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之书：乡村生活手记
刀，或者刀
磨刀不误砍柴工。但，也需趁着
天未大亮，枯草上有露水，散乱的树枝还有知觉
提刀上山，把山路越踩越弯
飞鸟来不及尖叫，就一刀下去
树枝断裂，休整，归拢。
把可能的温暖，运到一墙之隔的屋檐下
手里的刀，开始的雪亮的，尖锐，锋利
也冰冷
会呼哧呼哧的喘气，穿透坚硬木质
枯草迎面倒下，不说话，不喊疼
整个冬天的山顶，飞鸟兀自逃窜，没人多余的人影
但时间会打磨一把刀，从冰冷
到拥有温度
那些雪白的脾性，被抹去了
布满黝黑酱汁的刀刃，慢慢温柔下来
面对一根树枝，犹豫，迟钝，心软
喧闹是从天色变暗开始的。人的喧哗，就是
刀的喧哗。每一把刀
都知道天黑回家，暴雨避雨，烈日躲荫
刀们在路上回合，彼此懂得一日的收获：
干柴数捆，温暖多斤
乡村草垛
我不得不写到草垛——秋收后，留守田野的
那些忠诚的人。
坚挺的没有根的秸秆，柔软的每一穗的稻草
一排排，等候主人的绳索
将它们一一领回家
在整个冬天里，有的草垛
在迁徙，从田野，到家门前的树下，到
猪牛马的居所
有的草垛，一动不动
任寒风吹，任冬雪冻
然后，在春雨之中，腐烂与泥土的肺腑
从我们温暖的窗户，可以看见
那一排排草垛，孤独地，像散落的羊群
像老父亲，冷清的背影
灯下翻书
灯下翻书。我能阅读的，除了汉字
还有——
一间面容苍老的房屋，坐落村中内部
房檐低矮，但鸡鸣狗吠
流水带来大地的心跳，叮咚叮咚
冬天了，鸟们不知去向，枯巢矗立枝头
脚踩的土地，在冬天极度冰冷
我们在夜晚点燃火把，他们说——
可以照亮回不了家的人
在岔路上烧一些香纸，路上赶马的人
就看得见通往阴间的路
在山垭口吹一阵牛角，刚刚死去的人
就听得见温暖的呼号
所有的坟冢都寂寞，但我们
要满怀温情，想念祖先
飘落的经幡除了有潦草的繁体，色泽灰暗的法水
还有，生者的寄托，死者的不舍
——这些，我们能读懂
但书本上的汉字，未曾透露半点
关于生命的讯息
冬日的仪式
有些生命的仪式，是被算计好的。——比如，
一只年猪，从或奔乱跳，成为悬挂屋壁的美味
在寒冷的时节里，选择恰当的时日
清晨早起，挖灶，安锅，加水，煽风点火
年轻力壮的汉子，在石磨上来回涤荡
一把刀。再寂寞的这把刀，每年，都有几次
可以嚣张跋扈，趾高气扬，白身子进，红身子出
而，一只猪，并不懂得算计
人类的阴谋。它，在猪圈的草窝中
正想中昨晚的美味，就在破门而入的汉子
前呼后拥中，体验临空的快感
有一刻的挣扎，无济于事
那喷涌的血液，早在出生之时
就已经计算好尽量
后面的一切程式：烫皮，褪毛，开膛，肢解
那些备好的食盐，爬满了它零碎的身子
如此固定的仪式，在冬日的乡村
不断上演
当那把寂寞的刀开始喧闹
村庄的寂静就被打破了
一群群年猪走进乡亲们的胃部
安静，沉默
而持续的仪式，从未停止
相似
回到这个院子，多年前的自己
已经不知去向。曾在这里居住的人
多年前，把家安放在三里外的荒野
与泥土为邻，再不说一句嚣张的话
“每个人都会走一条
相同的路。”
列车上，友人的舌头告诉我
多少年后，我们也会
在一方泥土中
安静地看着这烟火人间，体味孤独的冷暖
有一些人，会回到我们的居所
想起当时的我们
这一切如此时神似
比如：我们都会在泥土中
做一个有关远方的梦
渡船记
你再嚣张，也得静下心来
营造四两拔千斤的气氛
此岸，彼岸
你想到：有的人抵达，有的人
从未抵达。他们在洪流中沉睡了
此时，定然在冬日温驯的流水中歌唱
成为漂浮状的事物。因此
像半句漂浮的诗
偶感，祭小安
我第三次，写到你
你的村庄就像我的村庄一样安静
今晚我饮酒，沉默，轻声唱歌
都是你曾做过的
在山岗撒一泡尿的功夫
我心里喊：“狗日的，你听得见不？”
你听得见。这一夜无风
所有的枯树，颤抖着哭了
遇见一只鼠
一只仓皇的老鼠，没有方向
再怎么逃窜，也离不开我的视线
没人喊打，空寂的山谷除了我
只有草垛、枯树、山石、
我们习惯沉默，不习惯暴力
它还在逃。我是入侵者，推开了它
草垛下的家。那仅有的温暖
瞬间向四周消散
寒冷的冬天里，一只鼠
在我的眼前，逃啊逃
像一个面对强权和暴力而绝望的
人
我想到更多的人，像这只鼠一样
正在失去他们的家
我抬头看见，天空寂静
风雪欲临
在山顶
在山顶，我属于这山的一部分
有深厚的胸怀，足底坚硬
面目之中有冷静
有时候绿得张牙舞爪，但此时
皮肤灰暗，死气沉沉
我爱我能看见的一切：
远处的那一座山，和山上人家
树下安坐的老人，和我对望
小路通向远方，鸡犬相闻的村庄
缕缕炊烟
我能庇护的，是数不清的蜗牛和蜂虫
小草
以及，暴雨中奔跑的中年男子
他和我一样，有时候年轻力壮
有时候沉默寡言，一脸沧桑
棺木树
砍倒这棵树，老人就笑了
好像看到，棺木漆黑而庞大
足够自己安稳长眠
被运回的这棵树，在工匠的手里
成为一盒棺木
老人在寂寞的岁月里，独自上漆
给自己多一份的沉重
新的树长起来，人们忘掉那棵老树
也忘记一个人
乡村事件
刚回村庄的那个下午，一个小孩
叫我“爸爸”
他一脸污垢，但眼睛纯真
让我心颤
像年幼的我
他的奶奶拉开他，说
“爸爸过年就回来了”
此山中
连续三天，我们挖出大量的树根
密密麻麻的蚂蚁和
一些无法分别种属的骨头
新的树苗种下去后，一片荒野之地
变得清朗许多
就像汗水洗刷后爸爸的脸
看来干净，明朗和喜悦
爸爸说他的腿又疼了，那些骨头
很不听话
我就发现泥土里挖出的那些奇怪的骨头
在烈日暴晒下，闪着狡黠的光
博客：http://blog.sina.com.cn/xiyueren123 |
发表于 2013-11-14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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