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枪
“缺口在那里派生希望”。我要用俄罗斯诗人阿尔卡季•德拉戈莫申科的一句诗来作为此篇的开篇，是因为诗人路军锋的人生和诗歌际遇中，就有这样一个“缺口”地标性地竖立在他的视觉中，给予他牵引和希望。他的一切精神指征，都是这个“缺口”投射在他的诗性轴心上的结果，反之，路军锋又作为“缺口”的代言人而广泛存在既定地域中，他们之间有同一种紧近的亲缘关系。本诗集《太行风情》中所有关于太行山的元素都是由此“缺口”派生而成，在这里，“缺口”和太行山划等号，作为代言人，路军锋习惯于从这种元诗母体中领受其原始、博大、神性、深邃、虚无。它的一切生发，都被放置在路军锋为之营设的现实主义花园中以供诗性的建构和解构。从出生到近知天命之年，路军锋一直以太行之子的形象在践行这一身份，这是他的终极信仰，更是他一个人的宗教。
这样定位一个诗人和他的写作原点并不是我的主观臆断，而是在细读《太行风情》这部诗集之后，路军锋对太行山的内视和指认，他的人生一直行走在太行这块土地上，飞鸟和泉涧的语言，树木和岩石的脾性，山风和走兽的气味，如同熟悉自己的毛发体肤一样熟悉。他能和所有古老的寺舍和颇有年轮的老房子对话，甚至能辨识一朵云源自何处，终于何方。置身于太行之中，路军锋熟稔地和这些闯进视野的不速之客自由互动，随便得像法国诗人佩斯在《流亡》中写的：“我认得你！我们又碰面了”。正是基于这种大热爱、无羁绊的自然亲近，基于这种几十年来从未间断过的大山里的行走、这种自由精神之于诗性的“流亡”，才令他的诗歌在大多数有着太行籍身份的诗人中脱颖而出。对诗人和他的文本来说，这样的“流亡”是多么弥足珍贵。
我认为，完成了对一个诗人的地域身份的认定，是对诗人和其作品分析的重要路径。从发生学的角度来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才能探本穷源，了解诗人在诗学上的脉冲。由上文我们知道，横亘八百里的太行山是诗人路军锋的出身地，栖居地，也是他的诗歌母体，是其基础、根系、立命之所在。除《太行风情》这部诗集之外，他还出版了《太行之光》《诗人过太行》等两部诗歌集，另有一部《国画传奇》，从我的粗略阅读中，也能发现大量的关于太行山的元素。基于这些，我们可以感知诗人对太行山的深沉热爱，当然，也愈发彰显出太行山生生不息的元驱力所成就的路军锋的诗歌的宽泛度和有效高度。
通过对路军锋的诗歌和太行山辽阔的地理所蕴藉的古老和新生的事物比照，不难发现其文本所围绕的内核和由此衍生的价值取向。在他的笔下，无论何种题材，都是一枚引线，无一例外地引发出他赤子般的情感的爆炸，这其中或欢畅，或苍凉，或雄恢，或低昂，或忧郁，或悲壮，或……，都是源发于生物本体和诗人自身的深度化合。我本不想叠用这些指向性过于明显外露的形容词来表征，但诗中充溢的各种泄洪般的情绪在时刻提醒我，让我除了感受其地火般的炽热之外较难有其他选择。也难怪，数千年乃至数万年数亿年来，太行山就矗立在那里，它是一部浩瀚无界的经书，也是一个巨大的磁力场，对那些契合它的属性的人来说，比如诗人路军锋，馈赠和诱因就会源源不断。如果遵照当下诗歌现场的某一诗学观：诗是自然、客观存在的，诗人只是在某一时间某一地点发现了它，并记录下来。那么，路军锋就是这样一个发现者，一个乐此不疲的发现者，他在做着一种类似但又高于“诗官”的事。对太行山脉这一有着古老历史的广阔地域来说，他的使命就是发现、感受和表达。他正在践行这一使命。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曾说：“诗人在根本上是要对世界作出回答，对世界作出反应。”而路军锋的世界就是太行山，他在根本上是要对太行山作出回答，对太行山作出反应。在此，我仅攫取“回答和反应”中的一些诗歌片段以作线性的采样简析。在《位置》一诗中，诗人写道：“站在银河下面/发现有我的位置”。路军锋的位置就是太行山脉的某处位置，和银河相比是微如尘埃的空间对应，把这一尘埃（位置）放置在太行山脉这样一处地标中，“位置”感并不让人觉得无稽和空洞，相反，还能读出其合理性和精神气质上的辽阔。这是诗人的大胸怀，也是其哲思的高光点。在诗歌《花开就停下来》中，由标题就能发现作为一首好诗的开端，而我接触到的很多诗人，是不太注重标题的。我经常试着以此作为鉴定一个诗人是否成熟的标志。继续阅读其中的诗句：“看看/这些叶子，是怎样/找到春天的 ……衔在小鸟的嘴里，把嫩芽挤进/大山的怀抱”。诗中同样蕴有丰富的太行物象，在这里，“大山”喻指太行山。嫩芽是太行的，小鸟是太行的，春天是太行的。叶子找到春天，嫩芽挤进大山，标准的寓小博大的写法，轻松地赋予事物生动而宏大的气象，体现了诗人在日常写作中的经验。再看《雪天遐想》：“在太行山的脚下/收到了天空寄来的雪花 ……我甚至想用身体的一根骨头/敲响太行山的寂寞”。从中可见毫不掩饰的太行元素。在写法上这首诗仍然延承上诗的表征方法，在诗人的心灵深度，却爆发出山兽般的颤动和呐喊。用一根骨头敲响太行山的寂寞，这甚至可以看作是某种宗教式的献身皈依。从太行山脉的旷阔我们不难想象其时空的幽远和空寂，而诗人路军锋在这里教我们怎么对待人生际遇中的那座山。此外，由太行山水孕育的淳朴、厚重、真挚的亲情也是路军锋诗歌表达的重要分支，在这类诗中，他的咏叹是朴重的：“爷爷啊您在哪里/楚河汉界硝烟已散/您手头的马樱花是否宽余”（《怀念爷爷》）；“我的乡愁/是那山坡上的土疙瘩/他在父辈的手指中翻腾/在母亲的针线里缝纫/乡愁就是土地的特产”（《胡凹沟的乡愁》）。两诗中虽然没有密集的意象，但却直抵为人孙为人子的内心，于情亲而言，这种写法直接而有效。路军锋另有一些诗，明显具有浓郁的信天游成分。由1987年中国社科院编写的《中国语言地图集》一书确立的十个方言大区中的晋语区我们知道，山西省的大部（正好涵盖诗人所在的太行山系）和陕西省的北部同为晋语区，而陕北民歌中的主角就是信天游，这就不难理解了。如《走进土地》一诗：“我的小亲亲，小爱爱/伸出你的手/我用喉咙把你/从窑洞里/喊出来”。从形式风格几乎可以说和信天游同出一辙，只不过被诗人赋加了极为生动的语言的诗性。收入本诗集的还有一类就是禅诗。“诗是寺的语言”，同古诗一样，很多新诗也具有深远禅意。长年累月行走在太行的城隍寺庙之间，路军锋难免感同身受其中无处不在的禅性，他的诗歌《站起来的九子岩》（之一）：“走进了一座寺庙/走进了一片森林/走出来的时候/身上会多出一片叶子”，就是一首标准的禅诗，所谓一叶知秋，被诗人在这里化用成一叶而知寺庙（佛），并不牵强。另外，像诗歌《有感一只鸟》和《你还会发现》等都可以归属禅诗范畴，在这里不作细述。
对一位诗人的诗歌文本来说，通过对上述诗歌片段的分析应能知其大概，从数量上这样的举列也已经足够。我并不想去作“统计学”的工作，再说过度的穷词索句佯为解读就是对读者的不尊。路军锋的诗眼已经被太行山点亮，已经拥有适合他的诗歌成长的生态。我读到过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的诗：“今天，我有自己的语言/有我自己的疆域、土地和禀赋”。路军锋的疆域和土地就是太行山，语言和禀赋就是他的诗歌。如同一个身裹袈裟的僧人，树和石头都是他的信众，他在以太行山的方言讲经布道。又如同一个土司，在统领、建设、收割着这块丰饶而厚重的土地。可以说，路军锋的诗，几乎触及到了太行山所有的地理和人文因子。昨天以前，他把近50年的生命岁月交付出来，无论是现实生活，还是诗生活，都和太行山遥远的历史和触手可及的当下胶合在一起。而今天以后的未来，我确信，路军锋还会遵循这种身心的知遇，还会把这样的行走进行到底，他仍然会随手记下太行山每一片叶子和每一朵云彩的姿态，因为只有这些，才是闪烁在他人生的精神向度上的图腾。
从山开始，由山结束，应该是一个贯穿始终的论述方式，虽然所指或许不是同一座山。记得一次聊天，曾听路军锋说起过王屋山，这是一座很多人很小就从中学课本中熟悉到的山，知道愚公的人就知道王屋山，它从上古就已经存在人类的语言中，路军锋的居住地离它相距很近，他是一个亲近历史的人，言谈间像喜欢太行山一样喜欢王屋山，而我，则像喜欢愚公一样喜欢路军锋。这或许就是通常所说的信任和任性吧。
2018/7/21
简历：
大枪，江西修水人，长居北京。中国当代诗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国际汉语诗歌协会副秘书长，《国际汉语诗歌》杂志执行主编，中国诗歌流派网学术委员。诗作多见于各专业诗歌期刊和重要选本，获得第四届“海子诗歌奖”提名奖，首届杨万里诗歌奖一等奖，《现代青年》杂志社年度十佳诗人奖，首届东西方诗人奖银奖，《山东诗人》年度长诗奖及其他多个奖项。 |
发表于 2018-7-29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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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1 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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