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轿顶，是辽南第二高的山。我的家乡，就在老轿顶山脚下。
——题记
炊烟
老轿顶镶上了金边
赶下山的白云有些发黄
门前的矮墙和篱笆杖子
一起走进了老照片
山村的辫子，被秋风
扯在手里摇晃着
这个执拗的小姑娘
忍住了疼，越发地矮下身去
使劲躲进泥土瘦弱的怀里
而妈妈的呼唤
在一个字一个字的回声里
拔高，再拔高
一直高过
这首诗的第一行
蚯蚓
这条土里刨食的蚯蚓
想着，要用一截身体
钓鱼
日日磨钩
磨出一堆沙土
散发时间的腥气
入夜，从老轿顶
淌下一串叮咚的月光
鱼游在天
隐隐眨眼
一棵苞米
从老轿顶上吹来的风
被日子拖慢
蝉鸣里长出几声狗叫
土味里长出花草香
阳光柔软，和着山上大片的绿
缓缓流进青纱帐
一棵苞米
因为站在姥姥身后
而长久地活着
它也因此而永不会成熟
姥姥身旁的葛条筐里
装着从垄沟里起出的土豆
她刚直起腰
还没来得及掸掉，黑头发上
几颗白色的苞米花子
想飞的窝瓜花
一只蜜蜂嗡嗡飞
一只牛虻呜呜飞
一只蜻蜓，射过来
一万支阳光的小箭
一只蝴蝶，扇动
一万种颜色的花瓣
它们无声地飞
一只灰麻雀
切开一束遥望山顶的目光
射出一股风
一只窝瓜花
又试了几下
还是没能飞起来
柴灶
铁锅里，豆角茄子土豆
在窃窃私语，抱怨寡淡的油水
刚贴上的苞米面饽饽
闷声哀叹自己的粗粝
整个黄昏，都听得见
柴火吱吱的尖叫
劳作的人还没回来
母亲擦着眼睛
从氤氲的烟气中俯身
在灶膛里拨了一下火
她的面容清晰起来
从她鬓边逃过的那串火星
是开启这个梦的密码
反刍的牛
老轿顶巨大的阴影
抹平山沟的褶皱
盖住整个五月的睡眠
省略一条溪水的行走
一树梨花的开落
灯火亮在天上
尘世一片漆黑
时间，比田垄里的白天还慢
多有筋头的夜啊
一头牛在反刍
反刍时它想做一匹马
一阵风喷着响鼻
咴地一声
窜进牛棚外的黑夜
空房子
光阴寂静。
禁不住阳光反复的潮水
村庄慢慢地褪了色
风一丝丝地抽走了什么
老轿顶也毫不知情
一粒苞米容得下一个秋天
老麻雀信仰粮食中的温暖
它们固守的方言里
有着把耳朵磨出老茧的旧事
以及含混起来的生生死死
谁也不提空房子
仿佛一提，陈旧的空房子
就会和那些偶尔回来的
外地口音的叽叽喳喳一起
垮塌下来
柞树
大镰刀删除青草
杂树，一段闲适的早觉
喷溅的草味中，柞树
和晨光同时清晰起来
露珠与蚂蚱跳得正欢
老轿顶，躲在薄纱里
一动不动
蚕食柞叶的声音
细微漫长，如同持续的隐痛
父亲扛起一筐青蚕
准备挪向繁茂的叶子
我听见那丛光秃的柞树
长舒了一口气
不记得是怎样
躲过了秋后的采摘
我后来扑棱棱飞走
甚至都没和柞树告别
只在树枝上留下
一个空壳
山雾
放蚕人爬上山梁
大雾随后跟了过来
大雾淹没了山下的村落
结伴出行的道路和溪流
小学校升起的红旗
山腰坟墓上的青草与野花
在一个瞬间，大雾
甚至抹去了老轿顶的伟岸
放蚕人习惯大雾笼罩
就像习惯于渺小与贫穷
他把收获的念想抛在大雾里
专注地把蚕从光秃挪向繁盛
他没意识到，这湿润的
真实的光阴，是幸福的
布谷鸟两声怯怯的叫
停顿在深白色里
多年后他才听到回音
老轿顶的雪
第一眼，雪花大如盘
第二眼，老轿顶已然白头
寂静如虎。在山里
连时间都不敢称王
其它的脚踪都是细碎的
我们蹚过没膝深的云
走在天上
父亲说再扛一趟木头
就有新棉鞋穿了
山下一片迷朦
隐约的几缕炊烟
使劲摇晃着
低矮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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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28 1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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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6-11-29 20: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