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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路平:在兔子与暂时之间 ——读赵卫峰诗集《本地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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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5-4-12 19:1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在兔子与暂时之间
——读赵卫峰诗集《本地之旅》

李路平


·一·

  赵卫峰是自成一体的诗人。他的写作除了“中年写作”的特征,或者“边地暗语”的性质,表现出来的抒情特色都是别具一格的。诸如诸多诗人和学者所认为的,文学史或诗歌史记住的永远都是单个的作家或诗人,而不是一个群体。诗歌本来就是一个人的、私人的事情,如此看,我认为赵卫峰事实上划入70后诗人行列或者边地的写作团体都并不重要。
  在这个传媒异常便捷、趋同化日益明显的时代,“边地”与“中心”的概念变得模糊不清了(政治上除外),人们消费着相同或相似的文化资讯,漫步于相同或相似的城市建筑格局之中,甚至在更为文明的地方都使用着“更为文明”的语言,但每个人写下的诗歌都是不一样的,尤其是优秀的诗人,他们的创造力和试图在诗歌中有所建树的愿望,让他们的作品更具意义,也表现出不同一般的气质。
  相比于其他人力图用一些较为宏大、有普遍性的写作特质来概括他的诗歌写作,我更想从个人的阅读感受出发,去体会这位有着独特诗歌理想的诗人及其作品。他的诗歌表现出了明显的私人化写作特征,他的写作方式可以看做是诗人的独语(进入个人化写作的诗歌又有谁不是默默的独语者呢?),他有很多想说的,但他又用特别的方式控制着、节省着自己的言说,他的眼睛观察着这个世界,灵慧的内心也在不断地打量这个世界,他像旁观者,但有时候又像是上帝,因为他似乎知晓一切,尽管有时这种领悟让他不知所措,甚至黯然神伤,可是他仍旧在独自面对,在“本地”(也许是煤粑场?抑或此岸?)这个有限而又无限的范围里一次又一次倾吐内心。
  然而赵卫峰是独特的,他与一般的诗人倾吐内心的方式颇为不同,他不是直接抒发情意,也不是依靠意象的衔接将它们委婉地表达出来,而是在表达与隐蔽之间不断“断开”或者“插入”,让原本就隐晦的情感被再次挤压或撕扯,“有一天是暗中之暗,又是光中之光/它距死亡不远/和重生也近。什么风把你吹来/什么风就会把你带走/有一天,也像每一天,都一目了然/开始与结局,都挤满了人的倒影”(《肯定有一天是你绕不过去的》)。也许正是由于生活本身的复杂情态,使他想通过一种适当的抒写方式予以表达,所以他找到了“复合抒情”?“复合抒情”几乎是他创作的最显著特点,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开放式的抒情状态,读者可以从他的一首诗中体味到不同的情感因子,并在一种复杂与相互缠绕的的状态中结束一次阅读体验,他不是像讲台上的老师一样给你传授明确知识或价值的人,他更像一个一直在路上的漫游者,他只对你说他感受到了什么,而因此你明白了什么,这不是他的用心之处。

·二·

  应该说,如果试图进入或体味赵卫峰的诗歌世界,我们必须做好这个准备,放弃一种追根究底式的阅读方法,在他的这种抒情方式之中把握自身的深切体悟,或许这才是最有益的。在我的阅读中,我想从几个词来进入和理解他的诗歌及精神世界。
  兔子——赵卫峰不厌其烦地写到兔子,在诗集《本地之旅》中不下几十次;霍俊明在该诗集序言中也注意到了“兔子”的反复出现。如此大规模频繁地使用同一个意象到底有何用意?也许贵州或白族对兔子有着某种特别的情感?抑或像刘亮程在他的散文中表现出西部的“驴崇拜”一样有着一种“兔崇拜”?这些只是源于我个人的浮想,更可能的是“兔子”只是赵卫峰个人的偏爱,在他对贵州诗人钱磊的访谈中偶尔提及,或许只是他偏爱的“日常动物意象”而已。
  然而在他的诸多兔子意象中,他赋予“兔子”的含义却颇为不同,对人、事、物的指代都有涉及,虚实变幻,有意与无意相生。譬如开篇之诗《成长史》,整体上说是概括一个人出生之后所面对及将要面对的一切,从“小身体”到“小亲戚”、“小包袱”直到“小兔子”,由不同角度对一个婴孩加以注视,从横向的时间上,从纵向的成长上,各有寓意,尤其是结尾一节:“那个小兔子,它会害怕,它会长大/它会横下心,对着枪口:不就是射击吗/来吧”。写到了恐惧、成长、成熟的各种人生状态,而且表达出这样的事实(同时也是现实):恐惧与生俱来,成长也是不可阻挡的,人不可能因为恐惧而不长大,永远都是一只“小兔子”,并且当他成熟长大时,他必须面对命运从各个方向向他瞄准的枪口,既然如此,他就应该(也许是必须)横下心平静地等待那些无形的子弹。
  我以为这就是赵卫峰的自画像,既是他对初生的追寻,也是对今生的应允,更是他直面生活的姿态。这首诗某种程度上与北岛的《回答》《宣告》相似,结尾都表达了一种不屈不挠的顽强者的形象。又如把时间比作兔子:“如果不是,也定要尾随兔子/像小背篓,小屁股上一打一打,硬碰软/受力者吃惊,感觉怪,加倍软/这样的开始,如理想的萌发,逐日使人充实/也使人作废,后来,连尘也比不得”(《有些时间像是兔子》)。很形象地将时间与人的关系表现了出来,“就把兔子比作小背篓吧,它有形,无目的/涉世不深,内容不确定/又像无名的花苞,和空气的新鲜依偎/点亮公园细节,风来雨往,阅人无数/不为人懂,却自在,却生动”(同上)。这一节更是把时间的虚幻感、模糊感以及自在感精巧地予以描画。他甚至还表现出一种更加虚幻的存在:“空穴来风,吸引亦即对抗。从来/就没人听见过,并模仿过兔子的哭/当我说出某种不可控的演奏/你为何不宁可信其有?”(《那时的我们并不知道》)。那是虚幻、没有、空穴来风或者内心的存在?形态各异的兔子在他的诗句里蹦跳着,像一块漫无边际的草原上微风吹拂下活泼的青草。
  他喜欢兔子难道是因为“喜欢兔子单纯/和有病的样子/我喜欢单纯的风吹/看有病的叶子/茫然飞出山林/像鸟类之一/下落不明”(《风欲静而树不止》)?然而“单纯”和“有病”并不能将他的“兔子”全部容括,他仿佛可以把笔下的任何一个意象置换成兔子,但并不会使人吃惊,兔子有实有虚,很悠远也很清晰,它是兔子,或者,它也是全部。
  暂时——暂时并不单指时间上的短暂,也指空间上的暂居,暂时停留。赵卫峰在诗歌中对时空流转的体悟应该是非常深刻的,他能够极其敏感地捕捉到时光的流逝,在永恒中体会刹那,或是在刹那中体会永恒;空间里的位移亦是如此,他敏锐地意识到自身(同时也是我们)只是“此处”的暂居者,在每个地方都是短暂停留,抑或说大地上的每个角落都是永远的异乡,人只能面对孤独,做永恒时空的过客。
  他“独享”这种暂时,虽然它总是那么苦涩,难以言说。“何不将小背篓换成花苞?/所有的新鲜都是暂时,所有的开放都需要代价/都会凋谢,会后悔,但——/有声有色的理想就不会,它遗传,连续/它爱玩笑,爱吧旧人赶走,换新人来受苦”(《有些时间像是兔子》)。兔子、花苞、小背篓都是时间的指称,时间是暂时的,并且需要代价,往往也令人后悔,同时用来“反证”的理想也从新人与旧人的转换中揭露出了时光的流逝它的遗传、连续只不过是无数的“暂时”的遗传和连续,暂时才是最永恒的!“每一次进入,都等于离开/每一次犯罪,都像命中注定/每一次降临,都预示去向不明”(《每一次降临,都预示着去向不明》),“进入——离开”、“降临——去向不明”,还有对短暂更残酷的指证与揭示了吗?
  如果说前文的例子过于虚幻,不如再看看赵卫峰对青春短暂的抒写:“我相信你的翅膀到过快乐的那里/我肯定像你曾在快乐的青春暂住/那么潦草/那么急/序言与后记都是快乐的形式主义”(《一月的中间:阅读》),“错过也算经过,经过如何记载?刚才/我惊异于送奶工的节奏,她用青春竞走/有很多的时间玩物,她健步如飞/快得超出了未来。现在,我止不住回头/从中年的猫眼往外看:人世沧桑,炊烟依旧”(《一月的中间:感想》)。青春何其美丽,充满快乐,然而青春又何其短暂,我们只记得序言与后记中快乐的形式主义!这不禁让我想起娜夜的《起风了》:“起风了我爱你芦苇/野茫茫的一片/顺着风//在这遥远的地方不需要/思想/只需要芦苇/顺着风//野茫茫的一片/像我们的爱情,没有内容。”青春时光与恋爱时光相似,“没有内容”,这两种时光是流逝最快的时光,“快得超出了未来”,无疑,就是这样。
  暂时对应的是“快”,快对应的是慢,因此也可以说,诗人的这种“暂时”感并非无中生有,至少是生活(生存?)节奏的加快而导致的?诗人追求的是慢生活,诗意地栖居,但这种理想被轻易地打破了,“昙花一现,再现,说时迟/说时,已相当于一种珍稀植物的暗里灭绝”(《逆时针虚拟:无题》)。所以也不难理解他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一切都是暂时。在路上/每一日/都有遗物需要收拾//在路上/每一次想和不想/终是同一个地方”(《有些东西最初总是随身携带》)。我一直认为这种了然是极度痛苦的,它异常折磨人的身心,使人在每一日里煎熬,想要为存在寻找意义,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定自己,陷入一种无边的轮回里,“是的,我说出的/至多是暂时的事实/不是长期的比喻”(《比喻》),已知的都是暂时的,而未知的是永远的比喻,这种发现有时候也是令人绝望的,而绝望,也是一种美。
  宿命或神启——当某个诗人或作家被人问及为何写作时,往往会听到有的说是宿命的召唤、选择,他们说出这些时脸上洋溢的也往往是自豪与喜悦的表情。这也许表明了写作者内心“被指定”的优越感和神圣感,使人联想到文学是一项神秘的事业,它通常是和天才、宿命、召唤、如有神助之类的词联系在一起的。然而要说一个人的写作中流露出令人悲伤的宿命感,不知道当事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我觉得赵卫峰的诗歌中就流露出了一种隐约的宿命意识,他通过密集的判断句、排比式的肯定句以不容争辩的口吻向他的读者传授着神启般的智慧之言,他仿若知晓世间的一切,日月的轮转与人事的变迁,他仿佛是那个被选定的人,是智慧的独行者,“肯定有一天你是绕不过去的,是命/是命中注定,是石头的膨胀,小草的呐喊/昼夜颠倒了,世界狭小了/所有来不及打扮的理想/一下子在路上变软/被蘑菇覆盖”(《肯定有一天是你绕不过去的》)。肯定!因为这是命,是命中注定!遇见那一天一切都将改变,可是这一天是哪一天?这一天是否也意味着是每一天?又如这样的句子:“当时以为是什么,日后就是什么”、“日后不是独立就是依赖”(《当时以为是什么日后就是什么》),“春雨对于春天是必须的/故事的开始被湿润,是必须的/它必须在那个时候出现,叫你醒来”(《春雨对于春天是必须的》),“什么风把你吹来,什么风还把你吹走”(同诗题),“每一夜都会挣扎着成为过去/每一片树叶都有掉队之心而石头安然”(《风从来不会真正停下》),“我们的一天行将结束/我们的一生也将这样”(《风又来了》),“凡是宴席早晚都要散的。棒棒糖/都要烂在肚子里。每一日,说的,做的/想的美,都会像身体的某部分/过期作废”(《黯淡总会过去》)……无须列举更多的例子,“是…就是…”、“不是…就是…”、“必须的”、“都”、“将…也将…”,这样的连词与判断词给人的感觉是底气充足、论证充分、结论也很严密,赵卫峰就像看透了一切人世纷纭的超然存在,他仿佛置身于我们中间又像凌驾于其上,俯视着天下苍生,仿佛为他们的执迷不悟感到疑惑不解,为他们毫无意义的行为感到哀伤,他想把他所知的一切都告诉我们,他的诉说也是略带哀伤、悲观,看起来又冷静、节制。
  而宿命与神启往往又联系在一起,宿命意识对一个人的思维方式会造成很重要的影响,一个宿命论者对他所认定的一切和表达的一切都是坚定不“疑”的。可是世事无常,周围即是一个不确定的世界,这就是我们之间截然不同之处。这种不容置疑的肯定语气使他的诗歌拥有了一种独特的神性气息,类似于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的口吻,如此也使其带有神启式的语言特征,至于诗中是“宿命”多一些还是“神启”多一些,就应有读者自己去体味了,宿命与神性,某种意义上是可以相互权衡的。
  旁观者——这样概括几乎等于没有概括?无数的诗歌,至少在我看来,都是由旁观者的身份写就的。可以说,诗人既是日常生活的旁观者,也是隐秘心灵的旁观者,既是旁观他人的旁观者,也是旁观自身的旁观者。旁观者的身份是第三者的身份,同时也是一种更加客观的身份,它与原初的自我有了一定的脱离,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凝视世间发生的一切。
  赵卫峰从不在他的诗歌中回避他的旁观者身份,甚至在某些时候他还对这种身份加以确认,让人觉得不是诗人选择旁观者的角色,而是这种角色选择了他,作为被动的一方他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从上文的“宿命或神启”一节也能察觉到他的旁观者身份,同时还显得这种角色也是宿命的选择。仅仅观察诗集中的组诗,比如《黄金周》《每一次风吹都有原因》《房间:卧室》《公园散记》等,就完全可以想象出诗人如何在人海之中、在微风中、在房间在公园的长椅上怎样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人和自己,怎样在心里独自嘀咕。“总有人在列队。总有脊梁背着包袱/逗留。抽烟。摇头或握手/总有眼珠子时针或秒针那般/旁观。张望。迎接/或送走。方言铸造的时间/终将会被时间击败/但这并非我突然仰望星空/又突然俯首的缘故//……//什么风还能对我有效?今夜/火车站前我经过。一如既往/我没有客送,也没朋自远方来。我经过/暂停——像落叶在嘈杂中低憩/听劳逸结合的TAXI摩擦亮化的拥挤/看可能的窃贼,嵌入,成为不可控的阴影”(《火车站》)。火车站是一个典型的公共场合,如果无客可送也无朋友可迎,体会到的也只能是陌生的喧嚣与内心的孤寂。此诗便是如此,旁观者何其多!诗人置身其中,仍然触碰到了那“不可控的阴影”。
  而持续的用心的旁观,其实已不再是旁观……

·三·

  说了这么多,仍然感到诗在言外。
  作为一位特色的诗人,赵卫峰的诗中仍然还有诸多可阐述之处,比如不同一般的诗意(同时也是诗语)追求,复杂的“复合抒情”以及“一月的中间”等等,它们无不对一个阅读者与试图阐释者构成了挑战。
  但是,赵卫峰的复合抒情实践并非是要有意对阅读形成障碍(虽然它确实形成了障碍),他的语言的杂体混凝应该显示出对“语言”的另一种尊重,正如陈超曾认为的,赵卫峰从反常规的视角反思和审视某一特定时空中个体心灵的变迁,其对生存的揭示,对自我精神世界的关照非常深入。他诗歌中的反讽成分几乎成为修辞基础,其诗作对传统审美趣味、对主流文化、对生存、对边地进行了新的“呈现”。为此他采取个人化“复合抒情”式写作,“他的语型是‘杂体’,既有隐喻,也有口语;既有对古典诗语段的戏拟拼贴,也有对现代诗原型语象的逆向使用;既有谈话般的轻快,又有奇妙的韵律。而且这一切融合得较为和谐、连贯”。他在方言的使用上已形成自己的特色,这对他诗作的幽默反讽格调,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由上则可透露出赵卫峰的另个诗歌身份,他不仅是一个优秀的诗歌写作者同时也是一位优秀的诗歌批评者,他对诸多的诗学问题都有着别具创建的看法,并且大多数已经形成文章。或者可以说,他的这种诗歌理论批评者身份甚至遮蔽了他的诗人身份,这无疑削弱了他的诗歌作品的影响。而这样的一位诗人我觉得才是一位合格的诗人,他的写作已经脱离了简单意义上的写作,带有了一种专业化的性质,他明确了自己所要写为何物,更重要的是知道如何写,他的创作与理论的实践相辅相成,相互促进。
  ——读完,我认为赵卫峰还是一位勇敢的诗人!
  (2014年5月30日)

(李路平,1988年生于江西,广西师院现当代文学研究生)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99200750102vcdq.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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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5-5-23 03:5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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