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如果把所有的月光
都收拢成像手电筒那样的一束
那时候月亮就像是一把抢
就可以被一只巨大的手拿着
他可能瞄准的是整个地球
但每一个人还是会觉得
那枪口只是在对着自己
特别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
他喝醉了，和几个朋友
在酒桌上他讲着自己的故事
然后他假装着
每一个人都在认真地倾听
并且都点头表示理解了他
但当酒席散了
他在没有人的人行道上走着
天上只有一个月亮照着他
他渐渐感到
之前的一切都是一种幻觉
只有月光是真实的
只有月光在不断地击穿他的身体
有一个男人
有一个男人每天很晚直到
撑不住了才睡觉
但他什么也不干，只躺在床上
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
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有人问他，为什么呢
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人去问他
他没有朋友，即使与人交流
也从不告诉别人他自己的事情
很可能是在他的想象中
有这么一个人
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他自己
所以在这里可以理解成
他问自己，为什么呢
然后他回答自己说
他在等一个孩子从那里出生
因为没有女人，他用手做爱的时候
是对着天花板射精的
如果有一种可能
他可以拥有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一定且只能是
从天花板出生
所以他要尽可能地保持清醒
等他的孩子从天花板上哭着掉下来
他才能接住他的孩子
把他的孩子抱在怀里安慰他的孩子
因为
因为我教孩子写作业的时候发现
那作业确实难以完成
从周一到周日，我指挥那些数字
指挥那些字母
让它们学一些东西
让它们试着去走进一个孩子的内心
让它们了解，生活不是
那么简单的从A到B
不是那么简单的几加几等于几
但我没有办法让它们听懂
我已经很大声了
我甚至准备了一个衣架
我让F到站到属于它的位置上去
不要总是和E挤在一起
而6，总是把自己错认成9
它辩解说，我总觉得
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我在我的脑子里一直在过着
9那样的生活
好吧，6，把你捂在屁股上的手拿开
我要抽你一衣架，要你记住
很多东西并不值得羡慕
你要安于自己，正确地认识自己
即使
即使走在阳光下的时候
如果你想，你也可以装作
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你看不到因昨晚下过雨
那些绿化带里的植物潮湿
而有生机的样子
你听不到一棵香樟树上
鸟儿的鸣叫
马路像一个长带型的广场
那些车，跑着跑着就不见了
后来，连马路也没有了
很长一段时间你处在
这样的状态之中
就像你在你自己的身体里
或者头脑里散步
那里也是一个庞大而完整的世界
也是只有极少的一部分
是你熟悉的，认识的
在那里面，你现在走在一条
每天都会走的人行道上
你闭着眼睛和耳朵
不用呼吸，也没有迈动双脚
就从那条路上穿过
并且感知到了周围的一切
狗叫声在
狗叫声在很远的地方呼应着
院子里的月光
它们被看到和被听到
却没有任何办法被拿在手中
从房间里出来，你想离它们更近一点
你想理解它们在说着什么
在展示着什么
你尝试着走进它们的身体
然后你被它们包裹住
被它们吸收
你变成了狗叫声的一部分
月光的一部分
你的妻子在房间里喊着你的名字
她说太晚了
别老在院子里待着了
快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
你回答说，我知道了
马上就回去
但她还是接着问，你没有听到我喊你吗
你怎么不回答我
她不知道其实你已经回答了她
用一部分狗叫，和一部分月光
几个人
几个人约好一起到某个地方喝酒
然后他们出发，在半路上
一个人说
我们为什么去喝酒呢
另一个说
我们为什么去那个地方喝酒呢
另一个说
我们为什么要约到一起喝酒呢
另一个说
我们为什么约到一起非要喝酒呢
他们互相问着对方
思考着对方的问题
却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人说，我们回家吧
另一个说，是的，我们应该回家了
另一个说，是的，我们总要回家的
另一个说，是的
不回家我们又能干什么去呢
然后他们原路返回
一路沉默，分手的时候
他们约好下次一起到某个地方喝酒
没有
没有丝毫预兆的一场雨造访你
敲你的窗户，拍打你的铁皮顶棚
还大声地向你说着什么
你听不懂它的语言
你正在为其他的一个念头苦恼着
不想说话，因此也没有开门
没有邀请它到你的房间里坐一坐
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
你想它也不会太执着
你想它也不是一个疯子
不可能把你的屋顶掀翻
你装作这是一个没有人住的空空的房子
你把自己缩小
钻到你正苦恼着的那一个念头里
这念头可以作为你的一个新的房子
那里没有雨，没有人打扰
也没有人愿意相信
那是一个真的可以住人的房子
所以你就生活在它的里面
一个念头里面，这真是极其完美
偶尔你忍受不了那种死寂，你还可以
通过自言自语，来证明自己依然活着
一只
一只虫子在你的皮肤上咬了一口
但它可能并不是因为饥饿
想吃你的血或着肉
它可能只是觉得好玩
就像一个孩子拿着塑料铲子
在沙滩上挖沙
没有目的，他不会觉得
下面埋藏着珍珠
所以这样的时候你要感到高兴
看着它，把自己贡献给他
像沙滩一样躺在那里不要动
你要明白，并且在内心认定
你只是它的一个玩具
所以你要做好
继续陪它玩下去的准备
不要赶它，不要拍打它
痒了，疼了，流血了
也不要用手去挠，不要哭喊
你要相信，像沙滩一样
你也会有一个能够抚平伤口的大海
躺在
躺在一张凉席上，在你开始睡着之前
你启动它飞了起来
那不是所罗门的飞毯，那是中国的
用竹子编制成的凉席
躺在上面时间长了能让你的整个后背
变成一面装修好的墙
或者是一扇拉上帘子的门
但现在它就是你的出行的工具
你不用开口给它任何指令
你想要升高一点的时候
就在心里想一想月亮或着白云
它就会朝着高处飞去
而你能够启动它的唯一密码
是你必须在睡着之前保持清醒
所以这样的时候，你还具备理性
还有可靠的逻辑
还能正确地认识你所过的生活
所以你要明白，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里的一个真实的夜晚
里的一张真实的可以飞的凉席
所以你不能依靠梦，也不能依靠想象
他妈妈
他妈妈准备了一个衣架
然后告诉他，你要认真地写作业
比如你在写“山”字的时候
你要同时在你内心
造出一座真正的山来
所以你还要在内心造出土和石头
接着要造出草，树木
他妈妈问他，你喜欢花吗
所以你还要在内心安排好季节
让草和树木
在适当的时候开花
你还要造出一个人
给他一些空闲的时间
让他去爬山
让他真正地去认识什么是土和石头
什么是草，什么是树木
它们又会在什么季节
开出什么颜色的花
你要让他记住，记到脑子里
要让他用铅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
如果他写不出来
你就告诉他，他妈妈会用衣架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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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18 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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