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菊众生相之四:咏鹅》
文/胡有琪
阿菊老了。阿菊开始有点痴呆。
但她背骆宾王的诗《咏鹅》还是摇头晃脑，口齿伶俐，一点也不痴呆。
这首诗，她背了六十多年，已成为她记忆中的圣经。
她四岁时，聪明伶俐，母亲教她背的诗，一背就会。她最喜欢背：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那时，在她幼小的心灵里，这首诗就是她的饭。背诗后，母亲就会给她饭吃，向她露出微笑。
她没有想到，这首诗字字是刀，给她带来一辈子的痛，剔骨。
在她六岁那年，公社书记下乡，听到她背诗的声音，先是眼睛一亮，跟着就眯成了一条线。她没有读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而是背什么唐诗。这还了得，这不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吗？
再一打听，还是地主的后代。
公社书记顿时火了。
立马如开的现场会，他声嘶力竭地告诫大家：这是地富反坏右恶毒的计划，和共产党在争夺孩子。
她的父母被押上台，斗了三天三夜。
阿菊也被绑在母亲身边，戴上小小的高帽子，挂上牌子陪斗。
她的父母不堪凌辱，双双喝了农药自杀。
从此，阿菊就成了孤儿。
阿菊真的成了一朵野菊。
每当夜深人静想父母时，她就背：鹅，鹅，鹅……
她的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成年后，她的头发一直是黄的，枯的，乱糟糟的。梳也梳不伸。
我回老家那年，嫁不出去的阿菊，却嫁给了那个书记。
我曾经悄悄地问她，就是死，也不能嫁给害你的人。
阿菊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我饿。
阿菊没有饿死，但她的眼睛从此再也没有清亮过，总是蒙着一层死灰色。
只有背《咏鹅》时，她才有一点回光返照。 |
发表于 2015-12-22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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