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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高原诗群之:芦苇岸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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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2 22:5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芦苇岸诗选

芦苇岸,曾用名:映晴,男,1971年12月出生,大学文化,籍贯贵州德江县,土家族,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诗人》杂志编委。1989年开始公开发表作品,迄今已在《人民文学》《十月》《江南》《山花》《诗刊》《星星诗刊》、《中国诗人》《诗选刊》《民族文学》《北京文学》《青年作家》《诗潮》《诗林》《扬子江》《绿风诗刊》《中西诗歌》《诗歌月刊》《西湖》《福建文学》等刊物发表诗歌、小说、散文、评论等作品近百万字。
1999年出版诗集《蓝色氛围》。2003年12月与好友创办“中国诗文网”,任网站站长,《中国诗人》编辑。2006年被评为嘉兴市十大杰出青年,现供职于浙江嘉兴日报社南湖晚报编辑部。

西泠弋人荐语:芦苇岸作为贵州籍的浙江诗人,其诗作及诗观如“为什么这一生穿越风尘依然干净/因为故乡的松涛,是我要抵达的澄明”(《词根的故乡》),给北高原诗群的最大启示是:地理性人文知识、生存体验与诗学内蕴的诗意转换,并非直线与平面的移植,而是幽微、以小博大式的探索乃至冒险。高原气派的呈现,在日常生活层面亦有无限的可能性哦。

相信未来(组诗)
●芦苇岸

最后都是徒劳的

唐朝的月亮,李白的玉盘
最后都是徒劳的

剔牙的人,酒气可以跑马
最后都是徒劳的

春风不远万里,访问你的近邻
关山依旧不挪动,什么都是徒劳的

此在的全部,前世未曾准备
大丽花吐舌头,翻眼珠

措手不及
袖口风大,什么都是徒劳的

在杭嘉湖平原

疾风从波涛万顷的东海吹来
吹到杭嘉湖平原深处的一片草叶上
突然不动,朝露在辽阔的阳光下
无声消散。夜晚我伏在阳台上
倾听新割的草地生长露水
久违的友人发来短信
说“生命如烟”,一道闪电划过心间
如一场宏大叙事里的强行停顿

守恒定律

容颜易老,而我的爱
不舍昼夜
江河水,去了该去的地方
唯有泪
这心灵的部分
还在眷恋骨头,我在你的名字前
下一场雨
高温天走散,秋就到了
那些静雅的乔木
素颜在路两旁
看我们曾经走过,每一步
都像文章的开头
结尾的慢镜头,仿佛劫难
把我从医院赶回来
在人间
我首先经过100米处的那座大桥
它的海阔天空
需要我坚守
我知道我一灿烂,阳光就快乐

相信未来

我已经是个令人唾弃的糟老头了
所以我看你的眼光
无比慈爱
不知道幸福还要失联多久
请你们捎个短信
要春光在笑得没有节制的时候
想一想我这把老骨头
还有什么不可以理直气壮地去爱呢
我透支明天
是想得到一把枷锁
锁住小恨
我眯眼一笑的时候
皱纹里灌满秋风
那就把冬天省略吧,像我们
在一生省略过的空白
播下发芽的种子
看哪,我生来如此心胸——
地大物博,山河锦绣

篱笆墙的影子

你真的这样狠心?让身外
曾经为你不屑的事物
轻易占据灵魂
衷肠诉过,物质的罪也已忏悔
可我们的距离
还是如此顽固,你新起的杂念啊
那么小,那么不知所措
我是不是该背转身
让每一根骨头,成为你欢欣的琴键
善良不经意就被降调
还有什么可以
在耳边发出自然的和音
我看到时光握住你的手。你们
十字相扣,像恋人
储藏朝霞喷薄与夕阳红
低调的美
在篱笆后面的南瓜花上羞红笑脸

小酒

下雨这个福利,我不用出门
就轻易得到
酒下口,一条羊肠小道翻身
打呼噜的人
醒来,酒教人吧唧生活滋味
好像苦难离得太远
我从一个星球请来的客人坐上席
从历史里找关系
我们相识太久
只是喝酒一事,常常忘却
送到嘴里的香辣
任由热肠,化一肚子虚空
吐纳真言的好
可网购。雨下得大
我着凉鞋,打雨伞
出门时,想起一句发霉的酒令
没想转念即忘
因此一直闷闷不乐

自白书

就像春天的树不习惯低头
我不习惯日常一味地匍匐
风吹草动,我是高调的
因为我是如此地爱着小草
像小草一样生长
像小草一样爱着它们的阳光雨露
像小草一样怀恨在心
爬上坏人的屋顶发芽
钻进穷人的墙缝生根
我是这样地喜形于色
当暴雨来临的时候,我怒目圆睁
看天空滚落它的热泪
当热恋的人走过
我会挣扎着抬头,偷听勾魂的蜜语
偷看美女裙袂里的天空
我高调地爱着生活
像爱惜自己的小命一样
爱着声名、利益、和浮云的影子
我的高调,闪着光
刺伤了一些人的眼,刺痛了他们的心
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的志向是做一棵不臃肿的小草
在黄昏与黎明,举着潮湿的叶子
收集月光、星光、和霞光
我是高调的,即使叶片上的纹路
也那么显眼,那么任性……


微言大义(组诗)
○芦苇岸

将笑脸烙在幸福生活的封面

请相信笑脸是心灵的密语
笑容的涟漪,书写感动和美丽
我只在我的小小舞台
舞动我的坚韧、智慧和热爱
是的,坚守人生的信念
智慧的双翼,洒满阳光和雨水
还有什么比热爱生活更惬意的吗
我的期望不高,小小的满足
就可以把我无限期待的心充填
我用我的双手创造了奇迹
时代的大舞台上,无数个“我”
将笑脸烙在幸福生活的封面
如果想要捕捉我们的笑声
请像倾听花朵的语言一样虔诚

瞬间,盈满了鲜亮的喜悦

毫无疑问,对于广阔的生活
对于宏大的现实与伟大的时代
我们知足的诉求,青灯如豆
那热烈的小火苗,将生活
红扑扑的脸庞,舔吻一遍又一遍
在我们的生命里,无数个这样的
瞬间,盈满了鲜亮的喜悦
我看到亲情的灿烂,和直译的
友谊,还有无处不在的人间大爱
在世界的此岸和彼岸,蓊郁成林
每天翻过的一页,都写着
美满和期待,梦想与幸福
以及我们的激动和感动
微时代,春风秋雨,弹指度过
此刻,请听我们报数梦圆的感觉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平静、闪光

注定要经历这样的时辰,早晨、黄昏
或者是寂寥的子夜、喧嚣的晌午
在时间的某个节点,在岁月深处的
一场霏霏细雨中,在阳光的温婉里
我,我们,大时代中微小的生命个体
或许刚从繁忙中抽身,掸去肩头尘屑
走在上班或者下班的路上,甚至是
刚接到一个喜悦的电话,为一件小事
在心里回转着缤纷的感触,啊——
这就是我们需要的生活,平静,闪光
我们都笑着背对苦难,面对快乐
在我们身前,站着一个伟大的世界
为着她的给予、恩赐,我们心怀感激
我们正在说出心底的秘事,这无言的爱
带着甜味儿,散发晚稻一样的清香

幸福之光,闪耀在每个角落

假如你还认得我,或许我的昨天
犹在你的记忆中模糊。如你所见
光阴散去了一年又一年,不变的
是我们朝向未来的热忱。这不是
一次家常所能道尽。相信你耳朵
感知的世界,正在涌动向上的激流
幸福之光,闪耀在我们需要的
每一个角落,看到我渺小的身影
从喷薄的朝霞,到日落时的晚晴
这一路,我们走过,坚实、灵动
和着心跳回响,人生暮年不觉烦忧
因为时间孵化的追求正年轻着
有梦就能飞。在我们的大地上
怀想与热爱,升起在寥廓的春天

每次跨越都豁亮了爽朗的表情

如果从一场球赛开始一天的生活,你
会不会感到意外?事实上,好日子历来
就是这样平淡,我们城市的乐趣
真的才刚刚开了个头,就像平凡的一生
每一次转折溅起的浪花,都会
在心中生成江河湖海。那静好的深蓝
够我们春暖,任我们花开……是啊
推门见喜,惠风拂面,还有什么比这
更能在内心荡漾起波光粼粼的美感呢
出游,或小聚,一个精打细算的甜蜜
在市井深处,掀起阵阵花香的轻飔
在平凡中见微知著,尽力微言大义
无论烫金的证书,还是称心的岗位
都和天伦之乐一样,点缀朴素的理想
每一次成功的跨越都豁亮了爽朗的表情



本性难改(组诗)
○芦苇岸

因果

我千里迢迢,一一运回
你预知的秘密
又一点点搬走
我留在此岸的风和雨水

深秋
  
“早!”“天凉了!”这样开始一天的早晨
我在去看望老人的路上遭遇冷风
高处的寒露被树叶摇落
一群麻雀飞上飞下,唧唧叫着,屋檐低矮
好久没人光顾这个院子了
秋草黄。石榴在墙根兀自红着,结实、饱满
香椿墨绿,可熬不了多久叶子就会垮下来
想起转眼就到霜降,我眉头突然紧锁
该叮嘱老人添加衣服了,尽管此话多余
但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的粗枝大叶
也许见面时,只是沉默,只有沉默
秋深了,在敲门之前,心里陡然升起温暖

草木香中入夏眠

岁月的毛边是啥概念
一条毛毛虫蜷曲在阔大的绿叶下
升高的气温笼盖旷野
草木香中入夏眠
身外,日月星辰,永恒不变

受洗

疾风从波涛万顷的东海吹来
吹到杭嘉湖平原深处的一片草叶上

突然不动,朝露在辽阔的阳光下
无声消散。夜晚我伏在阳台上
倾听新割的草地生长露水

久违的友人发来短信
说“生命如烟”,一道闪电划过心间
如一场宏大叙事里的强行停顿

立言

与自己斗了一辈子
希望明天醒来,世界给我留了一道门缝
门牌号还没来得及装上
但写着一笔娟秀的字——
一个给尘世留下刺耳声音的人
他的沉默是永久的,他点燃的
那片光明,曾击伤过人人痛恨的黑暗

消逝

它藏起野心
在羽毛的劝导下身体更轻
阳光的分币兑换不尽谎言
玉兰举着落英的叹息
总有一些消逝的东西在暗自生辉
有人蹲在洼地里找寻
遍野百花开,不如野葱香
抬高天空的鸟翅,倏忽不见

寒风的刀子

寒风的刀子莫名地砍下来了
枝条失去了落叶,却迎来了发芽
都在野地生根,长欲望
与天空无关,更与远方的诱惑无关

寒风的刀子爱砍就狠狠砍吧
枯木需要修剪,落叶需要腐烂
人类,需要刮骨疗伤
从头颅开始,再到思想。寒风的刀子
被善者传递,在齿缝中尖利
其实,刀子无恶,寒风也可爱
好心人不生是非

谁也没有特权腰斩即来的春天

草木的情绪

坐在夜色的底部
看星空,听蛙鸣,说呓语
我有自己的快乐
我看到身影被月光裁剪得细长
就返回内心小住
我见到的树
它们会让多余的叶子变成落物
若想搞清更迭的时序
只需看看草木的情绪
不看人脸色,才叫有出息

求真

活了大半辈子
我终于明白这世界上
最不靠谱的念头是给事物重新命名
我写诗的抱负
是想创造一块魔铁
帮我找回我所爱的和不爱的事物
原初的名字

暗示

在年关的夜里遭遇刺猬
温暖被射杀,万物失去细节
行人惊惶,路灯冷淡
白色痛得失去方向
掩藏真相的本事,残败、肮脏
春风收拾残局,丰年可疑

年关

冬吃萝卜夏吃姜
从地里奋力拔出身子
一箩筐刚刚抹去新泥的萝卜
鲜嫩、清白,像婴儿躺在母亲怀里
想起昨天走过的迢遥路途
凌乱的微尘,已长眠于眼前这片沃野
就止不住泪水。啊,人生的脚力
甚至来不及赶赴一场简陋的酒宴
酒干了,宴席未开
时光荏苒,像什么事也未曾发生

风雪夜

一场预报的坏天气,将现实推进
明清小说的风雪里
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
远光灯目测的世界只有一个车头大小
颤栗开始发酵,黑暗卷吸苍天的泪
车身已被冻结,封锁了想要逃逸的一切
浓雾在挡风玻璃上酣睡
前方深不可测。我掩饰心头的慌乱
双目圆睁,恐惧着围剿的飞雪
就像这一生对待利害
越是躲避越容易中伤
马达的轰鸣声越来越响,我注定无处可退
好吧,雾瘴必须清除
视线辟出两道暗淡的印痕
一点点地纵深,像在试探生活的前路
我加大油门,逆着风雪狂奔
黑暗罩下来的外衣在缤纷地破碎……

在洒满阳光的坡地

就像默默走到雪中间,催化它
就像爱消失
又悄然在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复活
高处是低处的折叠
低处是高处的投影
浪花一发飙,鱼游三千里
高低之间乍暖还寒
阳光提速不提前,阴影部分
长满了獠牙
在坡地上,我被反射
强光,照亮了角落里的每片枯叶
几颗野葱在发芽
有句要紧的话,我始终不说

放生者言

从柳色里抽出一条鱼放生河里
天就蓝了
树梢顶着残雪,也顶着阳光
青云说乌鸦自诩有大出息,特狂躁
鱼很滑,把一条河钻出好多洞
河边凶险,遍地泥泞
春光多美好,我得出去走走
必经之路
不怕恶鸦把臭屎拉在我光头上

我的工作

深入一片叶子,知道春天的重量
燕子飞舞河岸上,自在可观
绵延的开阔里,小草在悄悄生长
深入一条河流,我羞愧写下的诗行
浪花的抒情,不爱小肚鸡肠
深入一道窄门,找到梦寐的远方

在今天的阳光里

在今天的阳光里
我看到了神的影子
借着每一片绿叶的反光
我也看清了自己
但我无法描述
我只能说,今日阳光下的平原
广阔,干净
像阳光一样美丽


“批评家的诗”(11首)

看见

卖豆腐的乡下男子挑着担子过街
被一声接一声的吆喝赶着
他身外的现实,早已耐不住寂寞
打鱼人尾随鱼鹰
走在版画深处……嘎嘎的闷叫声飞扬水珠
木刻印纹的情绪,落花一样清澈
我看到的生活:绿肥红瘦

芒刺的秉性

对于小溪的浪花,我们制造过无数
但没有采摘过、把玩过
我们以身体的流动,翻越千山
翻越年华的一道道坡坎
中年的时候,在漂泊中重逢
皱纹笑我们曾经的稚嫩
笑我们一直不肯从世故里抽走激情
是啊,温度这么高,汗滴凑热闹
我们平淡地进南湖,上烟雨楼
我是竭力向你推荐月河的
不见爱情,没有诗歌的地方最值得
一游。那些被广告污染的古镇
有什么好?不及小猪廊下的一杯
龙井,和我俩散落河边的乡音
我们在山中的青春,不曾灿烂
匆忙的脚板,和开裆裤的显豁
在窄窄的山路和数不尽的小桥流水中
坚硬,这被坏人视为芒刺的秉性
还在,正楔入我们不圆滑的语气
只有时间让我们服软,一口气
喊山,不可能了,无山可喊
即使在凌公塘,也只会对着落日傻笑
然后,盘算着怎样坐高铁回南京
再乘飞机到石狮。好家伙
归宿让酒水无味,几十年不见
只像昨天丢了一把砍柴刀一样
眼神迷离不浅,这鬼天气,热得没劲

如意馆写生

民国时期仿乾隆瓷器的花鸟画
都出自如意馆,那里的画家高手如云
可都无经传记
这是一个正装鹤颜的鉴宝人说的
此君油面大耳,气场很足
怀揣宝贝的藏家一拨拨进来
又一拨拨出去
脸上的笑容,有着祖传的深不可测
那个鉴宝人,怎么看都像一块惊堂木
他海侃的每一句话
在真假之间玩起现代过山车
从心窝到表情
每个藏家的梦由虚到实,又由实到虚
高亢的欢呼与低沉的叹息
开始将在场的人抽离现实
我也怀疑起自己
我想从那些宝贝的身上收回目光
看一看我的脸是不是釉彩完好
看看皱纹里是不是
也都尘土飞扬——这样
我会对自己放心
遗憾目光不会拐弯
我们一生,刀山火海都不怕
偏偏拿自己毫无办法
每个人在面对自己时都会彻底败退
自己难道真是自己的敌人
此刻,我如此强烈地想要察看自己
可眼睛始终不离那些诡异的藏品
耳朵在意的是那块惊堂木的嘴
哪去想什么民国如意馆
诸多如云的画界高手
没有一个人的大名传下来
我们的一生啊,多么悲哀
“当!”睽睽之下,一件赝品的命运
更像真的一样
那个红光满面的鉴宝人,不知所终

在钟表店

春天的午后,我以
老式钟表的精确走入时间的埋伏
体内的肋骨都成了拧紧的发条
时间赶着一场预谋
哒哒声抢走心跳
春光烂漫,还未返青的梧桐笑我迂
整条街都被收进地址不详的邮局
在它的隔壁
我一再把自己紧一下,紧一下
那些在角落低飞的尘埃
分秒必争,把真相关在历史的幕后
粗短的时针,像一个发呆的书生
售罄了书卷气
掐指计算时辰的夫子
把长衫搭在钟架上,气温升高了
没有跟上节气的人
是池塘里缓慢飘动的残叶
自足有着不言而喻的美
我老在想,若剥掉分针上的锈
下一刻会发生什么?那细腰的秒针
在暗处闪烁,如一个
门道精深的裁缝,细眼眯着的光
在作为过客的我的心尖游移
慢是一门手艺
慢慢拆散自身,再选个好天气重装
对每个零部件都耳语一阵
在钟表店,我俨然身怀绝技的老把式
受命把温暖的芯片植入春天
受命为下一刻,指明路线

时代的诗意

在野外,一群孩子
把围着的圈子当天空
把描画的天空当宇宙
把宇宙里的风车当成梦想的花火
把花火的虚幻看做风景这边独好
他们美啊,乐啊!仿佛
领赏美人与江山的王公
完全忘记了身外围观的大人
忘记了大人们把双手抱在胸前
眼神模棱,不言不语
孩子气的自封自赏
正面叫天真,负面叫撒野

在南方嘉木喝茶

一开始我们的对坐,流着普洱的香
煮水100℃时,越过桌面的话
比真相更具人性:诗歌止不住沸腾

潜台词已被你用尽,窗外只好下雨
你偶遇的黑鸟,打开一场奇异的睡眠
此刻白昼,一切不再悲伤
狂风已经学会偷懒——我们的杰作

后来,诗歌坐成一排
桌上的果蔬,不肯轻易放走过客
时间接受我们的单调。飘香的普洱
已经远离现实的茶马古道

南方有嘉木。我们都需要再一次加热
我们都想让窗外飘落的叶子
重回树梢。我们的冬天,不冷

汽车驶过湿漉漉的街道,抛下空白
我在我的领口里,呼吸,取暖,安眠

生活的气味

在厨房洗碗,清水冲走暗黄的残渣
剩饭在锅中平复了高温的激动
也不再期待我们的行为
带走,而睁着如我们欲望的细眼儿

给垃圾桶套上褐色套子
这里是归宿,我双手付出的劳动
不甘空寂张嘴嚎叫——填满的期待
飞逝而入:米粒、菜根、鱼刺……

中午河南商丘的张师傅
来修水管,他是我们的朋友
这个离生活很近的人,留下了一只
破旧的鞋套,和一堆水泥的细末
我轻轻拾起,下一刻

一切都将在屋外的黑暗里
安静下来。这会儿,淳朴的修理工
或许已在梦中回到魂牵的故里

我提起一袋滴水的沉重,离开厨房
走下楼梯,从明亮走进夜色
有一种气味开始强行进入我的身体

小动作

他的四肢和大脑在夜里失散

从树下走过,一只被月色洗过的猫
拖着尾尖的潮湿,消失在一丛开败的菊花前
怕死的人,老觉得身后有鬼
一阵风经过他,像经过一蓬乱草

他裹紧敞开的风衣
月光照不见他的胸脯,这宽阔地带
将和凋谢的生命一起
不得不衰败

远处的星火忽明忽暗
荒野空旷。一些杂音
幽灵一样飘来。他脸上苍白凌乱
仿佛翻涌的泡沫

一只死去的鸟,羽毛腐烂
他越来越迈不动腿。夜,涨满露水

本地口音

崽崽在山间的土路上狂奔
天色渐晚
他意识里没有浪漫,只有恐慌
老爹常在他耳边怒吼不听话就喂狼
每走一段
伙伴恶作剧的结草为绳就会绊倒他
走着走着
他有了经验
每看到一粒石子
就会奋力一脚踢飞
骂:“狗日的,去你妈的!”
具体骂谁
谁也不知道,但依然改变不了
他一再被绊倒的实况
改变不了他骂得更响的那一声
——去你妈的

蛾子飞

蛾子要飞过这条河,飞了多天
依然还在飞
它邀来很多同伴一起飞
飞成一团云,一团含雨的云
河水涨起来。涨得快。卷走了春天的落花
岸上的医院里
我父亲谋了一份零工
他每天准时到产房收手术器具
再运走,洗净,消毒,分捡,打包,派送
一日数次,血污水泡软了他手上的老茧
没事时,他就在地下的暗室
坐在凳子上想老家的事情
三五年了,很多本地的同事都相继辞去
他成了工龄最长的人
带了好几拨徒弟,纳闷能吃苦的没几个
有时闷长了他会出来透气
看飞在河面的蛾子,飞成黑压压一片
在山里时他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
现在独自站在河边
他不懂流水的寂寞。他只看蛾子
一团飞上飞下的乌云
飞了很多天,还是没有飞过河去
父亲看得入神。眼看高温天气已经来临

窗边有事

我住底楼,所以这棵枇杷树,一年四季
都在窗边
绿着。一步之遥是书房
每天开窗,树叶都迫不及待想要探进来
看我读书和笨拙地敲击键盘
我不会盲打,每个字都来得很费力
我累了就看窗外,却无法远眺
那些宽大的叶子,蛮横地打消了我对外界的好奇
蜜蜂和蝴蝶偶尔光顾
我不担心会有鲁莽的闯入者
我静静看着,足不出户
我忘记了鸟儿的欢愉,结交的人越来越少
可窗外的枇杷熟了,颗颗结实、饱满
麻烦就在这儿,我走神的时候
高处的枝丫突然剧烈摇晃
地上,孩子们张着白色小口袋
蹦得比乱蹿的蚂蚱还欢
穿着红T恤的母亲,手持长竿哗哗扑打
枇杷叶簌簌破碎,纷飞……
“端午还没到呢?等熟透了再来采吧!”
我的悲悯乏力,连风也不来安慰
当小孩们把青黄的果实放进嘴里又噼啪吐出
我重重地咽下一腔口水
在窗前站得太久
我的腿微微酸胀,看来年纪真的不小了


在爱中找到“精神的奖章”
——芦苇岸短诗论

○刘波

   
在自然中冥想,在生活中反思,在所有的人世变幻中写下自由的诗行,这或许是芦苇岸醉心于诗的缘由。他为诗歌留下了不少新奇、生动,同时也留下了疑难和困惑。当我走近他的短诗时,我感受到的不是野心,而是他贴近生活和文学本身的那股劲头,倔强,深沉,不断地写,倾泄而出,哪怕只是收获几个灵光一闪的句子。我相信,这对于芦苇岸来说也就够了。诗歌能为我们带来多少欢愉和成就感?我想更多的还是焦虑、迷茫和恍然大悟后的不安,即便这样,诗人们还是要写下去,在坚守和执着里将一个个词语打磨、擦亮,不是寻找与生活和解,就是选择跟时代对抗,自己身处其中,会有难言之隐,但言说仍然重要。那是诗人唯一的方式,他将孤独与寂寞亮出来,不是刻意寻求回应和安慰,有时甚至连理解都难以获得,可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写,这是他能在诗歌中找到的全部价值,还有什么能比这“无用之事”于当下给予我们的更多呢?芦苇岸的坚守,或许是兴趣使然,我且将其视为生活对他的馈赠。不管他得到的是创造的快感,还是失败的荣耀,只是这写作的权利,于他更像是某种自我启蒙的途径,无限靠近那些务虚的理想,但又与现实相互砥砺,相互渗透。他在不断地超越自我中跨过写作的激流,终究会以他独特的方式来承担诗歌的责任,并确立起自己的精神维度和美学方向。

如何打磨生活并放飞想象

   
尽管芦苇岸的写作没有追求那种彻底的介入性,也无多强的及物感,但他的诗思一定带着真切的生活底色,有时甚至就要飞起来,但最终还是回到了地面上,试图接通与现实的声音和画面。他在诗中的哲学守望,是基于对人生的多重理解,当这些人生理解体现在语言创造中时,有的诗人的讲述我们看得出来,而对于芦苇岸,很多时候我们是看不出来的。至少他没有去直接复制生活现场,而是作了属于自己的独特转化。他曾在一首诗的最后写道:“这世上没有一件伟大的事情/比得过:站在桥上,为河流寻找远方”(《知音》),这是多么富有理想主义精神的一句感叹,我们甚至不需要再来讨好似地言说诗意,这样的想法和由想法带出的场景,已足够抵消所有空想的浪漫。
   
哪怕是瞬间的感受,诗人抓住了它,落笔于纸,有可能是陷阱,也有可能是理想的新生。生活给每一个人带来了什么?鲜花与掌声,痛苦和绝望,它们各自扮演着平等的角色。诗人的使命就是打磨这些或喜或悲的角色,让它们在字词间生根,成长,最终生成新的美学。“开场的语气,有点魂不守舍/那些挨着生活的人啊,记得去省亲/跳过另起一行的设定/草青山绿。却总有人如一枚/悄然飘落的树叶/枯萎的颜色,像困厄的命运/在虚化,在斑驳,在模糊/只有匆匆的那双鞋还在真实/溅一路尘屑、泥水/……不曾息止。人类,这般可疑”(《惘然诗》)。所谓的生活之诗,那些冠冕堂皇的整体感受,可能完全敌不过历历在目的细节,只有细节才有真实的可能,它让我们的人生不至于那么飘渺无根,那么不可捉摸,这是诗人所体验到的生活,或许并不关涉他自己,但这切身的书写,也直指一种不言而喻的命运感。芦苇岸的诗歌触角其实足够长,视野也相当宽,因此,他诗中有很多明晰的部分,“为什么这一生穿越风尘依然干净/因为故乡的松涛,是我要抵达的澄明”(《词根的故乡》),表达的准确是诗人不断练习的基本功,可在这种精准的表达和明晰场景的背后,我觉得还是那些生活的迷惑更让他接近诗的构成。“一生有多少值得眷恋/这枚管用的图章,盖得一丝不笱/在每天的疑惑中/我常常答非所问”(《老人斑》),这是多么荒诞,而又如此正常,生活之路就这样在矛盾的交织中不断延伸,它延伸至远方与终极,远到我们甚至再也无法找回生活的起点。
   
他有一首诗名为《惑》,副题为“酒后读诗有感”,这看似无规则的表象书写,其实有他内心的不安定与太多的困惑,这或许也印证了生活的不确定性和诗本身的飘忽。“为什么阿喀琉斯的踵和悟空的头箍/在汉诗中会有天壤之别的遭遇/如果不是因为沾点儿洋气使诗的成色加重/那又是为了什么?贴牌作假盛行/说明人们死心塌地好面子/白居易说:‘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诗歌中,难道只有愿望永远没错/结局呢?阿喀琉斯拖着残踵升上五星宝座/悟空的头箍烁金无人点赞冷坐/哲学在诗歌艺术中无奈地遭遇选择性执法/诗人啊,你们夸夸其谈的那点经验积累/够打下槐树上一只鸟不?呵,树叶跳舞”。这以诗谈诗的即兴吟诵,看似诗人酒后的胡言乱语,实则暗含了他的诗歌主张与信念:语言的精准与意义的含混,才是诗意生成之道。我们看诗中那些幽默的戏谑,那些嘲讽的诘问,那些貌似无理由的拼贴,在具体的字词中我们看得清楚,可在这外在轻松的氛围里,却隐藏着诗的不安与悲剧气质。这些与我们的生活形成了呼应,无论外表多么强大,也总会有其脆弱的一面,只是它无法示人,而诗歌又何尝不是如此?花哨的表达背后,可能是一堆语言的残渣,唯有以生活为底色,诗歌才不会空洞与黯然;那些通过想象所完成的句法转换,才可能会重新唤起我们阅读每一个词语的耐心,才会让诗中所呈现的人性更丰富,更具质感。
   
我读芦苇岸的诗,很长时间以来就是被其语言创造所吸引,他的先锋来自实验性,一种修辞表达的准确。这看似容易,其实并非简单之事,创造是需要功底的。他以语言的非正常使用来制造陌生化之境,包括生活本身,也披上了生动的外衣。他不会去作简单的平铺直叙,时刻对创造抱有期待,变形的创造是诗写的基础,它们依赖想象构成了语言的梦境和幻象,因此,现实与虚构之间的边界,时常被打破,进而达至他所希望的意境。“只有想象可以不朽/人生暮年,我终将能够成为富翁/想象,让万物脸颊绯红/那些深微的美/无法言说//我从枯枝下走过,身后乍现春光/斟满月色,和李白对酌/即便黑夜茫茫,我也不会烦忧/默数着指尖上的露珠/澄澈满怀/落花有意,流水多情//只有想象可以不朽/当我老了/我一定会把这个顿悟当作千古的/传世遗嘱”(《不朽》)。在诗人眼里,想象是一笔不朽的财富,对于诗歌创作来说,它甚至是不可或缺的前提。多少诗人通过非凡的想象在诗歌史上留下了千古绝唱,李白如此,杜甫同样是这样。然而,想象与生活在诗歌中并不冲突,相反,它们的有效对接时常会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精彩,就像诗人所言:“写作的人提着一壶寡酒,嘴里吐着气泡/他经营的诗句已经油水不多”(《小客栈》),这缺少油水,是否意味着想象力的匮乏?我愿意这样来理解,它毕竟关乎一个诗人的天赋与才华,它们和后天生活的重逢,会再次通向创造的大道。

直白其心或隐喻的陌生

   
芦苇岸从来没有脱离生活本身去经营他的诗歌王国,其长诗《空白带》和组诗《湖光》,皆源于他的日常经验,那是生活的磨练给他的艺术馈赠。在写作中,他拒绝了照搬和复制生活现场,可能他觉得没有挑战性,而诗的审美,就在那明晰与混沌之间,既有情理的逻辑,也不乏人性的混沌。对于诗人来说,他需要恢复的,就是如何与他人分享个人经验的公共性,即将语言创造与日常人生打包送出,以求得存在感的共鸣。所以,我很理解他在一首短诗最后所感慨的两句:“我们的一生,无限接近一段遗嘱/没有一个答案,令人心满意足”(《秘密》)。诗歌也是在路上的,它并不通向我们认可的终极,那处悬置或许就是诗的命运,也可能是诗意生成时的必然处境。诗人给了词语以最高的位置,同时也要给诗意以余地和空间,让其可以自由完成自己的翻转、流动,终至成为一段佳话。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对芦苇岸的短诗保持着一种信任感。诗与诗之间看似没有关联,实则有着内在的体系性,它们都期待着对命运言说的渴望与耐心,不管是惯用隐喻,还是直白其心,诗人都是在向生活讨要一种存在的哲学。“我若不计较,上帝也不肯放过我/这是那些白头芦苇在说/风越来越小,云团越堆越厚。芦苇的背后/湖水还是那样安静,任凭水鸟飞/右边,几幢老宅的墙上写着大字——拆/有人无声走过,慢慢消失/湖水依然安静,天空灰蒙蒙/齐刷刷的白头芦苇,僵直着,心事重重”(《宿命》)。像人一样,植物如芦苇也有自己的命运,这源于天地间的物事,可自生自灭,但它们不为人知的丰富,如不是诗人以一种方式来走近它,我们又何以能体验到如此微妙的内心诉说。这种诗的生动,不是在于白描的绘画之笔,而是诗人投注下的针脚般绵密的日常观察;他洞悉到了芦苇成长的秘密,将它们的“心思”变成了一种人性化的言语投射。如果说《宿命》是一种直白其心的话,那么另一首同样写鸟与自然的诗,则具有另一番潜在的价值:“鸟们尖叫着飞过头顶/这些自在的公民/在天空和树梢,彩绘未完成的诗篇/它们有时扑到地上,在草丛里/找寻命运的气味/再高贵的事物,最终都会/走一样的路,过一样的日子/阳光的羽翼运走彷徨和苦闷/叶子下的花,脸半露半隐/它看到的尘世,戴着抒情的面具”(《隐喻的尘世》)。尘世本是现实的精神扩展,可诗人却要以隐喻的方式来书写它,这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每个人眼中的尘世都可能不一样,即便是同一片天空,在所有飞鸟的眼里,也可能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它取决于当时的心境和对命运的看法。
   
其实,不论是直抒胸臆,还是隐喻象征,诗人有时所追求的一种日常诗性,最后还是殊途同归。芦苇岸有冒险意志和实验精神,但并不制造语言的迷宫,也不依靠玄想去获得高贵的大气象,即便用隐喻,他也是在寻找创造的机会。“有一个位置始终空着/寻找幻境的人手持线装书/里面总有一些句子不按语法出牌”(《隐喻——给王学海、张敏华、石明洪》),这就是诗的意境,隐喻在此只是一种方式或途径,句子打破了惯常的排列路线,那种旁逸斜出的美妙,才构成了诗歌的复杂性。因此,芦苇岸这种创造是对实验之诗的拓展,一个字或一个词,能让他不断地拓展它的边界,向内或向外延伸,这种“目击成诗”的能力,是训练有素的表现,也是持续性写作的保障。诗到语言为止,其实是有前提的,它可能通往某种人世的真理,这真理联结着生活本身,是和生活的对话。“指向午夜的时针还在潮湿。霉味/始终塞满倒退的路径/有多少提前量的关爱就有多少苦痛/人间,已经没有乡村/那些习惯用亲情兑换世故的人/最终兑换了名利的分币,在堂皇的/阳光下站成一排松软的肉身/仅有语言是不够的,在通往来世的路上/还得常常提一提渐宽的衣带/下一刻的路碑,醒着警世的亡灵”(《仅有语言是不够的》)。诗人以一种突然的方式切入,那可能是灵感促使他写下第一句,这种释放不是被语言裹挟着的被动的情感流露,而是生活的某个侧面触动了诗人,他由此倾吐了这隐秘的念想。念想虽然直接诉诸语言,但并非终结于语言,它指向了某种更高的精神,这或许才是诗的重心。
   
我开始理解芦苇岸何以在诗中流露出那么多的感慨:“很多年/我们都在为一些小念头而活着”(《看云》);“我全部的爱与恨加起来/也堵不了日子的侧漏”(《爱着滚烫的生活》);“说出来吧,还有什么比得过/以一个人的孤独对抗尘世的寂寥”(《对抗》)……这对接于日常生活的感念,也非同寻常,他总是在试图探讨生活的本质,并接近一场情绪和语言交叉的风暴。诗人对语言着迷,并热衷于看到它们的排列、组合、变化,这一切都可能是生活的时空感与想象世界的呼应,诗人遵循这些命定的法则,并以他的真诚乃至误解建立起了自己的诗歌语言体系。我在芦苇岸的诗中洞察到了太多的对抗,但这些对抗并不是向外的抱怨,因此不具有攻击性,他是在竭力向内审视,其对抗很大程度上针对的是自我。他的追问之作《我们离自己有多远》,就像铁凝的小说《永远有多远》一样,是一个庞大的人生命题,谁能保证自己抓得住那精髓?可我们还是不断地去追问,就像一遍又一遍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明知道是一场徒劳,可仍然愿意去重复那无聊且无谓之事,这样的悖论,也许就是生活的真谛。诗人的追问带着细节的支撑,不那么空洞,也没有停留在泛泛而谈上,他所出示的针对性,就是一个生活的场景,令我们沉入思索,又起伏不已。
诗人向内的生命体验,不是靠独白完成,它仍然是切近生活横断片的自我定位,此时,诗人将自己作为参照,来彻底认清内部的世界。仅有语言是不够的,而仅有激情同样是不够的,“必须将生活的热情/冷却成内心的一把刀”(《小气候》),这节制的创造才会显出内在的深度,这些可能恰恰为不少诗人所忽略。芦苇岸亮出了自己的姿态,如此清晰冷静,又那样尖锐有力,这是他在保持诗歌现代性的同时,重建一种诗歌信念的理想所在。

纯诗、玄想与正义的哲思
   
可能在很多人看来,芦苇岸的诗歌中并没有过于注重对现实的关注,他更多是在与自然亲近,这样,其写作所具有的批判性是否成立?然而,他的诗歌皆是生活的副产品,不管是来自切身的体验,还是源自间接阅读的结果,都是立足于生活的核心。相对于长诗和组诗的体系化,他的短诗更纯粹,具有“纯诗”的特性,更接近文学的本体;其诗歌的哲思性,虽然同样是源于生活和日常经验,但他没有照搬,而是在体验与想象中进行转化。如何将日常经验转化成为诗美的创造,这看似简单的问题,其实有着它艰深的复杂性。
   
从这一点来说,芦苇岸的诗歌其实有着更接近文学本体的特质,他不制造清汤寡水的文字,但他也肯定不满足于语言游戏,就像他一再强调“仅有语言是不够的”,超越语言方为诗之正途。他所有看起来有着“纯诗”面孔的作品,内里都可能潜伏着思想的风暴,而那些貌似玄想的修辞,表象下也都可能暗藏着内省的锋芒。因此,芦苇岸的诗歌读起来并不轻松,有的甚至还很重,不断地向下,压力重重,这是诗人在难度写作上的体现。如果小情绪写作成为常态,我们多少文字都可能会被过于便宜的写作所遮蔽和淹没,他必须为自己的诗赋予更内在的真实,并成为一种思想的自觉,这样会让诗更具现实性和力量感。我们来看看诗人的反思:“我谎言的呵护和耐心的限度/到头了。窗外的树挡不住严寒/都掉光了叶子。自然的真实/就是人性的真实/最管用的一招一直藏在风中/看我的虚伪还有多少/今日奇冷,舌头不再转弯抹角”,这是诗人的《坦白》,文字虽然看起来没有多少率真之意,但他借助自然亮出了自己的底牌——真实。而真实与“纯诗”并不矛盾,它们可以同构在一场针对时代和现实本身的反思中,让真相成为统一的主题。真相是什么?在诗歌中可能并不是直白其心的诉说,它潜于阴影中,也许在黑暗里,有时还要我们去捕捉,去挖掘。“在年关的夜里遭遇刺猬/温暖被射杀,万物失去细节/行人惊惶,路灯冷淡/白色痛得失去方向/掩藏真相的本事,残败、肮脏/春风收拾残局,丰年可疑”(《暗示》)。这暗示的真相,其实早已暴露,当多数人都习以为常、视而不见时,唯有诗可以记录这沉重的时刻。
   
那么芦苇岸到底记录了些什么?面对残酷的现实,他好像也没有过多地去“暗示”和“隐喻”,在时代和自我面前,他保持了一个诗人最基本的忠诚。“这残败的身体,这迷乱/松鼠们已经失去赞美森林的耐心//你在旅途,你的骨头长满刺/你的羽毛,像发丝一样//是天空失去灵魂,还是灵魂/失去了天空?无人应答/迷恋低音做假。脂粉失血过多//如今,脸面越来越虚幻/光明昂贵/我们都倒退着,去后山掘墓……”这首题为《霾》的诗,在保持诗意的前提下,诗人最大可能地道出了自己的警觉、忧患与相互的失信。我们的当下处境就是在这谎言与遮蔽中不断走向恶化,我们需要拿什么来拯救自我?一味的后退与妥协,或许能保全一时,但最终还是会失掉所有。我从芦苇岸这一类型的诗中读出了疑虑,以及他的现实批判精神和人文情怀。就像他在《沉默的能见度》一诗中所言:“论经验,这场雨一定是酸雨/连天的雾霾,灰暗而且性格怪癖/能见度,是画地为牢的栅栏/有人在诗中骑马,做梦,招魂……/咳嗽此起彼伏,该死的坏天气/有人在想,究竟要后退多久/才能看见星光,黑暗带来的美丽/比一场运动的口号要猛烈/地铁拖着一枚尖针,穿过恍惚的城市/日暮乡关啊,何处才是我的祖国”。或许文字本身远远没有现实来得残酷,可诗人并未放弃言说真相,在语言实验的结束处,他的写作才刚刚开始。这是一种不屈服的诗歌精神,它通向真诚、真相与真义。
   
所有的真,都立足于有力量的文字,它们带着迈向真理的色彩。除了那些直接言说的诗歌之外,还有《和雾霾谈判》这样的作品,有良知者皆不可沉默,不论他们选择以怎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声,发声总是必要的,哪怕他仅仅指向的是雾霾本身,那也是反思的结果。在人性的基础上反思现实,或许会不可避免地传递出哲思的信号,那虽然不是诗歌写作的必然,但语言的延伸会让诗更具内涵。芦苇岸曾以一首短诗表达过他写作的抱负,那切己及人的言说,其实是一份承担:“活了大半辈子/我终于明白这世界上/最不靠谱的念头是给事物重新命名/我写诗的抱负/是想创造一块磨铁/帮我找回我所爱的不爱的事物/原初的名字”(《求真》)。诗人想回到原点,既是人生的原点,也是写作的原点,只有原点才最接近纯粹,也才最真实。我且将求真当作他写诗的立场,而这种抱负如今显得越来越稀有,在所有的功利和喧嚣面前,这种稀有的抱负成了一种参照或一根标杆,循着这样的参照,我们能找到人活着的尊严,也能发现自己到底身处何种境地。如同他在写给作家史铁生的诗中所感慨的:“写好诗的人,都突然无声走了/苟活者,数着佛珠装神弄鬼”(《秋天的怀念》),这就是我们的现实,可这现实在诗人看来仍然需要改变,他自己在实践,同时也希望能影响他人。
   
在现实中挣扎,一旦形诸笔端,要么是一幅惨烈的画面,要么就是一场关于内心的搏斗,这些冲突最后还是要抵达某种更高的目标,它可能是爱,也可能是真理。我在《中年辞》中感受到了无奈,从《假象背后》中读出了反讽,在《独自的和解》中看到了悲悯,而在《生命的欢愉是移动着的,向上的》里,我终究看到了希望。这希望何在?是生存,“总有一些东西是死亡带不走的”(《总有一些东西是死亡带不走的》);是留驻,“将所有的消逝,写进一首诗”(《像词一样坐下》);是爱,“爱,需要植入仰望星空的力量”(《生有涯》)……我在此看到了宁静,看到了担当,看到了思想的突围,看到了诗的永恒——“不管你爱与不爱,它已属于精神的奖章”。
                                    (作者单位: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

(刘波,1978年生,毕业于南开大学,文学博士,现为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北京师范大学博士后,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批评与新诗研究,出版有专著《“第三代”诗歌研究》《当代诗坛“刀锋”透视》《胡适与胡门弟子》(合著)等。曾获得《诗选刊》杂志年度诗歌评论奖、湖北文艺评论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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