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有诗意(十五首)
文/濮建镇
石头
石头是有生命的。他吃风
吃阳光。是为长出茂头发
好在发中养育虫鸟百兽
把寿长的生命分发给它们
像天下母亲一样耗尽自己中
渐渐老去，老到抓不住东西
坠落进时间的深渊
——散架成沙子了，还把
吞不进的阳光反射给别人
吃不进的风推送给别人
自己连口水也不吮吸几下后
只留一副不会枯烂的骨头
让世人能从里面淘出金子
所有失去的价值，便在
金子中体现，生命也被金子
招回到基建大潮中
进入高楼大厦，开始与人们
同呼吸，共患难了
黄昏
太阳落山，我看到听到的
并不是所有事物都被带下去了
我见夜色马上逆向升起
蝙蝠替代了鸟儿在天空飞
大白天发不出来的虫鸣声
由黑的浮力举出草丛
相对光耀了一天的太阳
坠入一条黑到底的暗道
被阳光遮埋在明亮中的星星
反而互闪着发出光来了
亮与黑互换角色中
人间的窗口白天还要明亮了
泥土
普遍的泥土在躺平
并由根须深扎成田地
由脚踩成路，由水压成湖
站起来，是要借尸体
立成坟头，要借石头的势力
爬到一座座山上。想靠自己
站成一栋楼，就得经受住
被踩踏被挤压被曝晒被煅烧
泥土站起来，得到的只是
雕像一样有固定的一定空间
更多的，成为时间的弃儿
是被空间收留
没有火的激情与风的洒脱
全部活力维系在太多羁绊
与太多的挤压中
泥土有话，要寄托虫子说出
有色彩，要靠植物展示
连脾气也要借地震爆发出来
躺平能得到的副产品是安宁
水果
植物也有盯看人世的大眼睛
没说出的话，咽进树干
能荡漾成一圈圈凝固的涟漪
看进眼中的一切，变成
各种味道裹紧在沉默中
成为长出枪剑子弹形的种子
就有人挖眼睛一样
将它们从树冠中摘下来
可是，只要世事存在着
这种眼睛摘下后还会长出来
树还会生出绿叶的睫毛
布在四周加于保护
世界有足够容量和忍耐
它们一直被树高高举起
每次被摘只哼出半声
与人参和和到一起
就连回入泥土都要成为梦想
可粉身碎骨中仍不会尖叫
即便耗尽整个生命
也要去摸一遭人的弯弯肠子
池水
此刻，安静成臂怀里
吮饱了奶水的婴儿
雾终于散去，笑容
把眼光送向天空
被风吹着，不出一点哭声
享受着阳光的照射
雨来了，也不知雨
是握着刀子还是拿着鞭子
转眼之间满是伤痕和皱纹
已然一副垂暮之年的老人相
城市月光
月光进城，像一群
不抛头露面，只埋首在
车间与工地的外乡人
聚集在幽暗中
发出淡淡的一点光
被炽炫的灯光吸附着
月光混迹到街路中
也不会有人关注
诗意的月光不在城市
城市是灯光织亮的华丽世界
网着夜生活，月光
像是这种生活中的漏网之鱼
默默无声的月光，一生
仿佛是为黑暗生辉的
乡村、山野，哪里越黑
才能越显出他们的明亮
而在城市，月光
是灯光所弃之处的补缺
菜籽油
菜籽挤进那台机器
离生养的泥土越走越远
受碾压过程中
忘记了自己的根须
忘记了成长过程，一路
只向着流油的方向奔去
修炼成油了，在同一只锅里
遇到青青白白的蔬菜
早忘记这些是
父老乡亲和兄弟姐妹
还不管三七二十一
借着隔锅的炉火
毫不犹豫爆炒他们
——直到他们彻底服软
天空
大到无边，重到压实大地
一轮太阳顶上去
想单独撑住天空
我终于看到，太阳
被压下来，被压出血
倒进一片漆黑中
想不到还有月亮顶起来
与太阳不同的是，月亮
有亿万颗星星帮着顶住天空
直到太阳醒过来
马上站起来帮忙顶
高粱熟了
高粱被蒸熟在
一只巨大的玻璃缸里
酿出人们脸上的醉色
北来的风
顺手牵羊一些
就灌红了一路上
叶子的脸
风自己，也被醉得
不停摇晃
谁也扶不住……
秋天的芦苇
总在河边走的芦苇
走到了秋天
那满头白发
还乐此不疲晃悠在金风中
看着许多不但湿了鞋
还有被割被折断的景象
庆幸自己从一开始
抽空了身体中的欲望
就有一身气节支撑着
黄昏
落日的瞳仁
被天地的眼皮合没后
所有眼睛前面马上一片昏暗
再黑下去的空气
增加浮力，将沉甸在
最底层的虫声
浮举起来，升成高空
一片明明暗暗的汽泡
鼓励悬崖般耸立的楼窗
不管下面有无深渊
纷纷亮出光明
点亮世界的呼吸
瀑布
是我见过水展示的最美风景
走到陡峭的断崖边
毫无犹豫纵身一跳
跳出仙女下凡的飘逸
成为花样跳水的教练
下坠过程，不断开出花朵
结出珍珠，仿佛雨滴
到了绝境处，突然
萌发成长出了路的种子
此景，在山沟沟里
经常能见到，黄河
也走出了这么一幕
许多城市也在刻意模仿
炊烟
一条细长到经不住风吹的纤路
牵挂着生活，向远天飘去
让每片云，都有了纤夫的背影
纤动沉默中的日日夜夜
风浪绷紧在这条纤绳上
岁月缓缓行进，时间的流水
锁定一生的目标
向着远方，把昨天留给船尾
雨
在高处不愿活成浮尸的云
聚集起来，相互激励着
跳下天空，以求死方式
寻找一条活路
雨落到大地就被花叶托住
落入江河湖海被水接回
人世间，无论根须还是血脉
都能让雨获得新生的路径
仿佛迷途知返，雨用坑洼
给自己做一面镜子
照着风云难测的天空
照着日月轮回与星光暗淡
照着前世影子的漂浮
渐渐隐入泥土深处
雨中登山
雨点下坠时，我往山顶走
反向的信心来自小路像绳索
系住了山头，不会松扣
这样引导着向上，有了
逆水行舟中劈风破浪的感觉
山顶隐约在一片雨雾中
像所有的远方景象
一路身披难分的雨和汗
但清楚热汗比冷雨要亲近
每登高一步，一滴汗
替我将许多雨推下山去
自己离天也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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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1 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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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4-9-7 18: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