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流的水，远远不够用来为诗人的不幸而恸哭！
——试探钱轩毅悼黄庭坚诗的结构方式
这确实是一首非常优秀的作品，读了之后，给人耳目一新的美感。以长诗的形式评介哀悼一位古代的著名诗人——黄庭坚，他的事迹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传记应该不少，歌咏也不乏名篇名作，想写出新意，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诗人却进行得游刃有余。读后，引起我关注的不在于其诗的语言的精美，也不在于“对历史人物的缅怀，饱含哲意和思索”(秋水岸语)，也不仅仅在于诗意的灵动与飘渺，感情的细腻与真挚，这些都是它重要的特色。给我印象深刻的反倒是此诗巧妙的构思，或许是诗人精心设计的结果。我认为，此诗结构由两条主线来展开。
第一条主线，对黄庭坚生平的追忆。
黄庭坚的生平不少人都耳熟能详，他在诗、词、书法方面的成就卓著，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重要之地。黄庭坚(1045年8月9日-1105年5月24日)，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晚号涪翁，洪州分宁(今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人，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之祖，与杜甫、陈师道和陈与义素有“一祖三宗”(黄庭坚为其中一宗)之称。与张耒、晁补之、秦观都游学于苏轼门下，合称为“苏门四学士”。生前与苏轼齐名，世称“苏黄”。著有《山谷词》，且黄庭坚书法亦能独树一格，为“宋四家”之一。北京大学教授、引碑入草开创者的李志敏评价：“黄庭坚引鹤铭入草，雄强逸荡，境界一新”。
悼念这样一位重要的古代艺术家，必须触及他的生平，评价他的文学成就和功绩，这是无法回避的事情，作者没有如小说一般的演义，也没有如辞赋家般地大肆夸饰，而是选取了黄庭坚年少聪慧、考取功名后宦游北地、失意被贬后艺术达到巅峰，最后客死他乡、归葬故里这样几个人生的关键点来追忆，并且有详写也有略写，有时甚至惜墨如金，一笔带过。详写如叙及黄庭坚年少即聪慧过人，选取的是他七岁作牧童诗的典故：
那年七岁，借用牧童的眼睛
你看到前路机关暗布。横吹一管竹笛
在前村田埂骑牛好过大道打马
抬腿。落步。牛背像缓缓移动的土丘
汴京？汴京和长安一样太远太假太名利
笛孔太浅，装不下陷阱的逻辑
——第2节
这比黄诗明显多了几倍的文字，却更符合现代人的阅读习惯和审美趣味。原诗为七言绝句，28个字，“骑牛远远过前村，吹笛风斜隔岸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而悼诗却用了80多个字，不仅仅是对原诗的翻译，而是再创作。这哪里是在写一个七岁的孩子，分明是在写他的一生。的确，黄庭坚是早熟的，他的那首牧童诗也是对前路的险峻有所预料的。他的一生不正是落入了名利的陷阱吗？这是详写的例子，当然还有如关于江西诗派的开山之功及书法之美，也是进行了详写，在此不一一赘述。而关于中进士这么辉煌的事情，诗人却是以两句暗示的诗一笔带过“功名是写在考卷上浮肿的词语/进士村的影子拉长了远离故土的惆怅”（第3节），诗人娴熟地写作技巧在此可见一斑。写他宦游京城等北方不得志的情景，也是用了这样两句形象化的诗句“后来下雨了，雨水在青石板上走/你在北国的风雨里走。”（第4节），写他一生官场失意用的是“汴京、黔州、戎州、宜州是传记中含语病的段落/弯腰的疼痛，让你始终无法另起一行”（第6节），而写诗人之死则用了整个第8节11行两自然段和归葬故里也是用了整个第9节8行两自然段，他的死与归葬安排为详写，这是与前面年少聪慧的详写相呼应的，互为反衬，说明有才之人在世间不得志、含冤而逝的惨境，这正是作者悼念的重点。
当然，这些追忆不是枯燥的语言，全用的形象化的诗句，没有史事的摘抄与古诗句的照搬，写得形象生动，意象纷呈，感染力很强。
第二条主线，通过对遗迹的描绘，来凭吊与追思。
实际上这是一首登临凭吊诗，只不过写得不露痕迹。我猜想，诗人一定是在江西参观黄庭坚的那些古迹后，有感而发，方才写出这么生动的长诗，来悼念他。诗的第1节就是大量的写景状物，“青色的山崖”、“千年重阳木”、 河流、山顶听涛、“有亭六角翘起触碰云朵，瓦楞上都是天光”如此等等，都是现场之景物，这些景物的描写使用的形容词都是在烘托主角的性格，为其命运做铺垫。后面几乎每一节都有景物的描写，依次写到黄庭坚的故乡双井村的两口井及其村旁的名叫修河的河流、南山的山谷及山顶沿路的飞花及松涛，写到了南山寺及其钟声，通过宋朝的圆月从凤凰山升起依次照见南山崖、钓矶台、陵墓及山谷闪光的河流，“吞下两岸七百里草木和离岸的青山”如此等等，沿着一定的轨迹，作者走一路写一路景，并进行深情的追思与凭吊，情感是慢慢由温至热，在最后一节达到了抒情的高潮：
山谷。河流缄默，纵有片语只言
也仅以浪花的形式与岸或船舷耳语
我眼里的修河不止七百里
它的长度，相当于亡魂与生者的距离
它的深度，是一场恸哭的深度
它活在与山谷一样低的地方
多少是非平仄顺着水流下落不明
河水的伤口只有水能治愈
一个人走了，一群人来了
一条河流的水，足够用来恸哭
山谷蜿蜒行走，河流不会死亡
——第14节
细心的读者可能还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整个长诗中共有12处用了“山谷”一词，仅有一处是点的“山谷墓”，其他都似乎全写的是真正的山谷，但真是这样吗？请看这一节：
南山不高，有人从山谷到山顶
走了一个早晨，有人却用去半生
山谷的深度决定了山的高度
飞花和松涛吟着宋词，拾级而上
露水像圣器在发光，在分宁的天空下
——第5节
南山虽不高，有人爬一个早晨，有人爬半生。看起来矛盾，实际深意明显。“有人从山谷到山顶/走了一个早晨”这是实际的，也是正常的，但下面却说，“有人却用去半生”这是什么意思？或者是说黄庭坚用去了半生的时间将山谷之名刻在宋朝人们的心中，达到了他人生的山顶，或者是说有人追随学习黄庭坚耗尽了半生之力。“山谷的深度决定了山的高度”这完全是双关语，山谷深喻人的学识深，山高喻学养高。
我仔细分析对比后，觉得作者写山谷之多，是有深意的，或者说就是在写黄庭坚本人，因为黄庭坚号山谷道人。
当然，要说写景观，河流是必写之物，这样才紧扣诗题。纵观全诗，这条河流一直或明或暗地呈现着。有时与光阴同比，“河流不是虚构的，光阴的渊薮也不是”；有时虽深不如古井，“用两口井给一个村子命名/比门前这条河流来得深邃些” ，却也“因相互明亮而相互洞见”；有时又是那么美，“那么美的一条河流/把月光长久地藏在身体里”；有时又是宽广的，“山谷闪光的河流，吞下两岸七百里草木/和离岸的青山”；有时又与时间合二为一，“时间是更深的河流/它吞下的比河流更多”；有时又是静止的，“千里外/修河停止奔走”，在静默中，刻有“佛”字的山崖，是修河最硬的骨头，“纵有片语只言/也仅以浪花的形式与岸或船舷耳语”。最后，河流因那个诗人的离去而延长和加深了，“它的长度，相当于亡魂与生者的距离/它的深度，是一场恸哭的深度”！同时，这条河流一直与山谷在一起，河流就在山谷中，这也不正好预示着黄庭坚心怀家乡的河流，印证了写山谷就是写人就是写的黄山谷，河流陪他共休戚、同生共死、同喜同悲吗？其实，一条河流的水，远远不够用来为诗人的不幸、为诗人的死而恸哭！这才是作者要真正表达的诗意。
当然，大家读后可以知道，以上所说的两条主线并非绝然分开，而是穿插和交织一起同时进行的，水乳交融，不露痕迹，构成了一首完美的诗作。
原诗链接：http://www.zgsglp.com/thread-855948-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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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8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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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7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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