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诗友谈诗,我经常说起一种“灌木现象”——某一年去南方某地采访,汽车颠簸在盘旋的山路上,5个小时的时间里,近距离地接触了那片陌生的山水,同时也发现一个奇异的现象。那里的山峰远远看去郁郁葱葱,春意盎然,走近些看却只是一片一片的低矮的灌木,没有一棵参天大树。同行的朋友告诉我,这里的山因为过去乱砍滥伐,曾经是一片秃山。后来飞机航播了树种,才长成现在这些小树。
可是因为这些小树之间互相拉扯纠缠,终究谁也没能长成“出群材”和顶梁柱。而且,更让林业部门伤脑筋的是无法再航播新的树种。因为新的种子落在这些密密的灌木里,根本接触不到土地就晒干了。而侥幸落到地面的种子,又因为长期遮盖,见不到阳光,也慢慢地霉烂了。这样,这一带就出现了这种奇异的“灌木现象”——猛一看春色很深,很热闹光鲜,细一看却只是一堆又一堆的柴火料。
这种“灌木现象”让我联想起诗坛,心里颇有些忧虑。
现在诗坛上总是不乏所谓事件或争论。还有人喜欢套用金庸笔下“华山论剑”的说法,来称呼某某地发生的所谓诗歌争论是“某某论剑”。诗人与诗人“论剑”、流派与流派“论剑”、流派自己内部也激烈“论剑”,旗帜满天飞,板砖到处拍……自恋的诗人以否定一切为能事,以骂倒别人来显示自己的高明。
他们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水平到底如何,在乎的只是被人关注的那种感觉……仿佛不“论剑”就没人关注,可是越“论剑”却越没人关注,彼此争来斗去,只留下一丛丛拉扯纠缠的灌木丛而已。
一些热衷“论剑”的诗人对自己的人格修养、道德操守、诗学品位、知识水平鲜有反思,却自以为诗歌可以成为头顶上高雅的光环,使自己成为高人一等的精神贵族:自以为狂虐、放诞就是潇洒,自以为偏颇、偏激就是个性,自以为简单、片面就是纯真,自以为痴迷、偏执就是执著……可是,请问,谁给了你们这种特权?
一个好诗人的任务是写出好作品,而不是显示拍“砖”本事的旁门左道。一个好诗人让人们能够记住的是好作品,而不是一个个欺世盗名的“砖”家“业绩”。轻佻毕竟不是潇洒,刻薄毕竟不是智慧。在说明自己的理论心得和观点的时候,为什么非要用对别人激烈否定的方式来表达呢?为什么非要用伤害别人的人格尊严来完成呢?我认为这种所谓的“论剑”是一种不好的诗坛习气。
无论观点和水平如何,在商讨问题和发表观点时,对别人保持一份应有的人格尊重,可能会使自己的言论更多一些理性和温暖。在一种和谐温暖的友好氛围中交流,比在吵架斗殴的氛围中讨论更容易接近真理,也更让人觉得愉悦和轻松。
我并不是说让诗人们都戴上假面具营造一团和气的诗坛假象,因为坦诚的争论中表达出的真挚的声音更加响亮和高亢。但是,如今许多所谓的诗歌“论剑”,摆出的多是摔盆砸碗不过日子的架势,闹出的多是叽叽喳喳山头意气的蓬雀之音。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是乡下泼妇骂街和市井泼皮掐架,不是严肃的理论探索和艺术讨论。倘若把自己的诗歌写得像塑料布一样,干干巴巴,生涩枯燥,却还要两眼放光地盯着前面某个宝座上的某一顶桂冠而垂涎三尺,这样的诗人,是什么心态呢?
诗歌本来就是连结心灵的纽带,是传递温暖和友爱的桥梁。谈诗和写诗,应该是一件让人快乐的事情,而不能搞成像是为名为利而战斗的感觉。作为诗歌作者中的一员,我首先要求自己不要满足于做灌木,要把根扎进深深的泥土,在吸取养分和开花结果上多下功夫,尤其不要企图用把周围的人都打倒的方式,来显示自己的高大。
无论是松也好,柏也好,杨也好,枫也好……众多的不同名字的乔木都以伟岸的形象友好地站在一起,就是一片调节气候、输送氧气、抗击风沙的郁郁葱葱的大森林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