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用一生等你通过
——张二棍《黑夜了,我们还坐在铁路桥下》赏析湖北应城 李汉超
在中国有这样一个群体:他们的父母为了生计外出打工,而他们却留在了家里,这些本应是父母掌上明珠的儿童集中起来便成了一个特殊的弱势群体———留守儿童。留守儿童正处于成长发育的关键时期,与父母相伴的时间微乎其微,他们无法享受到父母在思想认识及价值观念上的引导和帮助,成长中缺少了父母情感上的关注和呵护。根据权威调查,中国目前留守儿童数量超过了5800万人。57.2%的留守儿童是父母一方外出,42.8%的留守儿童是父母同时外出。留守儿童中的79.7%由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抚养,13%的孩子被托付给亲戚、朋友,7.3%为不确定或无人监护。诗人张二棍是山西大同217地质队职工,常年跋山涉水,游走在荒凉与清贫的社会底层,与孩子聚少离多,以亲身经历创作了诗歌《黑夜了,我们还坐在铁路桥下》——
幸好桥上的那些星星 我真的摘不下来 幸好你也不舍得,我爬那么高 去冒险 。我们坐在地上 你一边抛着小石头 一边抛着奇怪的问题 你六岁了,怕黑,怕远方 怕火车大声的轰鸣 怕我又一个人坐着火车 去了远方。你靠得我 那么近,让我觉得 你就是,我分出来的一小块儿 最骄傲的一小块儿 别人肯定不知道,你模仿着火车 鸣笛的时候,我内心已锃亮 而辽远。我已为你,铺好铁轨 我将用一生,等你通过 (选自凤凰诗刊)
张二棍,本名张常春,山西代县人,生于1982年深秋。从事地质勘探工作,为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诗作散见于《诗刊》《诗潮》《诗歌月刊》《扬子江》等刊物,有作品被选入多种选本。2013年“中国好诗榜”上榜诗人,2014年4月被选为《诗歌周刊》2013年“年度诗人”, 2015年参加诗刊社第31届青春诗会。获2015年度“陈子昂诗歌奖”。出版诗集《旷野》。
本诗一共16行,没有分节,但从诗意上来看,有四个层次。第一层次,用两个“幸好”别出心裁地表达对孩子的爱。“幸好桥上的那些星星/我真的摘不下来/幸好你也不舍得,我爬那么高/去冒险 ”。作为父亲的“我”陪孩子玩耍了一整天,天黑了,还不想回家去,还陪着孩子坐在桥下看星星。桥上的车灯与天上的星星融为一体,孩子对星星充满了好奇。父亲对孩子的爱是热烈的,同时也充满了歉疚:如果星星能摘下来,我会摘下星星给你,哪怕冒再大的险;遗憾的是“我真的摘不下来”。第一个“幸好”与第二个“幸好”紧密相连,父亲对孩子的歉意与孩子对父亲的依恋浑然一体,跃然纸上。“幸好”一词让读者玩味不已。“我们坐在地上/你一边抛着小石头/一边抛着奇怪的问题”,孩子是可爱的:“抛着小石头”是顽皮的一面,而“抛着奇怪的问题”又是聪明的一面。这么可爱的孩子,更能引发父亲的疼爱。
第二层次,四个“怕”字写出了孩子因父亲不在家的孤单和害怕。“你六岁了,怕黑,怕远方/怕火车大声的轰鸣/怕我又一个人坐着火车/去了远方。”一个六岁的留守在家的孩子,怕天黑、怕火车的吼叫是实有的,也是很自然的,但怕远方是诗人虚拟的,是诗人替孩子设想的;但诗人坐着火车离开孩子是实有的,去了孩子不知道的远方又是替孩子虚拟的。这样实实虚虚,强化了孩子的孤单和害怕,孩子越孤单、越害怕,诗人的心里就越难受、越内疚。
第三个层次,用一个“近”字写出父亲与孩子的血肉关系。“你靠得我/那么近,让我觉得/你就是,我分出来的一小块儿/最骄傲的一小块儿”。父亲拥着孩子,孩子靠着父亲,父亲与孩子依偎在一起,就是这种依恋,很自然地激发了诗人对孩子的怜爱之情:孩子是父亲生命的一部分,且骄傲的是他能延展父亲的生命。孩子与父亲本是如此亲密,而在生活中又常常是天各一方,人为分离,作为父亲,应该怎么对待孩子呢?
第四个层次,用一个“铺”、一个“等”字写出父亲准备为孩子所做的努力。“别人肯定不知道,你模仿着火车/鸣笛的时候,我内心已锃亮/而辽远”:孩子,你长大后,将会离开父母去远方,那时候,你坐着火车离开,父亲的内心因你而空旷辽阔。“我已为你,铺好铁轨/我将用一生,等你通过”:诗人已为孩子作好物质准备和精神准备,将用一生关注孩子的成长,竭尽全力为孩子的成长服务。父爱在此进一步彰显,并得到有力升华。
诗人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在一起,心中有许多的话语需要倾诉,有许多的情感需要表达。面对一脸稚气的孩子,诗人心潮起伏,选用第二人称“你”作为感情抒发对象,既亲切自然,又恰如其分,还增强了诗意的现场感和感染力。全诗没有故弄玄虚的意象,没有高深莫测的意境,都是生活中的日常口语,但境界开阔,意蕴丰沛而悠远。
张二棍的诗扎根泥土,扎根生活,大多以底层人的生存经验为诗写对象。打工者在他的笔下漂泊,乡民在他的笔下挣扎,父辈在他的笔下佝偻前行……诗人写他们的孤苦与孱弱,写他们的忍受与疼痛,写他们的麻木与绝望……张二棍立足底层,坚持草根写作,真实地叙写现实生活,其诗歌给读者带来强大的情感冲击,具有鲜明的现实主义审美品格。著名诗歌评论家谭五昌评价说:“张二棍运用其最为质朴无华同时又富于功力的诗性语言,生动而又全面地书写出了在急速运行的现代化进程中,中国乡村社会与广大底层人民悲剧性的生存图景与精神面貌。”
好诗人在民间,好诗歌也在民间。诗歌不是某些人坐在舒适的空调房里苦思冥想出来,它应该是民间的荆棘、大地的花朵,它应该有底气、有地气。张二棍说:“诗歌和你见过的一草一木、山神庙、羊圈都是一样的,它们一直就在那里。”是的,诗歌是朴素的,它就在荒凉悲苦的乡野,就在世俗卑微的民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