出他在1872年春初的状态。表面看起来,他无所事事,即便他一直在赋诗,但内心里却掩盖着种种欲望。同样,他在物质上还要依赖于魏尔伦,内心总有依附他人的感觉,他期待着魏尔伦的消息,以便重返巴黎。

  魏尔伦的来信让人隐约看出他那时的思想斗争。兰波再次提出要求,推出他的通灵者计划,但魏尔伦却显得十分谨慎,即使他相信带着幻想的少年兰波在忍受着折磨,而那些幻想依然被紧紧地束缚着。4月2日,他告诉兰波,已把留在“康普街”那儿的家具、“旧衣服”、文件及其他物品都搬走了,就在他发现法瓦尔那轻浮的《小咏叹调》时,他借用兰波粗俗的语气,断言整个世界都是烦恼,而他本人也用污秽的言辞去咒骂那些朋友,他已或多或少地疏远了他们。这真是一首带着诅咒色彩的亚历山大体诗!

  让梅拉、沙纳尔、佩兰、盖兰和洛尔见鬼去吧!

  这句咒骂将矛头直指沙勒维尔和巴黎的那些讨厌鬼,甚至连埃德蒙?勒佩勒捷的妹妹洛尔也不放过,兰波曾在一次晚宴上见过洛尔,但那次晚宴险些闹出乱子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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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3-17 22:04 | 只看该作者
 ①雨果《悲惨世界》中的人物,是流浪于巴黎街头的顽童。——译者注

  慷慨地资助兰波恐怕就是对这笔开销的最好解释。

  12月13日夜里,魏尔伦带着兰波和福兰回到尼科莱街,他把两个朋友安顿在自己的卧室里。第二天一早,他就动身赶往阿登,行前他嘱咐家人照顾好这两位朋友,但他们俩不想趁机滥用魏尔伦的盛情款待,于是第二天天一亮,他们俩也离开这里。魏尔伦的种种安排以及突然动身离家的举动,不禁让人感到十分吃惊。实际上,魏尔伦手头上的钱已全都花光了,他要去帕利泽尔镇找公证人,将路易丝?格朗让姑妈留给他的那份遗产要过来,姑妈已于1869年3月22日去世了,姑妈曾是他的教母,而且以前对他一直很关心,要他在巴黎别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鬼混,她甚至还梦想着能让他娶一个阿登省的姑娘为妻呢。大家现在不难猜测出这笔遗产用在谁身上了吧。在帕利泽尔镇,他和朋友们一起欢度圣诞节,根本不打算赶回巴黎,他不想面对家庭的争吵,不想面对情人的要求。他也由着自己的性子,在外漂泊一番。接着他又前往马斯河谷,来到沙勒维尔,他在那儿,在宇宙咖啡馆里又见到德拉埃,当德拉埃来巴黎找兰波时,他对德拉埃颇有好感;他还见到布列塔尼,这位芳普镇的老朋友也是兰波幕后的老师。布列塔尼摆出一副可笑的样子,让魏尔伦感到很高兴,他曾给夏尔?德?西夫里写一封言辞放肆的信,在信中讽刺地描述自己这幅可笑的样子,宣称作为收取间接税的职员,尤其是作为出色的中提琴手,他很乐意能在外省的小镇里接待他。或许这是魏尔伦第一次走访沙勒维尔,我们能想像得出他在玛德莱娜沿河街道5号甲的窗下表示敬意的样子,他试图去走访所有那些兰波向他讲述过的人。

  他和德韦里埃一起讨论,从而发现德韦里埃是一个很文雅的人,是个出色的共和分子,是一个兄弟,他还和《东北》杂志社社长佩兰谈过话。他毫不犹豫地和新结识的“志同道合者”一起到乡村去远足:

  山丘吹来微风,

  马斯河,滴滴水

  大家在路上喝

  在每个路标处,

  大家吸着香气,

  嘴里抽着烟斗!

  兰波到巴黎是为了去见那些时尚的文人,而魏尔伦却反其道而行之,他赶到外省,去走访那些奇特的人物,去结交那些有怪癖的人,与喜欢唱反调的学者以及给他带来意外收获的人打成一片。

  就在这段时间里,兰波过着焦虑不安的日子。他手头上已没有钱了,魏尔伦留给他的那点零用钱也逐渐花光了。他还一直去见诅咒派的朋友们,善意地拿卡巴内开玩笑,试着和安德烈?吉尔讲俚语土话。他陪福兰去卢浮宫临摹著名的油画,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称宁愿让巴黎公社把这些陈旧的画作,把这些没用的遗物都烧掉。福兰所披露的这些看法使人认为图画世界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拿此说法与《彩图集》对比的话,人们或许会感到吃惊。但这类诗篇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内心的幻觉,而非取决于对现实图像的感受。和古希腊盲诗人荷马一样,有通灵能力的兰波可以探测未来,但却难以指明现时。然而,他对绘画的保留态度并未妨碍他成为阿尔弗雷德-让?加尼耶的模特,加尼耶是蒙巴纳斯那一带的二流画家。那幅肖像画上标注着两个日期,一个日期注明此画作于1872年,“地狱林阴大道,面对蒙巴纳斯公墓的大门”,即“康普街”,兰波用这个词来暗示他的住所,他的营地;另一个日期标在画的背面,上面写着“1873年”。画作的技法很粗糙,画中人物的相貌与真人相差甚远。画面上的兰波瘦骨嶙峋、忧郁苍老,显得极为沮丧。
对于兰波来说,1872年注定是极不稳定的一年。魏尔伦显然已经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带回来的钱可以帮助他们实现新生活的计划,但兰波仍然完全要靠魏尔伦来扶持,他焦虑地等待着魏尔伦,正如他后来所写的那样“闲散的年轻人/只有屈从一切”,而玛蒂尔德则希望挽救他们的家庭,她想方设法让丈夫再回原单位工作,巴黎公社之后,他就丢掉了那个岗位。通过熟人的疏通,回原单位工作的事出现转机。魏尔伦夫人还特意宴请负责办理此事的办公室主任,然而在午宴上,喝得醉醺醺的魏尔伦表现得糟糕透了,再想回原单位上班的希望是一点都没有了。像兰波一样,他也沉湎于酒色的生活之中,而兰波呢,却在天天向他灌输不良习气,他被这个天生放肆无礼的少年迷住了,况且爱情已使他们的关系变得十分密切,他对兰波更是言听计从。《屁眼十四行诗》似乎就写于那段时间,除此之外,兰波没有写过任何文字以表明他的同性恋行为,在这行为当中,应当首先看到某种他认可的因素,因为此行为属于“理智的放荡举止”之范畴。至于说魏尔伦,一切都服从于他那伤感的爱好,他的行为举止或许与旧习复发有关。后来他在蒙斯监狱里写了一首诗,清晰地回忆起那段时间的往事,因为诗中明确写道:“关于康帕涅街那间房的事,1872年1月于巴黎。”《诗人与缪斯》一诗描绘了这间破烂不堪的陋室惨状。“房间,你是否保留着那可笑的幽灵,/噢,光线灰暗、蜘蛛横行?”他厚颜无耻地回忆起“力大无比的夜”,人们或许对此是不会产生错觉的。但伦理道德很快就占了上风,魏尔伦将一切都归纳于这个否定之中,归纳于这个痛苦的罪责之中,好像是为了永远地摆脱这个错误:“人们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但事实并非如此:/善良的人呀,对这些事你们什么也不懂。”我们很不情愿地要责备魏尔伦的这几行诗。“这些事”究竟是指什么呢?“事实”又是什么呢?不管怎么说,凭着“这些事”和“事实”,魏尔伦和兰波的生活业已成型,这一生活充满了罪责、幼稚和孤僻。

  1872年1月,从帕利泽尔镇返家之后,魏尔伦似乎在想方设法毁坏自己的家庭。他对兰波那狂热的爱使他昏了头。夜不归家,外出寻乐,酗酒滋事,他贪婪地沉湎于过去的陋习之中。每次回到尼科莱街家里时,他都要和妻子吵架,而且每一次都是他“挑起”争端。他时而用点燃的火柴威胁玛蒂尔德,甚至想烧掉她的头发,时而就像一个醉汉,对妻子施展拳脚。有一次,他甚至把火气撒到小乔治身上,粗暴地把孩子扔到床上,接着,面对高声呼救的玛蒂尔德,他朝她猛扑过去,想捂住她的嘴,但依照玛蒂尔德的说法,他试图掐死她。魏尔伦当晚便跑到母亲家里去过夜,第二天一清早,年轻的妻子便带着孩子,随父亲离开了巴黎。两天后,魏尔伦回到尼科莱街,发现妻子和孩子都不在家,而莫泰夫人又不想透露出他们的去向。此时,他拿不定主意,于是便设法与妻子和解,妻子来信坦言愿意与他和好如初,回到家中,但兰波必须离开这儿,闻此言,魏尔伦感到很恼火,拒绝屈从这样的要求。在《忏悔录》里,他装出不理解妻子的样子,甚至指责她在嫉妒自己的朋友:“从道理上讲,这并不是一种爱情,一种好感,而是一种钦佩之情,一种极度的惊讶感,你所面对的这个大男孩刚满16岁,但却写下那么优美的文字,正如费内翁所说:‘或许他的文字已超越了文学’”……

  就在那同时,著名的“丑陋的家伙”晚宴依然定期举行。兰波和魏尔伦也常去参加。一天晚上,一个名叫奥古斯特?克雷塞尔的人朗读自己写的《战斗十四行诗》,此诗写得枯燥乏味,而兰波则越听越感到烦躁,于是便随着诗的节拍一句句地骂着:“他妈的!”埃蒂安?卡尔雅(étienneCarjat)①想为挨骂者辩护,便把骂人者当作“小混蛋”训斥了一通,兰波抄起魏尔伦的剑杖,朝敢于辱骂他的人刺去,划伤了卡尔雅的手臂。这一下子,他在这个小圈子里就成为不受欢迎的人了,此时这是惟一尚能容纳他的团体。他想把自己的规则强加给他人,但欲速则不达,而他本人不过是个天才少年,是刚刚落脚巴黎的沙勒维尔人。然而,在他到达巴黎之后不久,魏尔伦特意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他去卡尔雅的画室,好让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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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埃蒂安?卡尔雅(1828-1906):法国摄影师,做过演员,漫画家,新闻工作者,曾为雨果、波德莱尔等著名人物拍摄肖像。——译者注

  尔雅将年轻诗人的形象永久地保留下来,卡尔雅曾任《巴黎林阴大道》杂志社长,而且还是一位出色的摄影师。那张大家非常熟悉的照片就是卡尔雅拍摄的。在椭圆型的画面上,兰波略显柔弱,但穿戴得很体面,脸上胖乎乎的,下巴带着明显的特征,头发很浓密,发型还是头年夏天做的,后来又理过发,但有几绺头发怎么也梳不倒。他的眼神让人颇为吃惊:眼光明亮,悲怆中带着几分高傲,好像在仔细观察镜框外想像的东西,那目光超越了我们,超越了世界。兰波之所以与《醉舟》融会在一起,恐怕也正是因为这幅照片,它将梦境和超感官知觉永久地定格在肖像里,灰色的背景就像那天空。

  兰波对卡尔雅的攻击举动还造成其他不良后果。当时,许多画家都在描绘画室的内景,将出名的朋友和模特汇集在自己的画室里。在库尔贝的《画室》里,大家还记得画面中在读书的波德莱尔,在油画最初的原稿里,波德莱尔身旁还陪伴着让娜?迪瓦尔(后来他让画家把让娜抹掉了)。方丹-拉图尔经常走访文学界的后起之秀,打算把艺术家团体画进油画里。他首先生动地绘制出一幅《向德拉克洛瓦致敬》。接着,他想去描绘波德莱尔的弟子们,让他们聚集在《恶之花》诗作者的画像前。然而,出于种种原因,他所求助的那些人都不愿意露面,于是他决定选用不甚出名的文学家,便去找常常出席“丑陋的家伙”晚宴的诗人,因为他偶尔也去参加这个晚宴。画面表现的是晚宴之后的场景。画的近景是桌子的一角,桌上铺着白桌布,上面摆放着酒瓶、玻璃杯、咖啡杯。桌子后面从左至右(不分坐立)分别是魏尔伦、兰波、佩尔唐、瓦拉德、戴尔维利、布莱蒙、皮埃尔?埃尔泽阿以及让?埃卡尔①。然而,画面的结构显得有些不协调,画面右侧的一束花像是多余之物,其实原来这个位置是留给阿尔贝?梅拉的,在兰波与卡尔雅激烈争吵之后,梅拉拒绝出现在这幅画面上。所有出现在《桌子一角》里的人都摆出不自然的样子,给人感觉好像他们相互间并不认识似的。不论是侧面像,还是正面像,每个人似乎只关注自己的形象。魏尔伦的面孔颇像卡尔梅克人,头发已过早地脱光了。在整个刻板僵直的画面上,兰波的面孔引人注目。他的姿势还是传统的,他用一只红扑扑的手托着头,而这副面孔则表现出年轻人梦境般的美,自从卡尔雅为他拍摄照片之后,他的头发又长了许多,显得乱糟糟的,但却颇有浪漫的色彩。尽管如此,魏尔伦依然觉得画得不像,他后来回忆说:“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里、他那苦涩的厚嘴唇上闪烁着某种柔情,给人好感。”将这些人描绘在一个画面上,表面看起来有些不太恰当,但方丹-拉图尔还是准确地再现出“伤感”诗人的支持者,他们将永远出现在兰波短暂的文学生涯里,虽然他们不过是二流诗人。尽管如此,兰波还是同意去画家的画室,以配合画家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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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作者所描述的画面人物排序与原画说明有出入。——译者注

  方丹-拉图尔在位于巴蒂尼奥勒的画室里为兰波画了一幅水彩肖像画。这幅油画几经周折,最终还是完成了,因为方丹-拉图尔在最后一刻不得不抹去梅拉的画像。此画于1872年3月拿到沙龙展上展出,后来许多讽刺性的报刊杂志都以滑稽的笔法去模仿这幅画①。

  就在这一系列事件发生的同时,魏尔伦一直对玛蒂尔德离家出走感到担心,然而却拒绝她所提出的所有和解建议。就在那时,一位诉讼代理人很快起草了一份分居申请,并附上一张医院出具的证明,证明她身上确实有遭受虐待的伤痕。2月10日,魏尔伦受法庭传唤,出庭应审。在这紧迫之际,他最终还是作出回应。他马上给妻子写信,接受她所提出的建议,并向她保证会把兰波送回老家去。我们能想像得出他是如何与兰波商讨此事,并说服他返回阿登省的,我们在此仿佛听到兰波挖苦魏尔伦的话语。但由于手头上连一分钱都没有,兰波也无法拒绝这个要求。从那时起,他要尽快返回故乡,重新与家人团聚在一起,然而出于某种关切的意图,魏尔伦并未把他直接送回到沙勒维尔,而是送到阿拉斯的一个亲戚家里,同时向兰波保证会尽快把他接回来。玛蒂尔德觉得自己从此在家里腰杆又硬起来了,因此很快

  便赶回家中。当兰波强压着内心的怒火来到巴黎北站乘火车时,他知道“谎话连篇的夫妻”这段故事会很容易地融入诗歌的抱负之中。醉舟将再一次撞到家乡港口的岸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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