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八十首
薄小凉
后庭花
多么坚固的江山
都禁不住她一小口香风——呼地，散了
皇帝杀的杀，逃的逃，软禁的软禁
而她，在一朝又一朝的唾沫里爬起来
理好水鬓，红裙
大人说：升堂，问罪，斩无赦
妖说：歇了吧，达达
乞巧词
达达。今晚山崩地裂，暴雪肆虐
我只有一条活路：你的被窝
暖我
烧我
今生啊，小妇人我只勇敢过两次
一是断了脐带
二是从了你。嚯
你看这飞天的燕燕，鹣鹣，尘世那么美
值得我一哭再哭
西瓜灯暗了，我们早些安歇
你要抱紧哝，奴打小怕黑
你要轻些些
花月夜
芙蓉果子一样的夜色，我独爱这
舌尖尖上的一点
从甜到酸，从酸到咸
好姻缘，恶姻缘
我有七卦上上签和七卦下下签
那人自称君子
那人风度翩翩
那人食古不化食不求甘食马留肝
那人道袍一挥：去吧，小小，去往人生的最低处
切。当我爬不上你的床吗
我爱上你的硬度
刚好挠我的痒痒。花月夜
熏香被，蒸肉丸
你不来，不睡
你若来，无眠
枕上词
“陪我”，
你轻薄，放肆
压上来。花幔，豆枕
我最好看的
部分，纹一朵扬州伞
你流着泪问
爱我么，爱我么，爱我么
大叔。我饿了
裙子皱了。我
来那个了
杏花
要生出多少枝蔓和祸端
你才肯老实
悄悄的脸红和甜蜜不好吗
被一个憨憨的丑男人锁屋里摁床上
大门都不许迈出去
他为你做饭，穿衣
买簪子，绫罗
为他生上十对八双小儿女
也不把你放过
那个喜欢追着布谷鸟的幺女长得最俊
像小时候的你
尚不会折磨人
二月，二月
都是些嫩芽子，花苞子
清清浅浅的，隐隐约约的，躲躲闪闪的
这些个狐媚子
要么半遮面
要么羞掩门
不正经香
不使劲红
急死个人
急死个人
青衫集
他一定是善饮的
但只浅醉，微醺
他的绿栅栏一定是最矮的
但木门是闭着的，灯是开着的
他常常若有所思。但当他观望我时
我一定是慌乱的：
他有一双狡黠的眼睛，并
俯下身来
我以为他要吻我
他只是迷人的
一笑。背过去的手
拿着一枝小桃花，也不是
给我的
气死啦，气死啦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男人
更可爱，更可恨
可我爱着他们
可恨的那一部分
我在唐朝是个美人
牡丹只需要身体就好
灵魂都是和尚们爱的
你经历过抓乳事件吗，那个蛮夷
那个胆敢调戏大唐的壮汉，我喜欢
喜欢就是侵略
爱就是霸占
我有足够的军队和战马
还有数不清的小手腕儿
今晚就让天下的帅哥都入瓮
谁嫌我胖
拖出去斩了
我喜欢对我有企图的
糖茶，唐春，糖痴
打错了一串字，都那么美
错了的都是美吧，我的闺阁，帐房
来往的都是不对的人
我喜欢对我有企图的
喜欢花言巧语的
喜欢流苏和细软
原谅花朵的所有罪行吧
她开着的时候
谁都可以带走
说到爱这个词
请允许我哭一会好吗
哦。那么，请让我
再哭一会儿
不让你发呆
一
你见过
一个女子是怎样吃掉
一枚橙子的吗
过程很简单：
掰开
侵入
吮吸
二
大海从未停止过攻击，呵！
这火辣辣带着咸味的汗液！不要小看
一个女子的攻击力，此刻
她正解开领口第三颗纽扣
又一一，扣回去
三
你给一个女子
系过鞋带吗
当你的手，轻轻碰触
到她釉青色的鞋面，她会本能的
痉挛
一下
四
你有多疯狂
有多少蛮力
她都不讨饶
不吭一句
五
不让你发呆的方式有多种
她只不过是坐在你对面
吃橙子，扣扣子，松开
鞋带。远远的
不执一词
先生
艾草遍地的时候，我只能
为你写一首一毛钱不值的情诗
我不会做饭，洗不干净衣裳
种的黍米没有野花长的多
我把她们插进酒瓶，撒一些白糖，就能多撑几天
像一个女子，死后才说出要的甜
我看着她们被烈焰烧尽
看着那些刺，一天一天变软
我吻过她们，但不细问。一个女子的一生不能细问
细问，就会哭出声来
先生，我喜欢你。越是喜欢越不说
我喜欢坐在每一条你不会经过的路沿看风景
雪花满身的时候，母亲就过来抱紧我
她说：活下去。
每一个听话的孩子都能活下去
她让我生我就生，让我忍我就忍
人世的路千千万，你选择水路
千瓣莲都能忍住污泥
我为什么不能忍住那些脏
为什么不能。先生不要为我掩面而涕
我吃光了你的宿蟒，申椒，杜衡，荪
你打我的时候一定哀叹着：吉妃，美人去兮
可是哪，“乐莫乐兮新相知”，我知道你是个花心大萝卜
你的那些情诗没什么好的，啰哩啰嗦
你的那些辩歌也没什么好的，皇帝都不要你了
还说什么“还之君无恙”，可是哪
你这样一个迂腐愚忠的年轻人，让我读到每一寸神经都疼……
先生，我不给你看我的红裙子白裙子蓝裙子
我要你要了我
像一个真正的男人要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一样要了我
我发誓，这一夜，我不哭
我想揪你的大胡子
冬赋
来来来，划亮火柴
靠在一起取暖
花影比花朵实用
这个绝望的时代
我们“用一种病治疗另一种病”
天亮就死去
哀悼，唏嘘，掩埋
接受世界最后的怜悯和恩赐
太阳依旧升起
人间依旧迎来一个又一个春天
和往年的，没什么不同
桃花没什么不同
母亲没什么不同
她照常把碟子倒扣在热菜上保温
我从南地来
我从菜园来
一条长满野花和虫子的路
仿佛就是一生
那时我只认识两个男人
父亲和兄弟
那时所有的悲伤，还没来
她
我们爬到7楼
是来和她说，她闺女
离婚的事情的。最终
谁也没忍心开口
她给我们递烟，倒茶
宿舍寒酸，凌乱，过道很窄
几乎容不下她。她说：
我就在这刷碗，打扫卫生
7层楼都打扫就累些
平时也不累，一月2000
够我抽烟的。闺女嫁的远
一点也指望不上，几个月没打电话了
是不是俩口吵嘴啦
我们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挺好
今天是八月十五。她没回家过节
她在城里打工
她是我大娘
她73岁
打工回来的老人家
背着蛇皮袋，花白头发
铁红色秋衣，网球鞋
在峄山等车的当口，和我们
攀谈了起来
他说他在威海做过小工
收过破烂，说到想念孙子的时候
眼圈微红。我兄弟开车接我们
捎了他一段儿，他千恩万谢的
我记得他在车里说过一句话：
过了节还得走。我有仨儿，盖房子
娶媳妇，欠了一些子帐，我还记得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那么骄傲，自豪
竟还有些个甜蜜
化肥口袋
山里人用来
装荞麦，红薯，豌豆，棒子
晾晒，冬藏，或者
从很远的集市上背回
大白菜，胡萝卜，米面
有时候还会有糖球，年画
虾条，便宜的小玩具
毛蛋父母亲的尸体
也是用它，从工地上
背回来的
那一天
院子里挤满了人
空气里弥漫着葱花丸子的味道
那一年
他九岁
妹妹三岁
一块巧克力
我猜你饿了
伸出去的手一定是
颤抖的
他们搜你的身，打你，骂你
你一定是
颤抖的
家人交不起罚款
你一定是
颤抖的
那么多学生老师围观
你一定是
颤抖的
你爬上十七楼
也一定是
颤抖的，你只是
害怕
孩子，我宁愿你屈辱地活着
好过你父母抱着你
冰冷的尸体
关于结扎
听村民们讲过
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妇女因超生
被强行结扎
后因羞耻和恼怒
投河自尽
现在的人当是想开了
譬如毛蛋妈
被一卡车的人架上去
又抬回来
总共几小时而已
听说进了医院就被脱了个精光
结扎是个小手术，很快
她没哭也没喊
又譬如南南妈
怀孕八个月
被拖去引产
听说小孩子下来时
头发乌黑油亮
眉目清秀
人问：男孩女孩啊
南南妈答：没看
电瓶厂
谁都知道那是个有毒的
工厂
却拥有那么多工人
单是门口的车辆就数不清
门口的小卖部，小摊点，馄饨店，包子铺
生意都红火
据说厂家并不让干太久
一两年就辞退
可是老梁头干了五六年了
他说：这年头，啥厂没毒啊
塑料厂，塑料袋厂，鞋厂，封床垫子厂
大毒的，中毒的，微毒的
多了去了，不都干着呢吗，不干
行吗
两个拾破烂的老大娘
她们在争一个垃圾桶
她们互相指责，揶揄，辱骂
都称对方是煤球：心眼多，黑
她们明争暗斗了很长时间
她们都佝偻着身体
尖脚
白头发，牵着胆怯的
小孙子
竹叶青
当我说到这三个字，人间就清明了
腰直了，眸子也亮了 ，南山
南山大啊，适合为非作歹
适合与这世道对着干
也适合和一个好看的姑娘周旋，猜度
欺负她
看她咬红了嘴唇，不敢声张，夜晚
夜晚小啊，小到一颗烛花，一粒纽扣
一声喘息。女孩子到底有多少只小脚啊
柔弱，纤细，每一只都
不老实
金瓶梅
红肚兜扯了，腿儿压着腿儿，来
我们制造一些声响，一些烧情疤，一些毒酒
只取彼此性命。雪檐下，窗格中
恁些个挣脱了花枝的花儿，细月里回眸
我爱他们身上的叛逆和兽性
有谁敢活成自己
活成离玄的箭，活成一堆堆雨冢
挽歌，白绫，大悲咒 ，只有活过一世的人
受得起这一哭二拜三跪。末路穷时
蓬蒿无人
只有擦粉的女鬼，还会回来
香盒里，秋千上
唱儿笑儿吃酒儿
江山给英雄，绮罗为美人
我只要这断魂的铡刀和摇晃的良夜
达达，你介意我把荔枝分给旁人吃么
不许你说话
爱情的美妙就在于沦陷而不自知
哭得厉害就打滚，撒泼，累了
昏睡，梦里也怨你，恨你
报复你的方式
就是伤害自己，伤害自己的方式就是一再的错怪你
疏离你，不承认
已经开始
你总是微笑着听我歪曲事实
穿着修士的长袍，谦恭，着急
爱情的美妙就在于沦陷而不自知
百般折磨我的是嫉妒
而你吻我的时候
我还长着刺
隔宿香
你有九重天十样花百草香千般好
我只有一条蕾丝裙子
你读书，筹谋，得天下
我只藏于闺阁
泡柠檬，熬枸杞，种连香
捉盐须，蒲嘘儿上的青虫
你喜欢拎菜篮归来的我的好脸色
和绯红的汗滴，绣花鞋
粘着新生的蒺藜和鲜土
你叫我肥妞
还递给我红茶，牛奶，隔宿香
哪肥了
你说，哪都肥了
肥就肥呗
像个泥鳅一样拱上去
“大叔，我想欺负你”
说这话的时候
你把锅台上的嫩玉米扒的只剩
一把胡须
小春
他们说黄豆芽苞，栗米骨朵
新蒜头一样的女孩儿。沟沿上
五大三粗的爷们就淫邪地笑起来
桃花啊，这贱命
风一松口，就开
张家几株，李家数朵
连鹅婶子扯了水蓝的花布
拐进窄巷
她最切盼的是静水深流
纸能包火
我在
那些人
黄皮肤的，黑皮肤的，白皮肤的
在我耳畔哭喊
在我膝头求救
在我面前病死，饿死，猝死
睁着一双双哀怨的眼
我在怀疑
佛在哪儿
安拉在哪儿
耶稣在哪儿
亡灵还未入土
亲人们还在哭泣
阳光，雨露，故乡都在远离
黑，一寸寸陷入皮肉，骨血，眼眸
生，不能安好
死，不能安息
这万恶的世界
这冰冷的世界
这恩泽不能共享的世界
我在恨
恨这该死的人间
擦不干的是泪水
掰不直的是人心
彭师傅
单位的人都欺负他
脏活累活干完也不落好
人们都爱问他：彭师傅的老婆呢
他会说：病死了
然后大家都怯怯地笑起来
谁都知道他老婆跟野汉子跑了
憨子也是怕羞的
当人们围住要扯下他的衣服时
他会死死提住自己的裤子
憨子不憨，他也知道巴结领导
给那女上司一大家子掏下水道
搬煤球，扫鸡窝：他儿子下岗许久了
作为老父亲
总要想些法子。那一日晌午
一中校门口学生们刚放学
天热，孩子们买饮料喝
彭师傅弓着腰，孩子们扔一个空瓶子
他就拾一个空瓶子
有的孩子才付钱
有的孩子才拧开盖
有的孩子快喝完了
他就这样巴巴跟着，等着
底层
低于草芥，蝼蚁的是
蚯蚓
与亡灵同穴
抱根茎而眠
近地火，源水
怀灵气，鬼气，生气
食腐物，嚼烂泥，松块垒，动江山
无骨无色无相丑极
忍刀斩之痛
受苦寒之刑
只在断裂时
扭曲
一下
下
皇帝开心的时候称它为百姓
皇帝暴虐的时候称它为贱民
装卸工
晚上吃完中午来不及吃完的饭
中午吃完早晨来不及吃完的饭
手机总在响
总在催
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
一天六十六块七毛钱
从一楼到四楼到五楼到六楼
背着的沙发，铁床，冰箱，柜子
越来越重
“你要老板的钱，
老板要你的命！”
这入不敷出的日子
这日日举债的日子
穷疯的时候
老婆骂他打他捶他
他也打她骂她捶他
又抱在一起哭
玉米
有多少人的一生
都高不过一棵玉米
这土生土长的粮食
果实可做玉米糊，玉米饼
被掰空了，撂倒了
身体还可烧火，煮饭，取暖
烧成灰后，还能做肥料，又留下种子
被人类无尽的索取，掠夺，享用
而我们，抱着玉米生，抱着玉米死
临了，还咒骂，怨毒，怀恨：
不公啊不公
不甘啊不甘
天阴着
就要垂到地面了
那些雨水，闪电，雷霆
含忍着。父亲在剥玉米
弟弟躺在床上
妮妮浮肿的厉害
母亲往灶膛里续几个棒锤
填一把麦秸
她不说话呀
不说话
毛毛
毛毛爱吼人，又胆小
惹完事后就躲到父亲身后
毛毛干净，爱吃夜市，按时回家睡觉
毛毛最开心的事是跟着母亲下坡
迎回下班的父亲
蹦啊跳啊粘啊跟啊
母亲喜欢和他拉呱，唠家常
父亲喜欢和他诉苦，说酒话
毛毛最懂得聆听
怜惜，亲吻，和抚慰
儿女做不到的事情
毛毛做到了
毛毛是父母亲养的一条小狗
谷雨
从前的人都住土房子
睡草褥子，坐蒲团子
种的豌豆都成精
有一副菩萨心肠
一副恶毒心肠。顽皮的鬼
藏在伞骨里
下雨天就出来
设虚市，架空桥，作弄老实的
风来
风去
自在的人喝半碗薄粥
见几只黄鸟
入孤村野径
对于艳遇一事，桃花是个糊涂的
而你，什么也不说
楠渡镇
某个人。或许就在
邓公庙，龙颈亭，鸡枞下
我要绕着他，把脚腕上的银铃晃得
很响。吞一嘴桃酥，买几页土纸
拎两根香烛，我要
一双眼睛的若即若离，我要
一溜脚步的打滑，深陷，我要
某个人或远或近或粗或细的
喘息，我要这遍地的药草，银花
半夏，扇蕨，杜仲，灵芝，艾粉
救不了他
我要我们互为悬崖
四月
这恼人的天气，让一个恨着的人
提不起刀。仿佛都在热水里煮着
豆秧青苗如是
河堤渔竹如是。我也是
被逼得赤脚，挽发
解衣
姐，今晚是小女孩心思么
嗯呐。坏孩子
四两小姐
做一个虫子多好吖
每一天都是吃
每一口都是偷。一身的
葡萄粉，珍珠粉，孜然粉，风吹她
风吹她。也飞不高嘛——客厅里
放着纳特•金•科尔的爵士乐，开着
白兰花，白梅花，白茶花
每个悲剧都有美丽的开始
管它呢。裙纱很薄
丝袜很透
那晚她喝到胸脯绯红
他并不急于要她
花田
呃。剪春罗。美女蛇
褪了皮肉，在月光下晾晒。有农人
扯了白色的塑料管，引井水浇地
流水声，让绿猫儿睡得踏实
一截贴着米兰画报的白墙
树叶儿蹭着
小圆窗亮着。大书
我想你。有人低语
有人初染了妇人病，每晚
痒得要死
小米雪
我喜欢坐船去的城市，比如绍兴
那时偏冷，有零星的雪花
店家端上一碗糟羹，几块春饼，墙角里
两个小老太太像俩糯米团子
黏在一起喝茶
把世上所有的苦都吃尽了
还那么甜蜜，也只有江南这一块了吧
这里的流水洒了白糖，菜苔掐出蜜，太阳一晒
黄泥墙就软成了一堆糖稀
赏几窗好景，过几条花街，和不相干的人说着不相干的事
多好啊，父母安康，邻里和乐，人间无枪声
公子凉
他穿男装，却像女人
桃色的指甲，眼眉水波浪一样弯弯绕绕
时有高品格，有时也无耻
扒光一个初长成的林妹妹
与她苦缠。谈细软，珠翠
谈世间草结的小人儿，暖暖的，微酸
谈到理想社会
谈到诗人的屈辱和荣誉
他就跑去中国的每一个朝代哭一回
反他娘的
朱元璋说：反他娘的
希特勒说：向犹太人开炮
我们也应该发动一次大规模的侵略战争
我们向全世界宣战
我们不要石油，黄金，国土
我们要女人
不漂亮可以
不温柔可以
不善良可以
丑陋，懒惰，不爱我们也可以
我们会把她们当做宝贝一样疼惜
我们比爱自己的命还爱她们
我们只想父母亲不再夜夜哭泣
我们只想有个老婆，孩子，家
我们只想说：姑娘，求你
求你
求你不要逃跑
你
在瓦尔碗篮
即使一枚桐花，一只草鸹
都长成你的样子，我取名为拉尔夫
白瑞德，罗切斯特。不呼喊你的真名
谁都不知道我爱着你，包括你
亲爱的，今晚我要你亲吻
这世上每一只女鬼，她们都死过
不愿投胎，守住黑夜，含着冤屈。她们都是我
三月
任谁都要美一美
绿一绿
要命的刺，还是摆设
老柳挨着新玉兰，此时的火势
尚可掌握。人间啊
依旧裸露出破败和悲哀
做完了长工做短工的人
回到出租屋
楼上的老人被儿媳撵出家门
东邻的女人
丈夫打她，养小妾，她依旧每晚
靠过去
花色浓。苦命人越来越多
丸口街写生
仿佛爱过的人都来过
雨水泡软的黄泥墙，雕兰朵的李字圆招牌
洋车从门前
碾过落英，鲜草，花子
睡在老井里
先于春日找到我的
又在早秋把我放下：去吧，快乐和悲欣都在人世的最低处
那迎面红桃样的女孩，才从小作坊下工
不断地抱怨着近日腰疼
大婶们抿嘴笑，不语
雌儿。风从白灯笼探出头来，唤掉队的人
秦淮河水袖舒卷，咿呀碎步
沿青庐，邮亭，找到最好的月色
尘世美好。值得我驻足，一唱再唱，一哭再哭
在外省
伤害我的人比我还卑微，还无助
想他。不可救药。他从不多看我一眼。尖头鞋，蓝布衫
民国
微雨杏花。小宴里进出的不是名流就是死士
唱花为媒的戏子，满脸的油彩和得意
猫婆从豆油灯里窜出，化为人形，春衫
水哒哒的深弄
老舍抽一口爆竹一样的土烟
他的好友姚蓬子埋在书稿里，砚台滚来滚去
完姻，出阁，卜告，都要登在报纸上
那绝色的闺秀想人了就扶着香案哭一哭
不伤害任何人
给小暖
你替我出家，赎罪
吃斋，跪戒
我在人间替你流完你没有流完的泪
爱上你没有遇上的人
我教她念我的名字：薄衾小枕凉天气
我给他说起你，我的姊妹
一个爱穿布拉吉的钢琴老师
你剃度之前那么安详，都没有人送送你
小暖，可是我还爱啊
还恨得不够彻底。那些牛乳，羊干
土耳其蛋卷，戒不掉
我终究会挨上一刀
你有温暖的去处而我，或许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我不后悔小暖，那些老尼姑会不会欺负你
你要盖好被生病了没人给你买药
不要惦记我小暖，我以为
你过着不是人的生活
我也过着不是人的生活
我们彼此疼惜
又相互庆幸
布考斯基
来吧，喝酒
忏悔
这是一天要做的事
这是一生要做的事
你肮脏，暴力
带着血腥，汗液，异味
从科罗纳街的蟑螂苍蝇中来
从洛杉矶桥下凹洞流浪汉中来
从会做墨西哥煎卷的女人身上下来
你信奉萨特“以暴制暴”
用诗歌反抗世界
你把丑陋，罪恶
赤裸裸地写在纸上
无数首诗
那是无数次绝望
赌马的你
吐烟雾，吞威士忌的你
邋遢的你，疲惫的你
流泪的你，狡猾的你
迷人的你，会让一个女人离开
又折回来的你
你这个妄图推倒政府的狂徒
只不过推倒酒瓶，女人
很多女人，有孩子的，没孩子的
女人
你混蛋
我爱你
我爱你，大叔
诱惑我：西点，甜品，洋伞，蕾丝飘带，水晶鞋
故意冷落，丢开，放手
别以为我不在乎不上当我会哭到你娶我
你吻我。蜻蜓点水小鸡啄米都不对
我要你狠狠地恨恨地咬我：
妖精坏蛋看我报复你
我会大叫着跑开也会认真地迎合
你以为裙子生只会小腿交叉
伸出剪刀手“茄子”
一字马上墙，逼你到屋角
有种走啊，摆手没用，流汗了耶
我要在你背后贴上标签：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我的优雅，富足，黏人，想我时会孩子一样哭泣的男人
喜欢你。喜欢你
到老。给你养老
打理你布袋一样的肌肤，每一处潮湿扑爽身粉，婴儿露
吻你清澈的眼泪，颤抖，无助
无论如何，我要撑到你走之后
孤独，思念，病痛，人世的悲凉和残忍
我来受
盛夏
小姥爷醉了
松开庭院，流水推来小木舟
立于舟头有小莲
卧于舟尾有小蝉
小蜓着意变个杨柳岸 ，拦
拦得住哪个噜，母亲笑着端来绿豆茶
一捧绿豆像花儿一样发散
喝一碗消暑，败火，平心气
我陪着母亲摘菜，浇园，溜南街
不诉苦
当经历过所有
便不会再觉得委屈
这一年，我把露珠打开
不再昏睡与大哭
我心疼为我奔波的人儿
我好好上班早早回家耐心带娃
我乖
欢喜吟
又有很多人嫌累离开了
也有几位铅入身体的老工人
被遣返回家
而她却撑住了浮肿的双腿
忍住了硫酸腐蚀双手的疼
人世有多少劫
女人就有多少命
而身为母亲的女人就没有遭不了的罪
给孩子们做早餐，系红领巾
闻他们小手上香胰子的味儿
听他们唧唧咋咋的嬉闹，吵架
晚黑下班后
把他们安全接回家，也不忘采几朵
小野花。满屋的花香
满屋的洁净啊
一粒露珠的天空是完整的
这个春日
她永远不会哭泣
重复
人世重复着人世
悲欢重复着悲欢
刺猬浑身都是柔软
不能说出想念
襄荷重复着小木桥的烟雨
茶沟重复着暮色
六月重复着潮润，青苔
八月重复欢聚，离别
十二月重复暴风，瑞雪
我重复母亲命运
把她吃过的苦再吃一遍
把她受过的罪再受一遍
人间六月
这上好的宣纸
适宜画荷，画美丽的怨妇
画落雪
黄昏里的归人，整理好断头
掖好罪状
这俊美河山，多么适宜放声大哭
因为爱，越来越悲伤
春天要做的事
开花，开花，开花，开花
那不是我要做的。我只是
扯住碎藤子
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
悠忽，欧拉
我要梳理好我的大尾巴
再仔细撬开每一颗
胡桃，甜杏仁
亲爱的，你不知道
我有多么坚硬的牙齿
和野猫样儿的小舌
忍冬
这一生渴望
渴念，渴求
一幅画，或进不去
或出不来
永远都在异乡
黄花，红果
悲喜都那么艳丽
亲爱的，时日无多
我们继续较量
谁比谁更狠心
香鬼：宿莽
她经冬不死
荷衣蕙带，画远山眉，绘
半面妆
偶吟：沅水白芷澧水兰
小琵琶是藏身之所
花纸伞是小奴闺房
西风莫想破
滴水休想，进
要你魂不守舍
要你失魂落魄
要你半死不活，绝不取你-----性命
“来啊来啊来吻我，化泪
来啊来啊来抱我，成烟”
香鬼：荪
瘦到
刚好被男人抱起
为某人，不食荤腥
不食甜腻
晃得厉害就要跌落
放得太开就要流尽，他需要
纱布，篦子，需要
慢慢滑下
柳枝
“给个地址吧”人求
窗白里花影婉婉，软笑曰：
留夷胡同
申椒小馆
杜衡房
香鬼：捻支
干净到没有肉身
只一声凄厉
生前漂泊，流浪
死后如是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
佛有不能渡的苦
土房子，木匣子
空荡荡的黑屋子
香鬼：江离
没有脚
就感觉不到蒺藜，碎玻璃
滚，飞，爬
再没有一种姿势
比站着走路更疼
墙，塔，榔头，钉子
她可以一头撞上去
挤出来
再没有物什
让她下沉
她从木楼梯上飘下
比生前还轻
还憔悴
光棍时代
一个伟大的时代
让我们讨不到老婆
娶不到媳妇
蝼蚁尚有闺房欢爱
我们猪狗不如
我们禽兽不如
这不再是嘲笑光棍的时代
你是
我是
他也是
哭吧，陪着八十岁的老母亲一起哭
这是一个流泪不流血的时代
缅甸的姑娘，我要把你爱
要你，得经过几个人贩子
一个俩，俩个仨
五万，十万，十五万
你别哭啊，容我先哭会
这是我们一家子拼命的钱
不说啦
我们是诗歌大国
我是诗人
我给你背首苏曼苏的简法忍听好不
要不我给你唱首歌：
可怜可怜我吧，给我一点爱
可怜可怜我吧，给我一点爱
牺牲你们
要进步，就得有牺牲
好吧
我们听话
乖
我们背负房贷，车贷
我们破产，失业，借高利贷
我们扎紧输卵管
只生一个孩
我们的孩子讨不到老婆娶不上媳妇
你们怪我们重男轻女，自作自受
好吧，我们自责，羞愧
羞愧死了
你们要牺牲我们，我们听话，乖
你们要牺牲我们的下一代，好吧
我们听话
乖
垂花门
院子亮了。街道静了
来自米兰的美僧
和肥厚国的妖姬，从纸灯笼的
墨彩里下来。人间是虚境
苏子河假的，木通桥假的
痛，也假的
唯有欢喜，爱
与被爱
以及
棉门帘后的诱蛊
来啊，快活啊
小酒令。小酒杯。小酒徒
木薯街
谁的水果摊最水灵，谁就最黑
最瘦。豁牙大口窄脑门
一生劳碌一生穷命
也有好看的白生生的小葱手
抓药，洗头，做美甲
垂花门依旧是当初的样子
落锁与开锁之间
小妇人便成了老妇人
今世像园子里的流水
委屈而安宁。小户人家的
男孩子背负家族兴旺远走天涯
女孩儿
好看的被人惦记
不好看的老公都嫌弃
醉了
小可亲，拿酒来
这是药
吻我，从微醺开始
天下已大病！外面的
都是坏人。与我何干
我的医馆只治相思只看桃花
治不好抵命，治好了
给钱金子链子镯子
不能再喝了
脱鞋
衣服
你离我远点
白擅记
对饮的有断头的掉魂的
留宿的只要有腹肌的
花绣帽檐后订俩如意头
酸酸腐腐的一天到晚吃闲醋
欠他的钱
骗他的肉
穿着吊带衫儿乱晃悠
就不听话
就不做你的太太
和他的每一次
她都要反抗一会儿
孔子
没人敢忤逆他
他像个老爸爸一天到晚的
喋喋不休
满嘴的白色的唾沫星子
他教君王教臣子教草民
他希望人对人都好
才能天下太平
各得其乐
但他骂我是小人
所以我夜不归宿我喝酒我抽烟
谈恋爱做女诗人
他恨的牙痒痒又泪流满面
昨晚他替我盖好被
我也哭了
我知道我是他最疼爱的小女儿
入秋
奶奶老到昏聩的时候
见了谁都要哭一场，像个小孩子
不顾脸面。人不知道怎么回事
拼命地干活，境况还是窘迫
更难的日子还在后头。我很累了
妈妈打电话说连阴天，花生烂了一地
安徽也下雨了，冷。我想歇班
想为自己买维维豆奶，早餐吃白水鸡蛋
孩子放学让他自己走回家。我想睡觉
想赖在软和和的被窝
灯火通红的小房子里
外面的雨变成雪，雪变成雹子，刀子
那都是外面的事
保洁员梁书霞
中国的卡门。吉普赛女郎，艾斯美拉达
可惜美人迟暮，晚景落魄
五十六岁的女人，三十二十的卖
她说她一夜不能没有男人，一天不能没有钱
儿子儿媳打她，她还是欢喜地为孩子们掏光自个的口袋
她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晚上就睡在破三轮车里，或者阴暗的角落
毕竟他不能像那些流浪汉们，光明正大地睡在火车站
那火车站的候车厅，呵，灯火通明，气派啊
兰若寺
谁能看清谁的脸
那些浮动的。鲜艳的。是女人
就有索魂绳，夺命散
是女人就能起死回生
邮亭。花庭。打扮的很好看的样子
遇上的火夫，白天叫她妹妹
夜晚喊她姐姐。街灯下结着蘸雨珠的虫网
她生前一定没有害过人
有个石榴院。在长昼里
采白蘋
和你玩
一生的遭遇，温暖而绝望
租来的房子，买来的盒饭
寇菜公为我湿了褥布衫
梁柳恽知我如花初胎
世上的人有三分的寒，短墙的鬼有七分的馋
可你有十分的好，十分的坏
十分的让人为难。绿豆兰挨着芝麻籽
小阁镇连着鹧鸪村
你喜欢我咬过甜橙的嘴巴
喜欢听我哭哭啼啼作冷眼观
先生，花缭乱，人好看
欠的钱可不可以不还
苍井空
以为喜欢就是耻辱
才是真正让我们喜欢的
羞于写下这三个字
却又忍不住张望
比起那些高傲的不可亵渎的作画读书的小姐们
我更欣赏她的慷慨和纯真
每一个妓女都是一个菩萨
每一次脱光都是对这个人间的信任和馈赠
全世界都爱
日本的小女孩
要多乖有多乖
洛阳
在没有牡丹可开的时节
洛阳穷的像个村窝
有个穿不起衣服整天裸体的男人
“率意独架，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
穿的起衣服的人唱广陵散
一边掐虱子一边喝酒
看见不认识的人出殡，哭天抹泪地嚎呀
这是个闲散粗糙的地儿
人们喝茱萸汤，听竹林风
不准私奔，不准诱拐，不准谈恋爱
我是那时节的白痴皇帝
大臣们爱我啊
恨不得一天打我八次
大雪
门都关了。寒冷的人都回家烤火
流浪的人也来吧，流泪的人也来
我出个字谜，猜不对的抱抱
猜的对的奖励红小豆和鲫鱼
不猜的是左秦。他不再说话。也不再写诗与评
谁都不许指责他！他是神明宠爱的小孩，他爱怎么就怎么
我想敬他三杯酒，我想把身子给他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吻，会不会害羞
累了就睡觉了。被窝里有热水袋
挠他的脚心胖肚皮
我们做游戏
把纸卷作筒：喂，是梅小小还是苏玉局
初桃
她浪荡的时候，全身都是打开的
骂声越高，打的越开
就要被整个京都的女人撕烂了，这算什么呢
她咯咯地笑，袖长过肘，衣长至踝
“你要疯一次，死一次，才配爱我”
她调教温顺的小猫
呵斥咆哮的野兽：站住。不许动。吻我
六丑街
米谷养大了虫鸟
也养大了坏孩子，满院子地跑啊疯啊
染布蓝水，映着鲜奶色的花瓣，映着
往来的人，喝茶的，买糖的
醉酒的，快乐死了
我喜欢胭脂
喜欢你对我不怀好意
十二月
头疼死了。十二月都是索命的小鬼
背着棺材在贫民区念叨：
送快递的小哥
擦玻璃的老张
投降吧，你们都要被招安
洗脚的阿妹
殁于好听的病——杨梅疮
偷偷地生，偷偷地死，偷偷地埋
亲人哭两声都是偷偷的
十六岁
每天晚自习到九点，暗恋的人
一会是历史老师，一会是美术老师
在意的人不能多看他
同位是男生，三八线要画清楚
喜欢和女孩子扎堆吵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睡觉
谈论体香，背心，月事
买便宜的小礼物互赠
田野里跑着兔子和牛虻
我们住的土房子，草房子，石头房子前
开着大捧的鸡冠花
邻舍家的两个小子对我百般殷勤
另一个则不揪不采
光禄先生
你是磕头的臣子，无用的书生
人民死于屠刀，饥饿，瘟疫
“井里塞满死尸而水不可饮”
你有何用。你的千虑策，明君，治国
“民富而后邦宁”，有何用
哭不敢狼嚎，醉不敢大熏
到死都不能把头颅拧下来
到死都喷不出一滴血，“报国无路啊”
你有何用。大路小路你都走成绝路
你蒙着被子哭
蒙着被子睡。醒了就给我说南宋的好
“黄碟翻花竹，微凉不是风”万里兄
谁不是骄傲地说出自己的时代
又泪水涟涟。那时的临安锦绣，荷盘大得吓人
龙才是王者，凤才是王母，高贵而儒雅
不像后来的皇帝都文盲啊都土匪啊
百姓也温顺。自古以来
我们的百姓都是最宽宏最经得起伤害的
只要不挨饿，只要有条活路。你都是笑着的
蒲芽九节，桑枝初上
你说的南宋温暖，细小：几个芍药院，几个麻糖孩
根本没有杀戮，残暴，嚎啕
是的。根本没有那个时代
也没有你，万里兄
燕坊
红石撑门。小仆熬着温醋汤
折磨一个害着相思的人，就是灌他酒
灌他酒。凭他以国为姓
或三槐高德，我才是大王
女人可以左右男人的生死，可不是在床上
我有些小药膏，小迷糊，小卷发
平时乖得要命。偶尔任性
就灭了忽必烈那货
二两妖怪
聚则成形，散则为零。草木的身量
碗状的小乳房
要快乐
于是她有了肉身，要男人
于是她有了小心眼和恶心肠
小药：白萱
想你了，想哭，哭不出来
十二月都是瑟缩的小房子
她从云南被许多老头吸干了奶水回来
枯黑枯黑的
让人提不起一点兴趣
（以上作品发表于2017年《诗歌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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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6 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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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0-16 13:25
发表于 2018-5-5 10: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