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赋
文/离若
少时，它是一片薄薄的镰刀
挂在童年的树梢，收割夜色
母亲在昏黄的路灯下喊我归来
大了，背着它远离故土
它是一枚瓷器，浸润着大海幽深的蓝
只须一把琴音，它就碎在异乡
今夜。我穷得只剩下孤独和信仰
它心生慈悲
掷给我遍地白银
今夜。它是天上最大最亮的神
被群山举到最高处
万物都朝它跪了下去
蚂蚁
文/离若
这针尖儿小的，可以忽略不计的黑色章法
密密麻麻
在大地的稿纸上，书写卑微
是干脆的一点，立在尘世中央
是缓慢的一撇，拖至墙根和废墟
是长长的一捺，蜿蜒至河边或草地
这天地间的列队，向着白天和黑夜出发
潦草中透着苍劲
可以驮起一座山峰，或者
背负一个小小人间
蝉
文/离若
蝉就是这样一层层脱掉了自己:
脱掉黑暗，脱掉泥土
脱掉多年的蛰伏
脱掉厚重的壳
在黄昏，或夜晚，用歌声把自己送出去――
我也要像一只蝉
卸去心怀的利刃
除掉身上的芒刺
解开捆绑自己的绳子
放下疼痛，悲伤，喜悦，及命运带给我的种种
轻如纸片。风在上面写下:
自由，和远方。
蝉声
文/离若
蝉，附在柳树上
聒噪的嗓子，一遍遍叫醒夏天:
荷尖儿撑开小伞。柳枝荡漾
豆角，丝瓜，南瓜藤，爬上篱笆。
我坐在雕花窗前读旧信。
堂屋里，相框端庄
年轻的祖父玉树临风，祖母有好看的镯子和蛮腰。
长短调里送出清凉和宁静。
它的配偶接收了密语。风是六月的绿邮差
我们的爱情慢了半拍。
如此，刚刚好
文/离若
牛羊在河滩上吃草
青草刚刚没过蹄子。
卵石在溪流里打坐，两颗石头之间的缝隙
刚好容一群鱼虾侧身而过。
炊烟从瓦屋升起
系围裙的妇人，围着灶台打转。
小米粥，玉米棒，青椒炒豆角
不烫不凉，刚好等晚归的男人和孩子。
月亮是一枚银钩
垂钓夜幕下的村庄。
流萤提着灯笼赶路。老人和孩童
鼾声中沉入梦乡。月光如细盐，洒在床头
不厚不薄，刚好盖住甜梦。
两座对峙的山峰
捧出鸡蛋黄的朝阳。
阳光穿过树林，风儿轻轻摇晃树叶
我伸出双手，刚好接住枝叶间漏下的
几粒鸟鸣，几滴晨露。
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文/离若
北方丽日晴空，饱满的麦粒
黄金般催熟了土地和时节
南方的六月，梅雨泛滥，江河汹涌
树木披着雨水赶往前世
鸟儿驮着阴霾飞渡苍山
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吧
把牛羊放到箫声里
把锈蚀的剑交给日光锻打
在晨曦中给远方的人写信
当你写下:
――溪流放低身段，庙宇抬高山峰，阳光
再一次眷顾人世
字在阳光下力透纸背
直抵远方
彼岸花
文/离若
秋天的火信子。血红色的召唤
从此岸到彼岸。打着人间的哑语，不说破
不说破十二岁的夏天水声哗然，如何把你拽入池底
我少年的手臂怎么也够不到你
知了在树上喊破了喉咙
荻花一夜白头
我以双重身份替你活并爱着。读书，写字。结婚，生子
你一直在我体内低低唤我
――我们永不再见。落下的花和升起的叶
错过，又叠合。如秋天的镜子
一面，照着你仓促短暂的一生
一面，照着我在尘世的烟火
莲
文/离若
被泥濯洗，以水为镜
唯恐自己的气节染上尘色
连名字也被月光拆解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
任蛙声在荷叶上击鼓，青蜓在蕊上饮蜜
露珠替它梳妆，洗颜
清丽的背影里剪出远山和近水
在清晨，或黄昏，盈盈水波间
香气荡出涟漪
幻像中一遍遍重组骨头，完成身体里的涅磐
唯有夜色，向人间递上矜持的一盏
它有看不见的翅膀，助明月飞升
有深不可测的酒窝，使星光沉落
而我，只愿和莲交换一种身份
用它在明镜台上终身固守的一种清修
――月光淬过的火燃起持戒者的禅念
使身边的水至清，水下的泥至沉，泥中的根至坚
一悟再悟，不让自己的一生都在推石头上山
不至于成为灵魂终身的囚徒
醉酒
文/离若
月光惨淡，照在临江酒楼。
一盏孤灯，吊着最后一桌喝到高处的客人。
几张醉脸中隐现
生活刻下的细纹，如江风吹皱的微波。
52度烈性白酒在喉咙里发出呛人的气味。
空气也迷糊起来。
三五人开始说醉话
――仿佛冲出闸门的河水，所有苦和责难
以及平常日子不敢道出的豪言壮语
在玻璃器皿的碰撞声中，一泄而下。
酒，使五个男人像五条鱼。
他们在水里游弋，沉浮，失去颜面和归宿。
江水拍击堤岸，浪花一次次被崖壁弹回。
秋加深的夜色
月光按在醒目的红色招牌上。
生活没有杀死他们一次。
他们在酒水里都死了一回。
隐喻
文/离若
母亲站在菜畦里，和云站在天上
一样白，一样轻
仿佛附身于天上最小的神
这些年，她越来越轻
步子越来越缓
岁月托着她老小的身子，从灶膛移到堂屋，移到篱笆下
再到菜园子
我知道，有一天，还会把她移到更远的地方
她越来越像一朵云
柔软，温和。透过湛蓝的背景
像雪一样寂静燃烧
默默烘焙着我中年的生活
她越来越不爱说话，喜欢一个人整理房间
反复擦拭旧家俱和空杯子
偶尔坐到院子里的槐树下
把日子捏成灰，看槐花落成冢
她仿佛跟着它们一起飘去了天边
墓志铭
文/离若
像柴禾燃烧过。
像植物挤出过绿汁。
泥土回到自身，我回到永久的睡眠。
写下的诗，在某一册无名书页里静默。
走过的路，再无一条通往远方。
犯下的错误，都已得到神的宽恕。
爱过的人，已一一告别。
大地赎回了我，我空无一物
――像一片雪花，覆盖在高高的山岗
用白赎回寂静。
在雨夜
文/离若
窗外的雨，越来越急骤
密密麻麻，扎向大地。
想到母亲辛劳成疾，苦不堪言的病体。
仿佛雨的银针，正一根根扎在她颈椎，腰椎，和臂膀上。
此刻，在黑漆漆的村庄，在昏黄如豆的灯光下
在木板床上
一定辗转着她的痛和呻吟。
而我什么也不能做，不能替她分担
哪怕十万分之一的痛。
不能替她喊出，命运一丝毫的不公与不济。
雨敲打着屋顶和玻璃
仿佛要把寒夜里的冷灌进骨髓，灌进
她卑微而贫苦的一生。
乡村夜色
文/离若
月亮是母亲磨过的镰刀，薄而亮
收割着乡村夜色。
星星是棋子，一颗一颗忠而有序。
月色下的稻田，是一匹暗绿的绸缎
翻涌着稻花的清香。
韶河水一路向西，淙淙水声呼应着远处的
蛙鸣和狗吠。
我被萤火虫的小灯笼提着，置身于
夜晚巨大的空濛中。
此刻，村庄小如庙宇。我小如微尘。
而天地阔大。
这天地间的律令，这大自然的神曲
令万物在寂静中获得一种蓬勃的力量。
夏日池塘
文/离若
暮晚，散步至乡间
邂逅一口池塘――
四周长满茂盛的植物:
芦苇，蒿子草，蒲公英，狗尾巴草。
一簇一簇的绿，在晚风中摇曳
仿佛要倾出体内的胆汁，与明月相照。
池塘一角，浮萍一叶叠着一叶
往事般，此消彼长。
宁静的水面上，倒映着天空和云霞
倒映着远处寥落的灯火。
电线杆上两粒麻雀，也倒立水中
在水下亲亲我我。
起风了。静悄悄的水面，微澜渐起
三两只水鸭
静悄悄划向对岸。 |
发表于 2019-7-24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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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9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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