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灯
在长夜开垦黎明,灯,就是患难与共的亲人。四十年前的一盏灯,布满了血丝、指纹和时光的灰尘,摆在感恩的日子里,我用回忆一遍遍擦拭。
那时小兴安岭密林深处的黑崴子,夜晚就像小村的名字,如豆的煤油灯,还无力照亮通往山外最近的那条小径。
为我备考,奶奶颠着民国的小脚,翻过五里崎岖的山路,买来带罩的煤油灯。小小的玻璃罩,像个高压氧舱,试图要拯救我于穷途末路。
一到晚上,奶奶总要小心翼翼地把灯罩擦亮,亲手点燃,生怕碰碎了山沟的梦……
披着奶奶的灯光,我日夜兼程,从书山开凿出一条鹿蹄小道,终于赶上了命运的末班车。
离开大山的秋夜,奶奶又点亮煤油灯,端在手上,一直把我送到树影森森的村口。
穿过岁月,风雨中回望,奶奶依旧站在老地方,站成了一盏灯,苍苍白发,如慈爱之光,照亮了我前面的道路。
2》母 亲
太阳再升起几次,母亲就九十岁了,而她一生都像一颗星星,在祖母、父亲和儿女的天空燃烧。
从松花江畔的大顶子山起步,到小兴安岭南麓落脚,识文断字的母亲迷失于灶台边,一辈子也没能走出大山。
她被炊烟炝瞎的眼睛,常合在一起,轻易不想睁开,像一尊普渡众生的佛,却能看清人间的喜怒哀乐,生旦净末丑。
养育的六个孩子,像六首直白的打油诗,读起来略显粗俗,却也合辙押韵,至今还找不出明显的病句。
胆小的母亲,像路边觅食的麻雀,一辈子都怕树叶飘落下来,砸到一再受伤的命运,所以,一再把儿女的头颅按下去,按下去,模仿秋天熟透的谷穗。
偶尔也聆听雨雪,谈古论今,更多的时候,还是举起袖珍收音机,贴近外面的世界,或从记忆里掏出一串串亲情密码,拨动远山近水。
九十岁的夕阳,还在用余辉,点燃镀金的日子,拄着黄昏笑对阴晴圆缺,走走停停,舍不得一下子爬完弯弯的山路。
3》吃面条
春节过后吃过几次面条,均与生命的长度有关。
每次都是家人用擀面杖,把一片祈愿的麦子,擀成一轮满月,叠出层层祝福,切成一根根银丝,捆住看不见的吉祥。
挑进碗里的不仅是热气腾腾的生活,似乎也有上了年纪的民俗,全家的幸福安康。
一只大碗装不下许多,剩下的念想就装在心里,留给日子慢慢享用,滋养走在路上的好梦。
最喜欢吃面条的,当属这个城市的出租车司机,他们把时间压缩进碗里,再把道路拉长,拉成一根没有尽头的面条,拴住一家老小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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