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占森 于 2016-1-22 22:54 编辑
鬼,还是鬼!~占森:《鬼 3 叹》
【战船上的鬼,扔掉了绳子】
你希望是夜晚。比如夜晚里有一条船的蠕动。它显得模糊,你有时能看到,有时却看不到。它行驶得缓慢,甚至突然停下来。或许,它想打开着窗口与灯光,可———没有成功。
在一条薄薄的河上,它发出与水面刺耳的摩擦声。你无法描绘出的一个,精瘦的人,赤裸着上身,(印有几道鞭迹的肉体)在绝境里拉一根绳,绳子系在船头的锚上,他拉着它时,就像在拖离着他的一种“重”。他很吃力,可船却真被拖动着。
船,像是从某个前线败阵或退役下来的。像张大着吼叫过、现在却沉默了的嘴巴。所以漆黑着。那一张脸和裤子,也是这个颜色。
他,有时会爬到船上,坐在船头,目光充满恐惧,有时他还会下意识地突然低头,像在躲过一枚虚幻的炮弹。有时蹲在甲板上,把手臂弯曲成抱枪的形状,使劲而细心地擦拭,会把“枪孔”对准一个让他瞪眼咬牙的方向,随着自己喊出的一声“砰”!然后会探头望一望,咧着嘴。
他还会感觉到饥饿、口干舌燥,尤其是看到那条曾白皙有力的风帆,被撕扯成好多碎片,悬挂着,像另一些早已不知踪迹的灵魂;像他的一点点梦想的破灭,尤其是看到船体还冒着烟火味的黑黑的伤口。
“急需点一阵火把!”他对自己说着。他觉得他像一根枯缩的木头,他需要来点热量,用热量纠正刚才的自己,纠正这场退化分辨力、已经快变成“墙头草”的夜色。他认为,自己并不曾亏欠了什么,这根小木头也燃烧过,并在最后一刻,还发出了地晃山摇的呐喊,和更多的木头倒了下去…
他摸索着口袋,里面潮湿的火柴,可没等划起,一团火:就把那些木头燃烧起来了,接着,整条船也开始燃烧起来。———却并没有烧坏什么,只是在猛烈地亮着。
他还想来一壶酒。甚至琢磨着,再去某个林子里邀请一两只女鬼来。女鬼要能唱歌,唱得必须是京剧,而不是昆曲;必须有带“背旗彩甲”,而不是捏兰花指。
他终于开始想扔了那根绳子!扔掉执着,扔掉伤口上的盐,扔掉它们那些惯于伪装的动作。不是吗??———他已扔掉了自己、女人,扔掉了故乡,山河。
【她从路上爬起,上了趟火车】
马路上的一声尖叫,总会让你的心和那小截天空,被揪起一团。那一声犹如重物的摔击声,会在一些耳朵里重复很久,很久。
他,浑身战栗,不敢下车,甚至不敢向车玻璃看。摸索着点一根烟时,却怎么也打不着火。
夜色更加的黑了,像命运突然向他伸过来的第二只手掌。第一只:已完美地实施了刚才的“一次任务”。
如此空旷的郊外,如此安静的夜。乌云划过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倒车,转向,加速,逃离…他离开了这一刹那让他感觉像逼近地狱的现场。这一刻,他自己都认为,像体内吞了一只兔子的、夹着尾巴跑掉的另一只兔子。
此时的露珠开始汇聚。(灵性的液体或许能感受到更多灵性)它们迅速把这所有的夜里的冷,笼络了过来,在月光下泛着蓝光,她方才飘动着的白裙子,也变得很蓝。像一块蓝色的玻璃,静静地,斜斜的。只是不再折射。
———你似乎听到微弱的心跳,此时正贴紧地面,地面的冰凉、潮湿和土腥味,她多年未曾如此倾伏于大地(上一次或许还在童年的某个顽皮的夏天);你似乎看到她还努力试图膨起的胸脯和呼吸,那迎过一阵阵风口却不曾屈服的潮涌,此刻却先于风浪而平静;你似乎发现她的手指还动了一下,像她的一种证明,虚弱的证明。虽然从她的意识到一次微动,是走完一段长久和缓慢的旅程。
你,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你不敢去判断它是睁着,闭着,还是虚掩着。仿佛那儿集中了你熟悉而不愿忆起的画面,仿佛那是两小滴足够灼伤万物的火种。碰到它,你会感觉自己是虚无的,是随时都可能被抹掉的影。
许久。她站了起来。可她另一个身体,那截虚弱:还斜躺在地上。她感到轻盈,可这只是霎那的事情;她悲痛看着躺着的自己,这也是霎那的事情。她看的世界已经不太一样,并未像谁幻想的那样:成为蝴蝶、云彩飞走。或尖面獠牙,长满绒毛,持一柄复仇的剑。
白白的裙子,又开始随风摇动。她低头,一言不发,垂着冰冷的手(穿不穿鞋子也似乎不重要。)某趟列车开了过来,它从一个黑黑的洞口驶出,车上有陌生的人向她招手、示笑。她,安静地爬了上去。
在奔向另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时,没有扭头。她没有回过头,看一下地面,没有回过头———看她突然便遗失了的村庄、世界。
【一双高跟鞋的叩击】
“嗒,嗒”……始终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节奏,一阵高跟鞋,叩击地板的声音。它一直在走廊徘徊,像条靠不了岸的船。走廊很暗,像不清楚天象时辰、与世隔绝的一个地方。这不是你故意设下的迷局———你来之前,它就已经存在了。
有时你去窗台,走过那一段路时,总会有奇怪感觉,像风吹,你觉得旁边的墙壁突然会打开一条缝隙,如果没有什么手将你往里面拖拽,那就肯定会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穿出来。(它们渴望已久的)
这不是你的幻视幻听。当然,也不是在那声音出现时,停留在窗台上的那奇怪的鸟的。
鸟,会在声音之前的一段时间到来,在声音停止后飞走。像准时地“看一场戏”,执守着一次约定。———开始时,它会表现得热烈、欣喜,蹦跳,接下来会安静,把脸侧着,上下张望,有时会把脖颈立起来。而声音消失时,它又突然热烈、急躁,甚至飞离时都会流连不舍。鸟,整个过程,似乎不会去看你一眼。可当你看过去时,除了那阵或远或近的皮鞋声,什么也没有。
其实,你似乎并不再担心,不担心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威胁,甚至能习惯这一种“旋律”。你有时觉得,它和墙壁上的旧钟表没有区别。可它似乎总在附和某一刻的指针,是在寻找着什么?
你看着窗外,那些树的叶子沙沙作响,风掠过它们的时候,偶尔会有一两阵细微的呻吟声,而总有一些被你遗忘的细腻,还努力地躲藏,用另一些形式。没有被带去。譬如那些背面,譬如这双高跟鞋的叩击,仿佛它们都是来自于那儿。谁的转身,谁的内心深处…
在屋子里,点起烛火时,你或许能看见那些半透明的影子,它们围聚着,像某个冬日里同样围聚着你、和一簇炉火的脸。(你此时突然觉得温暖,有流泪的欲望)
“嗒嗒”……今晚,鞋跟的叩击回声变得很长,经过空旷的地面。而,这一次,你终于看清了:她是一个长者,一个女人。她穿着粉红色的高跟鞋,很疲惫。她一边走,一边来回张望,在转身时也看到了你。她眼神慈爱、悲悯,又有一些无助,她抿着唇,轻轻地向你摇头……这个时候,你突然感觉到很像,很像:你某一个前世里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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