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陀娜其幸福
其实,我们把诗歌叫做天堂、王国、圣殿,等等,无非依然是一种落入俗套的比喻,诗歌作为一种极致的艺术形式的存在,其情感的深度,如痛苦、绝望、死亡那样深邃,其诗意的视野如愉悦、幸福、富庶那样宽阔而悠远,其精妙如艺术、技艺、技巧本身的固有规律那样充满无限魅力。
写诗,无疑是人生在世,可以触及生命本真面貌最有效的模式。诗人是世上幸福极致的拥有者,如果不是这样的幸福在召唤、在撕裂与充盈诗人,一个人何必要放弃种种物欲的追求,而在这种让常人难以理解的模式中沉湎不已呢?
我遇见陀娜,其实就是遇见我自己分享的幸福。当我因陷入书写的困惑,而产生质疑与疑虑之时,遇见另一个不是我的人,却用几乎与我拥有的相同的模式在分享这种幸福,那么对这种幸福质疑,就会显示出一种全新的解剖,使幸福发生全新的变化,发生扩容,而更加真实、更加牢固起来。
诗人的幸福应该是相同的。因为诗人遭遇的痛苦是相同的,但是处理痛苦的方式不一样,与获得幸福的含金量就不一样,这样就拉开了诗人与诗人之间的距离。
在我与陀娜的交往之中,由于这种诗歌艺术模式及其相似,所以,我们似乎能在一个自由度相对宽阔的层面互相来往。这是艺术的自由被彼此占有之后,获得的一种人与人之间交往的轻松。
这种轻松本身就是诗意的一部分,本身含有对诗意的再理解。这是活在纯艺术世界里的人痛苦所在,也是幸福之杯被再度斟满的机缘所在。
我经常仰慕女诗人,她们有一种传统的优势。因为,或者是生理特点,或者是传统意义上的暗示,女人具有享乐的优势,这种优势使女性诗人更容易,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进入诗歌本真的界面,也就是使诗人能很快进入生命本真的界面。这是非常辉煌的景象。
生命,尤其是当代生命,其价值与意义,主要是享受、享乐、享有的层面的抵达。这是物质条件到达一个适合程度之后,必然出现的精神持有刻度。
陀娜是自由职业者,这非常适合进行诗歌艺术的分享。没有对职业选择的自由,必然受到职业的不自由的束缚,那么写诗就会因职业的束缚而自觉不自觉地沦落到把诗歌当做职业来对待的误区。
我记得去年冬天,她说她要停止打工,专门进行一番诗歌艺术思考与写作。她似乎已经顺利地解决好生存与艺术关系,这得益于她作为女诗人的优势,也得益于她超脱的诗歌艺术创作模式的设计。有时,驾驭生存的自由度与艺术度,就决定着诗人诗歌作品之中的诗意的丰富度与含金量。
仅就生命个体而言,诗人写什么诗歌,写怎样的诗歌,产生怎样的效果,那是诗人自己的事情。但是,诗歌作为一种艺术品,必将进入社会属性的参与。人作为群居动物的自然属性,决定人无法以个体绝对孤立地存在,而必须与群体保持关系,这个属性决定诗人的诗歌必将来自一个群体,来自个体与群体互相冲突、又互相关联。因此,诗歌作为纯粹个体生命的体验,必须包含有对与群体关系处理的姿态与有效模式,这一点将决定着诗歌作品是否具有让人震撼的诗意效果。而我欣慰地感到,陀娜的诗歌已经在这个准确而有效的模式上展开。这是幸福的。
幸福,是一种自由度的表达。一方面是处置物欲的自由度,一方面是在这个处置之中获得艺术价值的自由度。
许多专门从事物质创造过程的人,往往无法获得诗人这种幸福,那是因为劳动方式随着物质条件的改善而没有发生质变,而再度受到物欲的误导,使人类在摆脱人是劳动力这个痛苦的宿命的过程变得失效。
乔布斯死了,李开复患癌症了。职业可以造就巨大的物质价值,但是同时又是对自然生命的磨损与摧毁的过程。并不是作为脑力劳动者就比体力劳动者更幸福,不,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是两种外表不同的、但实质一样的、对生命无形摧残的生存方式。但物质越是发达,人的物欲急剧膨胀的时候,人会感到物质财富既是一种诱惑,又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可笑的存在。
但是发现这个可笑的是诗人。所以诗人是清醒者。而清醒者,必将幸福着,成为幸福的领跑者。
或者诗人会很快发现幸福很沉重,而又有能力扔掉这个幸福。
这是从事物质产品制造者无法获得的轻松。当我们面对现实,不难发现,物质条件如此丰富,而社会制度的弊端却暴露的越来明显,无论穷人富人,不穷不富的人,都活的艰难而沉重,其根本原因是模式的失效,是在受到自然规律的制约。
艺术规律,诗歌艺术规律,生命规律,自然规律,有着本质的一致。而诗人是在这个个规律面前的清醒者。
许多诗歌现象已经使诗歌发生误导。我们无法唤醒许多诗人,以及诗歌爱好者从这个误导中获得清澈,因为一个人的生命历程不是另一个人的清醒可以取代的。每个人,必须在每个人获得清澈中,获得自己幸福的含金量,但这将不得不打上属于自我的、而非他人的标志。
诗人翻译家黄灿然说:当诗人没什么可耻的。他说这话,是由于当下的诗人实在被人瞧不起,才有感而发的。诗人,那些手握一门艺术的美妙,却混迹于诗歌圈子,如同诗歌文痞,这种人实在太多,才把诗人这个纯粹的名字所玷污。或者,这个玷污其实正是诗意的另一种美妙,正如当代文明制造当代无数摧残生命属性的垃圾,现在这些垃圾正成为诗人,真正的觉醒的诗人的艺术素材。对于真正的诗人,世上一切存在,都将是诗意的资源与原料。唯有此,足显诗人的襟怀。而襟怀是否达到这个境界,恰是诗歌的目的。
而唯有纯粹的诗人,才有这样的幸运。纯诗人,具有的襟怀使个体生命出现零自己都惊讶的光泽。这是幸福之光的闪烁。纯粹的诗人,让人仰慕,做不到这一点,就不配是纯粹的诗人,至少纯粹得不够。
陀娜将为属于自己的标志,在黑土地,在诗意的王国,而痛苦,而绝望,而恐惧,因为这是没个诗人必须接纳的情感世界的真实,这也是人生的果实,这些果实有时无处不在,有时是半熟不熟的,有时是青涩的,有时是熟透的。作为一个当代诗人,她已经在有效地摘取,并在有效的加工、酿制,尽管这些工艺,还依具有她个体生命的太多的属性,但是她已经走在与群体生命属性相融合,相互化的清醒的运行模式之上。
幸福,这就是诗人的幸福,也是必将与世界,与众生一起获得一门诗歌艺术的庇佑与滋润的幸福。
幸福的人,写诗吧!因为当我们苦苦追求的东西,在瞬间变得什么不是的时候,那个巨大的、曾经潜伏着的、叫做痛苦的东西,需要一中驯顺的力量,而诗歌恰好就这个力量的源泉。
幸福是一种容易变得陈旧与沉重的存在,就像人的生存与年龄一样,就像人的情感与经历一样,就像人思想与模式一样,而我们求助于诗歌艺术,就是发现这种陈旧,更新这种陈旧,使幸福不断处于新美的层面。
而唯有诗人能拥有这种幸运乎?诗人,不断获得全新幸福的标杆而已。
而正如荷尔德林所说,人,诗意的栖息。诗意,本来是人性的一种天然属性,无非被人自身的人为的扭曲遮蔽而已,而幸福者就是善于不断解除遮蔽,而获得一种存在的明澈。
人,生而幸福。这是生命本源所赋予的意义。从这个意义看:幸福者,诗。
二〇一三年十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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