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崔国发 于 2015-7-25 13:19 编辑
草根集(五章)
崔国发
蚯 蚓
没有骨头的肉身,或许也最硬。
坚忍地活着。一节节暴露的青筋,没准儿还能穿透时光的柔韧,它让长着骨头的我们变得内敛而谦逊。对于脚下的这片热土,亦始终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一生活在泥土里,蠕动,掘食,松土,翻地,虽无爪牙之利,却能用自己的头颅耕耘,并且以勤勤恳恳的姿态,炼就了一副副金刚不坏之身。
它们是一群默默无闻的地下工作者,一辈子深居简出。
抑或是一盏盏底层的灯:习惯了在黑暗中摸索,匍匐,扭着身子,蜿蜒曲折地前进。
只是在听见了惊蛰的雷声之后才拱出地面,于太阳底下露出难能可贵的真容和灵魂,有时,还给我们带来了泥土深处种子发芽或根脉茁壮的消息。
也许,蚯蚓就是这样,在一页页深厚的泥壤中朴素的生存。不动声色,不博功名,它也不愿意卖弄自己。沥着一两滴热血,土生土长的蚯蚓,拒绝欺世盗名的富贵。
一看见蚯蚓,我立马想起了一句至理名言:卑贱者最聪明。
风中的稻草人
稻草人不是人,地球人都知道。
可是它一直站在风中。如果说,风中站立是它唯一的目的,那么结果很可能就是:鸟群的纷纷溃散。
一阵阵风起,它手中的红丝带就会呼啦啦地飘。因为热爱金黄的麦粒和沉甸甸的稻谷,它能够做到忠于职守,始终没有一句怨言。
一辈子能善始善终地做好一件事,就已经不错了。
至少,它可以吓一吓几只贪得无厌的飞鸟。
一名普通的哨兵:除了一顶阳光下的草帽,它给人的印象便是目光呆滞,形容枯槁,不苟言笑,可谁又能够想到,稻草人的信仰,是如此的坚定――
脚踏实地,纵然是风雨侵袭,一样能够孤独地站在天地之间,吃苦耐劳。
并非甘心打扮,只是想成为那一片麦田的守望者。
这个年代,太需要监督。
只要那些高谈阔论的麻雀还在吵闹,接下来的事,你就会看见:稻草人手中,那根长长的红丝带,就一直在风中,呼啦啦地飘……
再一次写到鱼
以前说的是江湖险恶。
这一次,我必须负责地说到鱼的过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难道就不是对一种生存权的剥夺?
本应相濡以沫,享受相欢相爱的自由。却没有想到,波澜迭起,鲸吞蛟斗,为何非要拼得鱼死网破?
水落石不出。追风逐浪,而鱼却不会那么轻易地露出水面。
混迹于江湖的浊流,一定是做出了什么见不得天日的事情。殃及池鱼,未必全都是因为城门失火。
别以为鱼们识得水性,载浮载沉,就不会陷入泥沙之中。
钓钩、网绳、竹罾鳞次栉比,暗藏玄机。经不住香饵的诱惑,又岂能抵挡得住,上钩的宿命?有时,鱼之乐,很有可能就悄然无声地酿成了一场灾与祸。
出没风波,潜规则还是太多。
一条又一条鱼,也许它们不会溺亡,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深切地敬畏良庖的刀俎。
不如找一塘干净的水,用无瑕的腮享受清新的呼吸。只希望鱼龙潜跃,重出江湖,激荡出纯洁的涟漪,让一片锦鳞在阳光的照耀下尽情地闪烁。
草 根
草根在地下,与弯曲的蚯蚓一起,谈论生存者的寂寞。
它只是深藏不露――
一生之中有过多少次枯荣,尽量地让叶子在湿润的露珠下,说出它们平凡的身世。
让温暖的骄阳,高高在上。
透过泥土,深入细致地延伸:我喜欢下里巴人,像草根一样的,一再地压低生存的姿态。
不是不可以破土而出,不是不可以超乎风的想象,在通透的地面上,有条不紊地展示部分根须的坚韧,它只是不愿张扬――
潜伏的草根,既尊重叶子的遗世独立,也更愿意匿名的自己,那一份匍匐的坚持。
无论是袒露,还是隐秘,都是一种生命的真实。
春雨绵绵,首先滋润的是叶子的碧绿,到了最后,它不可能不进一步渗透到卑微的草根。也许就是这不起眼的草根,作为一种陪衬,使竖子成名,精英一族愈发葱郁茂盛。
请记住这些草根!如果可能,我还愿意默默无闻地呈现:草的草根性。
喊杜鹃
魂化为鸟:杜鹃是望帝的魂,它飞来飞去,那带血的啼声越来越远。
相托一片春心,振翅,鸣啭,在繁密的树梢之上来回盘旋。
不如归去——
稀疏的星星,淡月疏烟,浮动着梦幻的叶片,蓦然幻化成一片鲜艳的血色。
喊杜鹃:一阵风,在千里之外,吹来了迢遥的吟唱。
喊悲凉缥缈的青春,喊自己心中朦胧的爱,
喊夜的天空上飞鸟的身影,喊自甘寂寞的猫头鹰的深沉之言,喊民间的千般疾苦,它锥心的呐喊,重复一千遍,有谁知道它的沉郁凄厉与一腔幽怨?
呕心沥血,红泪沾衣。千呼万唤,一种永恒的真谛和亘古以来吉祥的夙愿。
说真话的杜鹃,总是发出深切感人的呼告。
声声苦啼,子规声断。
它扑打着双翅,在云朵飘动的天上,飞出自己的歌,口齿清脆,短促,哀怨。泪滴是看不见的,纵然侧耳也只能听见它孤独而泣血溅泪的誓言。
仅仅为了一种诉说,它诲人不倦,反反复复的啼血,哀婉的声音——
无休无止的,飘洒或绵延。
杜鹃在梦中飞着,飞着,只是你看不见,
是飘零在红花枝头的那一只杜鹃吗?喊出来的乡愁,一声声喷薄,孤绝与悠远……
(原载《诗选刊》2015年7月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