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7月2日，星期天
拉开楼顶宿舍的房门
这是一个空气燥热的清晨，我看见
太阳和一群叫不出名字的花，争先开放
我和我的工友，在顶层通往车间的楼道里
相遇。我们彼此点头，不握手
我们彼此拍肩，不拥抱
我们彼此，就像这个清晨
这个被汗水滋养过的清晨
——花和太阳，争相怒放！
阿霞
她总是在加班的夜晚
笑这些机台上奔跑的缝纫线，像她十七岁好奇而
走过的路。从遥远的乡村来到这座城
现在，她踩着缝纫机
围着衣服上脖子的地方车了一圈又一圈
没有尽头，从晨曦到夜半
没有尽头的，像她在这座城市的高楼上遥望故乡。
在四百个衣领完工前，她悄悄瞥向那个穿着厂服
一米七三的少年。现在，她踩着缝纫机
像踩在她十七岁慌乱的心上
21：30 的车间
电机在原地飞转
它们咀嚼黑色、白色、红黄蓝绿的布料
它们吞下灯火与明亮，吞下今天九点半之前
所有逝去的往事与时光
流水线
我们就这样坐着，偶尔抬头
时钟在夕阳下疲惫地转着圈
我们就这样坐着，低头不语
像坐在某个诗情画意的黄昏
等晚霞飘过，远处点亮几盏微弱的灯
我们就这样坐着，循规蹈矩
像石碑上的文字，排列整齐
我们坐在各自的方格里
表达各自的含义
我们坐在人生的方格里
小声欢笑
大口喘息
在流水线上
我和我的三个工友，并排坐着
在黄昏眼里，多像是：
岁
月
之
墓
规章制度
这是一块蓝色的铁皮
在我们上班打卡的必经之路上
默默地望着奔走的
人来人往，点头，或者微笑
在某个下班的清晨
我在它锈迹斑斑的字迹前
挥了挥拳头。
那天夜里，我吃下了这块蓝色的铁皮
它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规章制度
从那以后，我避开人来人往
低头，卑微地行走
在每一个劳作的夜晚
吃铁的本性被唤醒
我吃下铁的纪律
吃下一个个铁的任务
我的骨头开始变硬，目光坚定地
凝望前方——多么柔弱的未来，多么像是
一盆熔化的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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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22 1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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