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
他说
你看
我是从我的影子里长出的
一个人
这片土地拆迁了
冬天常常笼着雾
我一走进去就看不见我了
的那条小路，没有了
我再也遇不见
那个我看不见的我了
他问我
你干嘛写冬至诗老写被宰的羊啊
我答：因为羊不仅被宰
而且不会写诗
我的那段苦寒岁月中也有热天
坐在凉席上夜读
一只小甲虫在席上陪了我一整夜
我再也见不到它了
用什么号召一场雪崩
用每一片雪花的无罪感
和正义感
它们对这一点的自信
高度统一
你有什么新年祈愿呢？
“我呼唤青天”
你唤不唤得来青天
我不知道
但你明年依然只配拥有今年这样的日子
我是知道的
我问清洁工老王
你晓不晓得来的人中哪个是大领导
老王笑：来了就说
我是一名新兵，是来向大家学习的
那个，就是大领导
特长
他知晓官场上级别，或换算的级别
只要给他报上一个人的职务
他眯上眼，手指掐算，口中念念有词
眼一睁：副处
这个人副处，也算没白来人间一趟呀
怼得好
挨了骂的小地痞嬉皮笑脸对女居士说：
你还信佛呐，信佛的人发什么火呀
女居士把岔头扫把往地上一顿：
你没听说过吗
菩萨也现金刚相！
那人出事了
我说：那人太坏，在坏人里面算得上将军
一熟人说：谁叫他傻啊
我当个坏人里面的上校就行了
人不要太坏
坏得够用就行了
那位官员说他也读文艺作品
比如，读报告文学
主流的、正能量的，报告文学
每次读，都有个愿望
如果我们的报告文学
都去掉后面的文学二字，就完美了
李威，社区叫你去领你丢失的身份证
我丢了身份证，我就不是我了
我不是我了
我还能去领我的身份证吗
进化
他说：我的祖先进化了几百万年
才进化成我的样子
我觉得他的祖先几百万年前
就把他的像挂在壁上
对着，进化
完人
我所知好多标榜自己是道德完人
也用道德完人的尺子量别人的家伙
后来真是成了完人：
完了完了
连个人都不是了
他祝福自己新生的儿子
祝他做个好人
又能像坏人一样长寿
正如康复有快有慢
早上在小区，两老头相遇
一个仍然问候：核了吗？
另一个已恢复正常：
吃了啦，托您的福！
神青赶说诗人像地下党令我想起这一幕
一个女人在台上用诗的语言
朗诵献给领导的致辞
一个诗人坐在被她代表的职工中间
默默听她念完
还鼓了掌
他说人类历史一路绵延就为了抵达今天这个点
我说：真是奇迹
你祖先的历史一路绵延就为了抵达今天的你
你妻子祖先的历史一路绵延就为了抵达今天的她
两条绵延的长线竟然不曾交集
就为了避免今天你们近亲结婚
法国人不识好歹
法国总统密特朗患前列腺癌
隐瞒病情抱病坚持工作
他死后真相传出
法国民众纷纷指责他
法国人不识好歹
不把你们纳入死难者统计数字
你们就只能
在死亡数字之外，排队
等着，再一次死
梦中去学石匠
师傅问：
一种石匠是把活人塑进纪念碑
一种石匠是把纪念碑里的人錾出来
让他还原成活人
你，学哪一种
老还小
他儿时想象自己
是秘密战中肩负特殊任务者
老了退下来了
他想象自己是在微服私访
他听见友人骂古代昏君和暴君
他说：该骂，但死得年轻的除外
面对友人疑惑
他说：他们为昏君和暴君名号的荣誉
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他新年伊始就在单位大力推进民主建设
具体来说，第一条是
我让员工监督我
第二条就是
监督必须是善意的
他是一个守规矩的人
他说：我的规矩就是
我规定我必须服从
我定下的规矩
领导说
我在新的一年中不享受特权
我有权决定
并有权责令我管好我
在新的一年中不享受特权
或许没人计算过麦克风的功过
我印象中
从戈培尔那时起
就有了麦克风
我遇见一个用身体撑着危墙的人
他说：撑得了一时就撑一时呗
他一边撑着一边喝酒，说：
喝呗，喝得了一时就喝一时呗
又说：请带话叫我儿子来
我要立遗嘱把这个位置的继承权传给他
对不起
哪能不吃肉呢？
你不吃肉，就对不起自己的一生
这话是锅里一块肉
对另一块肉说的：
就对不起自己作为也要被吃的肉的一生
我看见一把从不拔出的刀
刀鞘上的锈，爬上刀柄，爬上握刀的手
锈，还在往上爬
我终于知道，世上的人
有的是人，有的是人形的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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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5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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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5 22: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