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大师(12首)
《向腐朽三鞠躬》
此刻,幽灵惊扰了肉身,
最后的呜咽,溢出一片狼藉,宽裕了苍白。
这是帝国的旗帜高悬在每一个家门的色彩,易朽与不朽,
像半个世纪的欢颜,暴露出革命的崩散,
一无所用,那是魔幻的一天。
关于易朽与不朽,我已经确信一二,
谢谢那些自大的预言,让我找到答案,
那些欠债的愚妄被人心挑选出来,甚至可以添加一点坏心思,
在一个禁区,向腐败的肉身三鞠躬,
一鞠躬,一丝白发落在了一炷香火上,
二鞠躬,一个纽扣沉沦在一个小香炉的灰坑中,
三鞠躬,一小撮思想在一个恶作剧里召唤自己一声。
2018/1/5
《失踪者》
三十年了,无数人在寻找我的踪迹,
我在诗歌上遍插标记,譬如:《老小孩》《中国老了》,
标示着灵魂的形状,宛如一叶松针。
在另一个未生之国,还原成一种记忆,
在一手掌灯,一手提剑,从辛弃疾的身体里冲出来。
有人问我:“你是哪一路路人?”
我说:“我的肝胆历历,尽是宋词的叙亡帖”。
我失踪在岳家枪的枪法中,在用三十功名尘与土代替我说话,
在用了却君王天下事,愈合灵魂的伤口,
经过了宋词,在格律之滨传递肉身,又落入一朵雾霾的黑云,
只留下一顿一挫的灵魂,在西北风中飘。
2018/1/6
《没有律令的午夜》
我在午夜深处发光,像一盏灯,
在照亮某处,在说:“酒是我心中的灯火”。
是的,灯火随着我的逸态摇晃三次,
一个高脚杯在窥探我的半生,像一朵睡莲把头伸出来,
把墨色泼出夜色之外,让我忘掉玻璃的睡眠,
让思想从失眠里溢出,越过午夜的高地,瞭望万里江山一次。
是的,还有那么多灯火在点亮午夜,在腌制星火,
在揭露见不得人的勾当和密谋,
是的,我还是来得及质问午夜的钟声一次,敲打灵魂一次,
还可以为诗脱罪一次,为我的姓氏加冕。
2018/1/7
《伪善的引证》
让腐败从伪善的庙堂开始,变成世俗权力的倒影,
让人神在一起窃取财富,让神喜欢,也让人喜欢。
这样,可以让我公开我的自白书,书写出神化政治的变形记,
可以用露骨的尖叫代替说词,
说出我们之间没有别的,我在把我处理成悲剧,
在把我当成禁诗的引证,在生活的别处诞生,
像无敌的诗意在说:“我必须成为一个开始,
一个人写下一首真纯之诗,在一个数百年长的一个破折号之后”。
2018/1/10
《在一场大雪中练习隐身术》
这一年,我一直在空耗时光,
像雪花,像时光的碎片,从生存的夹隙间溅出,像昙花一现。
曾被解散的谎言,又在年关盘踞一处,
恢复了喧嚣,在环肥燕瘦的烟花中偷换掉诗歌的梳子,
染白了我的头发,丢开了棉花的隐喻。
谎言也很慷慨,也允许灵魂参加博弈,
也让我像道士一样呈述:把骨头排成键盘,弹起一年最初的一日,
在解剖黑发变白的全过程,在寻觅一匹白马入夜的地址,
在舒伯特的小夜曲上练习隐身术,
沦为佚名或生死不详。
2018/1/11
《北国别记》
费力的事,是在无果的年根假唱,
让我又输掉一回,
仿佛是人间的苦厄令我如此不堪。
可是,令我疑惑的是面对东风歇,北风烈,我无力可逮,
且留下空白,像北国的雪花无枝可依。
好在这莽荡的雪域,赠予我一半黑,一半白,
可以与乱世和解,且有所取获。
且可以在一朵黑云下停歇一小会儿,
在用一颗隐逸清孤的心,在北风的劲处念及我的飘零,
搓一搓冰冷的手足,摸一摸人心的距离,
再摁住我的痛痒,正如天赐的一刀江水,不言悲喜,不计短长。
2018/1/12
《失败大师》
在失败之后,诗歌在秘密发酵,
在用日记练习逃避,让尘俗的功名在纸上飞,飞成失败的惨白。
我丢开了盔甲,在用绝望鼓舞箴言,
在垂危之中勾勒危险的白描,让幽魂包围我,
让我充满私密性的暗语,
像弗朗茨•卡夫卡在说:“只有我一个人懂我自己”。
我在追赶一只蝴蝶,像三个奔跑的人:弗朗茨•卡夫卡、庄子和我,
我们一起丢掉这一个陌生世界,
再骑上一列逃亡的旧火车说:“灵魂世界是真实世界的矛盾尺度。”
我把头脑装满庞大的世界,在与人为仇,
在日记中记下内心的生活,在玩着捏塑小我的小把戏,
忍受住衰老的袭击,让手杖摧毁我,
让一大群乌鸦一起说:“他有一点儿乌鸦的气质”。
2018/1/13
《佐尔论雪》
雪,落在了头顶,让我由黑变白,
让我变成衰老,把一双手缩进袄袖子,走过春阳街口。
春阳街口的嘈杂声,
让我分辨不清,是我的杜撰在耳鼓轰鸣,
还是四起的暮色在发霉,还是在与腐败的世俗达成一纸协议,
在让平面的马路复制喧嚣的生活。
一块冰茬割断了我的行走,让我重重地摔了一跤,
我忽然坐起,雪花似的碎银在荡漾,
在把白杨树涂上银色冲上天空,
让我坐在知天命的怪圈中,像星象大师在推想太平犬来自一颗星星,
又不幸地跌落在太平犬吠的晕眩中,
让我甩掉一顶狗皮帽子,以一颗秃头遑论一个黑暗年代,
以挂羊头,卖狗肉的谚语与街市保持平衡,
或者,以一颗秃头与漆黑的暮色区别开来。
2018/1/14
《荒诞仍然》
灰蒙蒙的地平线,被冰雪封冻起来,
反而成为盲目的窍门。
不是真理,我们像得意的鱼群,在一个透明的高脚杯中游曳,
在欢度节日,在大红春联上出没。
凡是可以生长的将放弃生长,宁愿在立锥之地打发生活。
坏消息,从谬误的窄门中挤出来,
嘴里叼着冰糖葫芦,似流鼻血,
刚好等于一个平铺直叙的真理,等于一个枯槁的竹签。
当我说,偏离真理的刀可能会杀掉一只鸡或一头猪时,
算命大师却划掉了自由的界限,
将一袋没有思想的礼物交给青年,
封杀掉思想的萌芽,宁愿让冰雪压塌一座破败的茅屋,
宁愿被皇朝割刈。一而再,再而后再。
2018/1/15
《时间的弓箭,等于我和诗》
我蛰伏在树林中,在练习鸟鸣。
北山有弓箭,在用满弓威胁我,在用短箭瞄准我。
我察觉到南山有险情,在拒绝婴儿的哭声,
在蔑视生死狙击,在乱象中狂飞一通。
也不乏有一时的冒死觉醒,把全身披上透明的鳞甲,
把自己的形象勾画成智者的尺度,变成树木的一个小枝丫,
停顿成时间的一个小标点,
嵌入一个不规则的寂静中。
2018/1/17
《哀莫过于心死》
在年尾的日子上挣扎许久,
把一片白纸扔进废纸篓,连带着诗词的不幸,
散失掉总结的悲哀。
一无所获的听觉,听不见好消息,
只有坏消息在破窗而入,像碎玻璃扎过窗帘,
落在一朵黄花上,像南宋词,
在失败的南国跺脚,数着北宋的耻辱,构成一种对称。
像我被隆冬的恐惧催眠,
像腊月的一场清霜,形成一种冷硬,
在体制的寂静之下,以生相模糊掉本性,
貌似一根孤直的旧电线,穿过一座烟囱林立的工厂,
一无所系,在一根枯木纹中茫然扩散。
2018/1/18
《夜歌》
此刻,含冤而死的七星瓢虫,
像墓碑群在夜空上闪烁了良久,北斗七星在发讣文,
令人感动,令我老泪纵横。
我是不是坠入人间的一小撮凡尘?是不是一头僵死的飞禽走兽?
不是,我被七星瓢虫的冤魂所惊,
在循环的恶政中寂灭,也不知道把灵魂丢在哪儿,
除了死后的一脉玄思以外什么也没有,
没有了刁民的发难,没有了小摊贩混淆的暗夜灯火,
没有了白骨的微光。
2018/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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