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退休五六年了，但总是闲不住。刚退休那阵儿，跑海南岛呆三月，奔我这借钱。要做什么银行投资，说是投一万，就有几十倍的返利；若是发展的人多，就有几百倍的分红。我一听这不是天方夜谭吗？估摸着就是传销了。我暗地里咨询母亲，母亲电话里鼻涕一把泪一把：“妮儿，快叫你爸回来吧，要是被那些坏人软禁起来，命都保不住的······”于是俺铁了心的不借钱，还苦口婆心地劝阻。可是父亲像是被洗脑了，临走恨恨撂下一句话：妮子一辈子发不了财，穷命！
穷命就穷命呗，俺也乐得清闲。打那以后，父亲消停了不少。被母亲管束着，也不南北着跑了。前年找了一份厂子里的活儿，说是不太累，就是熬时间，三八制的，有夜班。年近六旬的老人家，还要遭这罪？我们姊妹四个羞愧无比，纷纷劝说：“别干了，爸。你缺钱，俺们给。”父亲憨厚地笑笑：“你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手头都不宽裕，又是房贷又是车贷的。爸爸还有些外债，是给妞妞治病欠下的。等还齐了，爸爸就不干了。”去年我搬新家，父亲还硬塞给我五千元作贺礼。握紧手里这一沓钱，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父亲还有五六分地。平时都是母亲打理。父亲得空也去帮忙。父亲是一位特讲究的人。说起来有些好笑。他下地之前必先梳洗打扮一番，T恤，长裤不能有褶，皮鞋要光亮洁净，口袋里装一块白色手帕，这是多年的习惯了。半路上见人就停车打招呼上烟，任谁都客客气气的。父亲年轻时很帅，现在很有派。左邻右舍都笑谈说他是香城镇的形象大使。加上心肠好乐于助人，父亲的人缘相当好。到了地边子，父亲也不急于下地。他会先换下长裤，穿上七分裤，再换下皮鞋，穿上布鞋，最后再戴上遮阳帽。父亲很壮，别看白白净净的，干起活来可是把好手。年轻时一麻袋粮食扛起来就走。干活也不惜力，耐久。
父亲还做得一手好菜，每每回家，父亲必将亲自下厨，一鸡二鱼三肘子，滑肉片醋溜白菜，野菜馅饼，别提多丰盛啦！父亲爱喝两口。每次家庭聚会，父亲一定会开怀畅饮。所谓酒到浓时，情到深时。喝到七八分醉时，尽管父亲极力掩饰，我总能偷窥到父亲眼含的泪花。是啊，人的一生坎坎坷坷，作为一家顶梁柱，父亲得有多少苦楚说不得讲不出啊！
这一生中，父亲问我要过两样东西：帽子和染发剂。父亲的头发刚开始白的时候，用帽子遮羞。可是镇子里的帽子实在是花色很少，也没有几款洋气精致的。就托我从外省捎几款。后来父亲慢慢学着用染发剂 ，但是老是过敏。我每次回家探亲，总是给父亲买两款植物护肤的。但是效果仍不大好。 看到父亲的头皮青一块紫一块的，想起那年的事情。心就纠结着疼······
那年那月那时间， 桃花正灿烂。婆家弟弟明日举行婚礼。我和丈夫还有他的两位同事开车从淮北连夜赶回来参加婚礼。头天没事，我们就商议着去孔庙逛逛。时间是早上八点 ，风轻云淡的，甚是美好。父亲是被我们一行人强拉硬拽拖上车的。本来想带上母亲，可母亲找出众多脱词。我又问：小弟呢？母亲说，里屋搂着妞妞睡觉呢。我心里泛起了嘀咕：臭家伙，你姐姐大老远来了，也不出来迎迎？心里眼里就他一个宝贝闺女妞妞！又见母亲眼眶潮润，细问，母亲又说没事，还嘱咐我照顾好客人。
一路上，我们几个眉飞色舞的，考虑到父亲在，也没敢太张扬。父亲坐在副驾上，和丈夫还有那俩同事客套几句，便没再多言。
到了孔庙，被导游带领着转了一圈，然后就自由活动了。我不知道别人游览孔庙的感觉，但我一进去，就知道出不来了，你看那一行排柳，几树桃花，掩映在青砖朱门间，路两旁还有豆腐房，首饰店，胭脂铺。这不就是两千多年前的春秋么？后世不曾来过这里，泮池、璧水、牌坊，还有那些古画，手迹都是这般出尘，这般干净。大家忙着合影留念，忙着端详圣人雕像。我倒是喜欢一处河上桥的模样：绛红色的檀木栏杆，曲曲折折的斜过去，把个绿水金波映衬的煞是好看。我正要轻启莲步，婀娜陶醉一番，父亲急忙拦住：“傻孩子，这是小鬼走的桥！”小鬼走的桥我们就不能走么？父亲迷信。我非要走走看，父亲拉过我，说是前面有更好玩的。果真呀，我们还坐上了“火车”周游了孔夫子当年游历过的列国。还听了古筝箜篌，当然还买了很多纪念品。父亲给孙子孙女们买了一堆小玩具小书籍，状元笔，尚方宝剑，三字经之类的。时值中午，我注意到父亲额头沁出汗来，我说;"爸，脱下帽子吧，多热啊。"父亲慌忙摆摆手:“不热不热！”
在曲阜寻了一家小酒馆，酒足饭饱后又在街头巷尾小憩多时。回到家里已是傍黑。母亲又备好了饭菜。我注意到仍不见小弟和我可爱的小侄女妞妞。母亲说，爷俩出去玩了。我们也实在是累了，吃完就回婆家休息了。
次日参加完婚礼，我们一行人高高兴兴出了山东，南下回府。一路上意犹未尽，大家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又过了两日，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哽咽着道：“妞妞没了！”
“啊？！您胡说什么？”我如五雷轰顶！
“没胡说。是小儿肾衰竭。半年多了，没敢给你说，怕你担心。”
“为什么不治！砸锅卖铁也要治啊？”我跳起来责问
“花了好多钱，治不好了·······”
“什么时候没了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我嚎啕起来。
“就你们去曲阜玩的那天早五更时，我和你爸你弟，还有你叔叔大爷，挖个坑埋了·········”
“没敢告诉你，”母亲哭泣着又说：“你爸说，你婆家办喜事，怕给你说了，哭哭啼啼的，人家烦恼。”
“你爸······一夜白头······”
撂下电话，我已然泪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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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0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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