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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鹰部落:诗化的历史\海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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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8 16:5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神鹰部落:诗化的历史
海 上


  “彝人的历史是彝人自己创造的。”我行走于云南某乡村时,遇见过当地的农民,他们如是这般对我说时,我当时听了为之一震。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耳际,也一直吸引着我走近彝人的山山水水以及他们诗意的居住地……他们的诗意是今天的物化时代所难以体悟的。

  在中国的诗歌发展史上,我至今还没有看见过对彝族诗歌的重要述说。整个中国仿佛除了汉诗,其它民族的文学及诗学就成为了附属。从根基上分辨,彝人的诗歌更具原生性。尤其到了当代,随着城市化的进程,汉文化过早地脱离第一自然界后,所谓文化传承仅凭集体性的记忆,而彝人的生活,大部分处于世界的第一自然界中,他们与天地与原始信仰紧密地生存在远离喧嚣都市的山地上,他们从立命时刻起,就带着最自由、最本质的生命力,创造着自己的文化历史,如果忽略了这一点,整个中国文化是有缺陷的。
  彝文化在中国文化的版图中究竟放置怎样的位置,我认为,它不仅重要,而且为整个中国文化及诗学提供了有关“信仰”的活生生的场景。
  想了解彝人诗歌的机会终于吹响了集结号,当我收到阿索拉毅发来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诗稿时,我目不暇接,着实看得喘不过起来,这部诗集太有概括力了,它囊括了近些年,以至往后数十年的预见性。像一部彝人诗歌档案,足够我们阅读多年,研究多年,思考多年;从而为那些曾经存在于历史上的南诏国、大理国、夜郎国、古滇国、三星堆王国、古棘候国、古莽国等诸国而吸引,而振奋!
  一个多么伟大而完整的民族呵!
  我将阿索拉毅传来的《全集》打印装订出来,大16开,厚厚的六百多页码;又厚又重,不知从何读起,也对阿索拉毅的编纂风格由衷地赞赏。这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把这么多的诗人诗作收藏在一起?这就是让我久久难以入眠的原因……

  在此之前,我也曾陆陆续续从发星寄来的《彝风》中读到过一些诗人的作品。我也曾多次允诺为该刊写些小评,发星曾给我寄过一大堆彝族诗人的个人诗集。但总量也没有如此之大,名单也没有这般壮大。
  如同品尝了一顿大餐,我很长时间难以消化,捧着厚重的打印稿看了又看,读了又读;我知道我需要时间,甚至于一年半载地评述才能完成我对它的初步阅读,而不是行色匆匆地走马观花地游览。所以我事先打印成册是对的,不然我将对不住书中的每一位诗人,如果在写此文中或多或少地漏掉了精彩,情有可原,但在我心中却不能随意忽略每一处的精彩。
  众所周知,一个简评略论是难以梳理这138位诗人的,不可能对每一个诗人作一番剖析,我只能泛泛而谈,连绵不尽地输入也不一定能不折不扣地输出。除了感动,我仍在感动中;一时还难得平静下来……

  首先我是赞赏编者的分类法,从“彝魂系”至“彝鹰系”每一组都具有它的“灵感”点,对于每一组系的诗人,编者也作了扼要的介绍;从编辑手法上看,《全集》有了灵魂性的东西,读者也有了一个纲目。更方便于读者对诗人诗歌的理解及记忆。
  说实话,当代诗界对彝族现代诗集结、介绍并不多,更缺乏推介;而《全集》所做的工作具有这一特点,而且这一集结方式也属首轮,大部头地收藏此集,将是中国诗歌史上的重要档案。
  读彝人的诗,就会生出一种了解彝族历史的欲望,这就是彝诗所给予的诗学效果。彝人的诗歌生长在原生地,它们总会带着原生地的人文地理及人文历史的痕迹,而且带来了千年不变的传说。所以说彝诗的价值,首先就吸引着其它民族的人们有了对彝族史的求知欲。
  而且彝人的历史,本身就有它的人文价值,值得世界关注,值得未来关注,它是华夏文明的骄傲,它是活着的中国文化遗产。
  彝人自己创造的历史,经得起哲学逻辑和科学及艺术的介入,经得住融入中华大民族历史的检验,更经得起人类发展史的研究,它有史存的来龙去脉,它所保留的民族风格、民族气节、民族信仰,至今都是人类史上的一个完整的迁徙史。彝族人民没有让历史断代,彝人世世代代传承了自身的人文历史。

  彝族诗人都擅长诗写历史,他们心中装有历史,而且他们因为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早已走出民族的卑微感,为自己的历史而荣耀。诗写历史的彝人都具有抒发情感和叙事的专长。在现代诗中叙事比抒情难度大,前者一旦陷入具象就会减退原有的诗意,而抒情类的诗写往往很抽象,诗意的浓度略高。凡是我读过的叙事性强大的诗,都被他们紧紧扣住了诗的要领,既保持了故事的线索,又阐述了诗的本质。
  在“彝魂系”中的老诗人中,几乎都是写历史的高手,其中大部分诗人我均认识。这是一批灵魂人物,个个都有大诗人的质地,他们擎起彝族人民的图腾大纛,将现代彝族诗歌推向世界。
  这个民族等待了太久,这个民族需要这样的诗人,通过他们,彝人的人文精神、诗学传统、历史传说才得以发扬光大。
  “彝魂系”的领军人物,阿索拉毅均作了言简意赅的评介,如吉狄马加:“作为正式将彝族现代诗推上前台的第一人。”早年的崛起,让中国诗歌有了彝人的声响,听《彝人之歌》:
  我曾一千次
  守望过天空
  那是因为我在等待
  雄鹰的出现。
  我曾一千次
  守望过群山
  那是因为我知道
  我是雄鹰的后代。
  一只雄鹰飞掠大凉山脉,诗人的“守望”就是民族的守望,诗人的“等待”就是民族的等待。诗人知道自己是雏鹰,是这个民族曾经等待着的、守望着的未来和希望。诗人发出的声音带来悠长而訇响的凉山共鸣声!
  彝人对于“火”的情感十分信赖,诗人知道这个民族和火的关系,《彝人谈火》:
  给我们血液,给我们土地
  你比人类古老的历史还要漫长
  给我们启示  给我们慰藉
  让子孙在冥冥中,看见祖先的模样
  “火”是彝人传统生活习俗的重大元素,“火”给彝族带来光明的同时,也带来了民族思想。“火”凝结了他们的民族精神,“火”照亮了彝人的鹰一般的祖先形象,照亮了彝人后代的道路……诗的结尾写道:“当我们离开这个人世/你不会流露出丝毫悲伤/然而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你都会为我们的灵魂/穿上永恒的衣裳。”
  这就是一位崛起于八十年代的诗人老道而奇特的句式。火中的灵魂,灵魂引领着火。

  阿库乌雾是首先提出“第二母语”写作的理论家。他带领彝诗突围,获得绝大多数的诗评家们认同。他的诗作深赜而苍凉,藏有很深的严密的哲学思考。我记得我第一次在大凉山读到他的部分散文诗,质地相当好。那种恣意的想象力在他坚定的表述中,给人呈现一幅属于诗歌的人文场景及空间;就目前国内的散文诗水平而言,阿库乌雾的散文诗无疑在最前沿,这点我敢肯定。
  读阿库乌雾的诗作,常常会读出箴言式的、格言式的、警句式的诗言;他的诗句在不动声色中散发出智性的极光,读他的诗会产生愉悦、产生联想、产生思考。
  在诗学想象的时空里,阿库乌雾走得较远,他足以代表成熟的一代彝族诗人走进大民族,走向大诗,走向中国文化意境之上的诗学思想,这个民族太需要这类人物了!
  我很期待。

  倮伍拉且也是一位诗人哲学家,他在大凉山长期戍守于民族文化阵地,守望着“江山代有人才出”的彝人的未来。正如他的诗所说:“我的思想与树木庄稼一同生长。”这是怎样的一种坚不可摧的生命情感?惟有将个人的命运融入民族的命运,将个人的生存放置于大凉山的一草一木,才会养成如此浩然胸襟。所以他的守望是一种根基。这个民族需要这样高大的树。
  
  周发星是一团火,是汉彝交融的火种;他的燃烧不仅温暖了诗歌,而且还为许多青年诗者照亮了心坎。在遥远的大凉山脉间的普格,发星创办的《彝风》、《独立》一次次为外面的世界传来充满原生气息的文字。当城市化的进程已经覆盖了人类文化生态时,这种气息使那些用科技用知识写诗的城市诗人顿然醒悟。
  以宇宙天下观的生命意识和生活感受诗写和以驯化的知识诗写,会产生怎样不同的效果?不言而喻,前者它活生生地表达着人与自然发生故事的热度,而后者只是对某些知识的解答。甚至于水稻专家袁隆平都有惊世恒言,他告诫人类,不要依赖于几经驯化的稻种,水稻在驯养中失去了繁殖能力;惟有找到野生的稻种杂交,才能打破这一逐渐退化的循环……
  我们今天的诗学文化不正是面临如袁隆平所提出的问题一样棘手么?
  发星创办《彝风》、《独立》,以及大面积地提倡地域写作,其目的就是拯救诗歌的生命力和差异性,还以诗歌的原生野气及蛮性。
  发星的诗歌一直致力于发星式的抒情和讲述,他短小的诗句往往取之于火光跳跃的印象;窜起又晃动,但火苗不熄……这个民族需要这把“火”!

  俄尼·牧莎斯加善于讲述彝式故事和习俗。正如阿索拉毅所评介的那样:“俄尼·牧莎斯加的诗歌就是一席浓烈的彝式风味大餐。”在很多彝人诗者不知如何用汉字恣意表达彝人精神生活的时候,他的诗写风格并不受汉语的阻扰,而且如鱼得水似地畅游在彝人自己的精神世界中。
  七十年代生,贫苦的童年并没有泯灭诗意地活着,他们这一代人已经长大了,成为诗歌中坚分子。多年的诗歌写作和对生存、生活的思考,已经使他们愈加老辣而坚韧。俄尼·牧莎斯加的诗歌有着强烈的地域民族个性,民俗风铺面而来。这个民族需要这种味道!

  普驰达岭的诗充满灵性,诗中处处呈现一种人与事物的崭新的关系。我在《第三座摹俄格》也读到过他的诗,他惯于用全方位的语言把许多不同事象结构在一起,如这首《木炭。彝人》,诗中的“我”无处不在,成了他全面出发的融点,从而使诗意更在诗人的亲力亲为中表现得亲和与谦卑。奇怪的是他如此钟情于“水”,对水的描写十分独到。读者,包括诗写者可以细细读读《那些看不见的水》、《离母语最接近的方向打坐》、《沉默的水》。他代表了七十年代生的诗人一种发现能力,有了发现才有灵感,有了灵感才找到准确的语言。这个民族需要这种睿智!

  沙马给了我一册《梦中的橄榄树》,南高原上一个抒情王子也应该称为“抒情帝”了,我相信你会成长,并且一如既往地为南高原讴歌。橄榄树的果子你总藏在梦中,你为此多次往返于南高原的梦乡:“无法说清,那迁徙的部落属于太阳还是星辰。”在当下的物欲社会,精神危机如瘟疫般袭击并席卷国人,中国的诗人究竟如何修身立命?此刻我不得不停下来,对一切表示怀疑。我知道金沙江畔、大小凉山上的民族最能坚守自己的精神,他们生活在大自然的前沿,直截与有灵的万物共呼吸。他们崇奉自然精灵,相信天地万物有神灵存在,由此,他们不受任何有毁于精神建构的打扰。狄尔泰说过:“最高意义上的诗是在想象中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正是通过这一过程,精神生活才依靠自己那避开了一切凡俗性的形象建立起自己的普遍法则。”
  绝大多数诗人的丰富想象都植根于人性之中,没有想象的世界,将是多么悲哀场景。
沙马的橄榄树世界是想象中创造出来的,这是诗人所依靠的精神之树,而这个民族需要这树种!
  《苍茫瞬间》写得很具力道,我很关注长诗。

  古木狼格在“第三代人”诗歌运动中冲出来时就个性鲜明,他可以在平凡的时间里、在日常的空间里,找出非凡的耐人寻味的诗意;所以这种人的血脉和骨头都是诗的材料构成的。当年作为“非非”之一的主要诗人,他的名字醒目而刺眼;现在是否还是“非非”的骨干成员,我们不得知。但不管他在哪里,他都是优秀的诗人。这个民族就需要诞生承前启后的金属般的诗人!

  阿诺阿布活得自由而诗意,他给自己创造了自由的生活,他时而写诗,时而奔走;对于本民族文化的弘扬或发展,他似乎还有许多事在做。他也编辑彝人诗歌,如《第三座摹俄格》等。阿诺阿布在北京漂泊多年,彝人的血让他难以割舍彝文化的精神信仰,所以终归他依旧是彝族的子孙,要为彝文化担当点什么,做出点什么,表现些什么……于是他还在奔走。有一次我问他:“摹俄格是什么意思?”他说:“摹俄格是一座城堡。”
  现今我把它翻译成“精神城堡”,阿诺阿布们要建设或者复苏一座精神城堡,重梳彝人的人文历史,这正是诗人想象的力量,更是诗的世界观及人生观。在诗人的思考中,精神生命远远大于物质生命,而诗学的终极目标惟人生价值观的确立,以真正抵达“修身立命”的境界。诗人们一代又一代地诗写,追问诗歌何为时,诗人们聚集于“摹俄格城堡”,确实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以隐态存在,但它是不可对轻浮的社会言说的。
  同样如海德格尔所言:“为人的在世界中的有限生存提供一个富有意义的环境。”而这个人文环境就是“摹俄格”,这个民族需要这样一个“诗与时间”的精神城堡!

  鲁弘阿立既是诗人,又是歌者,我听过他的歌唱和他所写的歌词,黝黑脸庞透出一股彝人特有的生气,目光炯炯;有说不完的彝族传说和故事,和他在一起必须要有酒胆。最难忘的是篝火旁他手舞足蹈地放歌,他引着我登上阿西里西山,走访夜郎国,环绕贵州高原的支格阿鲁湖,寻找乌蒙山脉间最古老的水车磨坊,看向天坟上烂漫的索玛花开……《第三座摹俄格》在他的主持下,奠定了一种神圣不可亵渎的价值取向。鲁弘阿立的诗保持着富有内心活力的东西:伟大的激情、醉人的温情、自然抒发的心性、以悲喜交加之间跌宕颠簸的转换,这些诗的元素,在他的诗作中有机地凝合在一起。在他身上浸透了彝人的原生诗情,即使他沉默地对我一瞥,我仍感受到诗的醉意。多年前,为他的诗集《月琴上的火焰》写短序时,我还不认识他,当时阿诺阿布邀约我读鲁弘的诗稿,并请我写序,就因为一句沉默的诗句吸引了我,我欣然应允了。几年后,我们相聚于贵州的大方县,我们开始了人文地理和诗性友谊的双重游历,而且珍惜着我们相见后的分分秒秒。
  去年四月,他邀请我去了贵州的百里杜鹃观赏花的山海,我也应景写了拙文《大美无言》;再次相见时的感情不言而喻。我终于了解这个粗犷的彝人有着惊人的细腻,他拍摄杜鹃花开的全过程,对第次开放的花蕾作了一一记录;难怪他观察事物的能力发挥在诗写过程中,如此扣人心弦。彝人的风格以及彝文化的修养,鲁弘阿立无愧于祖先。这个民族需要这类有情有义有涵养的铮铮铁汉!

  马德清是重量级的人物,他本人就是一部典籍,好像他不仅写诗、办学报;有关三星堆的研究他也出版过专著。《我是彝人》一诗,证明了他作为彝人的骄傲和自豪。“乌蒙山挺立着我的自尊/哀牢山生长着我的追求/大凉山延续着我的血脉。”鸟语中他分辨出“鹰语”,这一主题惟彝人独有,因为彝人与鹰有着神通的密使,这个密使就是诗人。《译读鹰语》一诗写得道法自然,十分独特、劲道,在汉人汉语的诗歌界也鲜见此类佳作。马德清,持久不变的不是他的财富,而是他的品格。这个民族因为有了这样的师长,以饱满的人生阅历来译读万物有灵的世界,这个民族需要这种骄傲!

  我从“黑巫系”找到巴莫曲布嫫、禄琴、鲁娟、罗彩惠、莎玛雪茵等骄傲的女性,彝族现代诗的大阵营里哪能没有女性诗歌呢?而且均是些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人物。当阿索拉毅吹响集结号,她们义不容辞地集合起来,集中地表现彝族女性的饱含情爱和神谕的文字。
  巴莫曲布嫫致力于本民族文化的研究,我读到过她撰写的关于毕摩和鬼板的田野考察的书,通过该书,我对鬼板所传递的神秘信息具有了初步的理解。对于巴莫曲布嫫的诗很少读到,但是她撰写的关于阿库乌雾的诗评,看得我直冒冷汗,自愧不如,以至于当时准备给阿库乌雾写散文诗评论的我备受打击;要真正地像巴莫曲布嫫一样地严苟地评析一位诗人的作品,就要对诗人作深入全面的了解,而我显然是不够这一资格的。巴莫曲布嫫的评论写得有条不紊,有章有节,显示了一位学者批评家的专业素质。而我却在学术研讨中往往不屑于这种逻辑式的评议,但是读过巴莫曲布嫫的评论后,我对她刮目相看;我们既要逻辑式的分析,又可以有血有肉地批评或褒奖,并不是我在其它学者中读到的那种冷漠而煞有介事的议论。巴莫曲布嫫作为富有专业知识的学者,有着很理性的思维方式,但她又可以很感性地诗写女性柔情似水的诗歌,为此我深知一位有真正学养的专家,同样有转换角色和角度的能力,因为她的思考能力已然凌驾于语言之上。她对“第二母语”的掌握胜过当前汉族口语诗人,纤美之处读来爱不释手。读一读《山的女人》吧:
  山的女人哪,把你那桑树般的双手
  那印满土地裂纹的肌肤
  放在夜的额头
  那博达松摇曳着  在夜风中轻轻地
  若有若无  只听见你这乳母的催眠曲
  静静地摇着大山入睡  梦见
  彝人暗红色的血  在流动  梦见
  大凉山的脉搏  在阳光下劲舞

  此时,古老的诗句是沉沉黑夜的呼吸
  是颂唱祭司庄严而静穆的吟读
  在山之幽谷般的记忆深处
  是支格阿鲁射下的太阳
  作为诗韵  押在每一个熟睡婴儿的鼻翼
  吮吸彝人六祖的鼻息
  复述他们史诗般迁徙的程迹
  山的女人哪  衔着你乳头的孩子
  长大也山一般  像博达松  挺立
  短短的两段十七行的诗句,主体未脱离,而且贴切柔顺,大量的信息并未导致拥堵和凌乱;山的女人是个高大的影子,大凉山入睡了……记忆的位置想象成山中的幽谷。支格阿鲁射下的太阳,也成了押韵的意象,就在婴儿的鼻翼边。在这一片大自然的呼吸中,诗人打开思绪,为我们展现彝人分支的历史。诗人在使用暗喻时,分毫无差地嵌入意象,太完整了。这就是汉语言的魅力,用到了极致之处所呈现的魅力。
  这个民族需要巴莫曲布嫫,这个国家、这个世界都需要这样对本民族文化忠贞坚定的女人!

  禄琴的《半面岩画》最能说明她神巫般的画面:“她在孤独中享受病痛/一缕青草,荣枯盛衰淡了容颜/那只握旧的杯盏,隐隐作痛/再难还清真实面目。”细腻而绵缠的味道又如酒心巧克力,含在口里醉在心头。禄琴的诗歌就是那块土地里拔出来的萝卜,在其它地方的女人是没有这种原味的。所以说诗性的形成除了个人因素之外,更为重要的是地域文化的淫浸。我曾经一直在琢磨此类不可言说、难以说清的问题:比如四川、贵州或者南方的某些地方,走出来的诗人,天生就会说出带着神性的语言,它不是某些荒凉地带所蕴育的,特定的地域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氛围,就会生长特殊的生命,如果这种生命恰恰是人,或是女人,那么这种天赋性就成立了,而且别人学不走的,因为那是从血液里就培育伊始的,是不可效仿和简化为知识的。从来都如此,世界上总是一些猜想不到的地方,会发生着让人为之注目和一惊的事物。禄琴的诗就是这样的事物,来自一处神迹的地域,发出神巫的声音,让苍白的逻辑在此毫无作用,并且使用滴水不漏的理论也出现空白……这个民族需要这种在阳光下依旧鲜活的神巫气息!

  鲁娟,阿堵阿喜,有一双捕获诗意生活的精灵般乌亮的眼珠。阿索拉毅对她的评介很高,并带有对她的期待:“而你打破了束缚在你的身上的一切外在的对女性的社会定义,直接说出你对这个世界的爱恨情仇。”鲁娟还年轻,她经历了《七月泅渡》后的骨骼会更懂得生活赋予的思考。“一如许多年前的七月/走过密密人群的集市/遇见一位铺开经卷注视/蹲坐喝酒的毕摩/面对原始的母语世界/一只失语并迷失的鹰/被唤回身体内部/一些远古荒洪的躁动的力。”
  用一种不经意间的偶遇说出宇宙的秘密,这就是诗人的天性。“远古荒洪”就是宇宙之道,而我们人的一切原始情感和力量都属于宇宙的力量,是宇宙的原能赋予生命、万物及大自然,甚至包括毕摩所能掌握的神秘。人的原欲直截表达着宇宙大生命的能量,于是诗人用直觉发现一只“失语”的“鹰”(而不是其它的鸟)被唤回身体内部(那是彝人的心志)。然而是“躁动的力”,这就是宇宙的能量。
  惟有女巫才能发现这个秘密,鲁娟这首诗写的就是女巫就是自己。事物如此凑巧,阿索拉毅把这群女巫般诗人列入“黑巫系”是有一定理由的。但是毕竟这类称呼有它的局限性,我们今天的女性将更多的空间去发现诗意和真谛。鲁娟结婚之前一定要我的字画作新房装饰,记得当时我人在旅途中,匆忙间给她寄去字画,记得我画了一片水域,在空白处抄了一段她自己的诗句,乐得鲁娟心花怒放。最后我还想说这个民族和这个诗歌圈需要年轻的女巫!

  优秀的、值得一谈的诗人诗作有很多,如莎玛雪茵、罗彩惠、阿洛夫基、吉狄兆林、马惹拉哈、霁虹、克惹晓夫、阿牛史日、罗逢春、沙辉、麦吉作体、孙子兵、羿子·伊萨等等等等,由于这是一次伟大的集结,是难得一见的可以成为史料、可以进入诗歌发展史档案的大动作,是彝文化的一次亮剑,所以太多的好诗人在拙笔下难以一一评议,至少这部全集在我手中还要继续研读很多年,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吮尽它丰富的营养的,我只能作一些代表性的点评,而且这些点评加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能量场。需要重申的是彝族现代诗决不是中国汉诗的附属品,它是独立、全面的,套用刘小枫的一段话说:哲学、宗教(原始宗教)、诗就是生命本体的哲学化、宗教化、诗化,它们代表一个民族的对生命的永恒渴求;即从生存体验出发,去思考、去追寻、去捕获精神价值及对面当今社会诗的存在价值及意义。这次集结超越功利、限制、宿命、虚妄、以及大面积的集体无意识和骚动,从此使彝族文化(诗学)与世界普遍存在的最高价值等同起来。
  它们是一场有限生命对生活、生存的高难度的反思。
  我特别注意到了全集所呈现的诗的纯粹性,这一点比目前泛滥于诗界的各种版式都具有历史价值。
  这也是一次特定的境遇,当二十一世纪城市化进程大规模地覆盖人类所有文化建设的疯狂时期,而资本积累正迷惑着人类的理念,人类的生命价值观发生了严重倾斜,当代物化的横流堵塞了人们对生命意志和文化精神的追求,并造成了大幅度的人的心灵枯竭。所以这些富有感性血肉的诗人再一次出发,去投入人类本性的自由意志中。
  在这境遇中,能留存下来的就是永恒的精神!

  一部能进入历史记载的文本,我说它是独立而全面的,其重要原因是它本身所呈现出来的全面性的质地和能量,如果这部全集没有几个让人刮目的长诗,我也不敢评说它具有独立和全面性。这几个长诗太有功力了,就目前的整个中国诗界也是不可多见的。接下来我要着重议一议这几个长诗。它们是诗普拉龙的《世界》、阿苏越尔的《阳光山脉》、李骞的《彝王》、阿索拉毅的《星图》,这些诗不仅代表了彝族现代诗的一个高度,它同样代表当代中国诗歌的一个高度,它不是孤立的,它们从诞生之日起,注定是诗歌发展史上的一颗行星,或者恒星。不用怀疑,整个中国诗歌水准已经摆在那里,长诗固然有,但有如此水准的,仍是鲜见。长诗的创作不仅考察诗人的功底,而且是创作者对自我的一场检阅。如果说短诗是舞蹈中的一个动作,那么长诗就是一整套、一系列的舞蹈动作——而且是用活动作串梭起来的动作语言。这样说并不是对短诗的贬义,而是说长诗带来的一个整体思想。
  让我们仔细读一读《世界》,可以用挑剔的眼光。诗人在篇首选用了古希腊女诗人萨福的话:“如果没有我们的声音,就没有世界的大合唱;如果没有绿叶的律动,就没有开花的树林。”诗人借此说话,很迅速地拿回了对“世界”的话语权。他问:
  “世界”——
  “地球是谁的?
  不是你一个人的
  地球  当然是生命的家园
  ……
  ……
  谁在直播
  一颗灵魂被暗杀?
  世界的平台  有血

  阳光还在路上
  谁已经最早抵达一群
  埃塞俄比亚儿童的身边?”
  诗人以冷静的目光看见了“世界的局势”,三句一段,简练而短促(心焦而紧张的诘问),一连串的“谁”的疑问并不需要回答,他是在抗议;谁有这个权力?“谁”在“阳光还在路上”时已经抵达了“一群埃塞俄比亚儿童的身边”?是战乱,是饥饿,是丧失人道的“世界”!
  说实话,诗人短促冷静的句子读出了我内心的惊悸,揪心的联想浮现我的脑海。顺着诗人的思索读下去,一个“世界”的一些特征(并不要大场面)。“世界”就被他的文字全部暴露得一丝不挂。
  “世界下雨了
  谁会是第一个被淋湿的人
  世界的伤口需要包扎  我没纱布”
  “我没纱布”是说自己不能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诗人感到很无力、无奈、无助。每个段落有时很罗嗦,但一点也不多余,这就是世界——一个诗人用他冷静的心脑和眼睛,以最卑微的角度看到的真实的世界。这么大的题目,写得如此自如,而且找到的出口相当不需要宏言大论,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智慧豁然在目……
  大凡诗人写此类题材会犯大忌,就是以很自我的状态、高谈阔论地评说世界,自己像一个大家一样站在制高点。而诗人诗普拉龙却懂道,以卑微的身份说出一般人或者记叙者的见解,而且其中不免调侃自己的无能。诗人这样叙说实在是太高明了,这种政治上的成熟决定了该诗的可信度和可圈可点的地方。
  诗普拉龙好样的!用这样的角度、这样的口吻、这样不大动干戈的方式谈论世界,而且这样的话语权一旦拿回,让人类的心脏重新运转起来。世界谁说了算?我知道你的意思:谁说了也不算!
  “想和世界分手  并不是
  因为不爱这个世界了  而是
  感觉这个世界  已经不再爱我们了

  谁能够教会我  怎么样去恨这个世界
  天下的老师  就是这样失业的
  ……”
  因为毕竟已经甚至于:
  “……
  我们伤得多深  世界并不知道
  我们爱得多深刻  世界不过问
  ……
  “我的灵魂失踪了二十个昼夜
  世界  不只有你、有我
  还有大智慧  在召唤
  ……
  “生活在这个世界里
  我们本来就  孤独
  或许  我的孤独会更加持久”
  这些耐人寻味的段落诗句比比皆是,我很喜欢冷静里的幽默,这样含着眼泪的嘲讽或自亵……

  诗普拉龙写的这个《世界》,是许多诗人苦思冥想的题材,苦于找不到发泄口,不好掌握;我们常常说诗歌很难驾驭这类现实性很强的题材,这不就是一个例证?诗人证明了自己有对世界的话语权和驾驭权,谁也剥夺不了!
  这些美妙的诗句:“一把小提琴  已经泣不成声。”“在世界的路上/今晨  一只小獐鹿刚失去母亲/昨夜  一只小羊羔没有回来。”“灵魂的脊梁  不再有高原反应。”“我把一滴滴  红红的血液/串成佛珠  挂在/自由女神长长的颈上  你没有权利取下。”
  关于一首长诗的来龙去脉我们要听诗人怎么说,但是,不管如何书写,诗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是很难相融的,前者可以想象,而后者如果脱离了真相的书写,那如同谣言;诗的语言如何进入真相的语言,诗人经历了漫长的思考。关于《世界》我已经说多了,作为同样写诗的我很懊悔没有抓住这样的大题目,即使今天我再作一首此类长诗,写世界的种种现象,但面对诗普拉龙的《世界》文本,也是大失先机的。这说明诗普拉龙与《世界》有一个神通的隐秘通道,命运不可言说。

  《阳光山脉》也是一部集大成之作,一颗怎样的种子植入阿苏越尔的脑袋,才生长出这般枝繁叶茂的树?在“阳光山脉”上,或许我们可以发现点什么线索,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到诗人隐秘的思绪。
  这是一个思想者的诗,有大诗的基础及品质;诗人阿苏越尔把我们引入彝人的生命图式和生存环境,从而使我们体验着彝人的传统生活……这不仅是思想旅程、心灵旅程,而且是一场死而无憾之人生。是什么境界吸引着我们愿意踏上这样的旅程呢?
  “没有一种光芒可以照见大地所有的秘密
  深入内心的也只是言语,被酿成美酒传递的言语啊
  你看群山的睡眠是如此深沉,我们已无从惊扰
  当指尖流出的溪水送回细如发丝的抚摸
  你的果实汁液饱满,你的爱恋无边无际
  吸引神秘的天籁于青春茂盛的森林里纵情恣肆
  我的双手有力延伸,我的双脚强劲攀登
  大自然的体香啊,令我们误以为自己就来自美好天堂。”

  我随机抽了这一节诗句来展开诗人给我们的“阳光山脉”中的感受,我相信他的每一章节都在饱和的情绪下写就的,这种浪漫而又缠绵难断的抒情长诗已经不多见了。丰富的生活经历和人生阅历,以及大凉山人独特的安贫乐道的诗意环境练就了阿苏越尔的抒情长度和宽度,他的一次深呼吸所吐出来的气流,可以唤醒我们疲惫久乏的眼睛——我看到了阳光下的群山,看到彝地的溪流,同时到达的还有山风。想起去普格的山头,鸟瞰山下的世界。想起彝家孩童们在河床上和我嬉戏。想起彝人的集市和举着黄色阳伞的美女们。想起了在美姑,毕摩们集体诵经的盛大场景……
  “我曾在彝州不同的风土人情中走来走去,也曾
  独自于不同季节里穿越相同的心灵旅程
  当骑着高头大马的祖先从天而降
  在阳光山脉,在这美好的人世间
  请相信一个民族悠久的忧伤,事实上
  它和一个人片刻的欢乐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付出心血,支付生命
  群山手搭云朵的凉蓬眺望出大地残存的辽远。”
  如何“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是哲学家海德格尔毕生的理想。在他看来,人类在地球上的原初存在方式就是栖居、筑居,他说,栖居的本质是和平,和平的也就是自由的。自由意味着防止危害和伤害。只有大面积接受城市化、工业化的地区才断忘了人与自然的亲和关联,在绝大部分的山川地带,那里的人们仍然承纳着来自天、地、神性的恩爱,那里的民族还没有忘却人与大地的原初情愫,所以人生存于大地之上苍天之下,构成世界存在的原初的宇宙大生命——天、地、人、神四重整体中的各要素是不能以今日科技割离的。当我们说阳光时,说大地时,说山脉时,说河流时,别忘了,其中包括了这些内在的神性要素。《阳光山脉》穿插的故事或场景无一不是人类美好的记忆,诗人说了,一个民族悠久的忧伤和一个人片刻的欢乐是不相冲突的,忧伤中寻找诗意的向往,这正是诗人的使命。
  生活在大凉山等彝地的人们,秉承祖先留下的诗化的文字和经书,传承他们的历史,书写后人的心声……
  彝族的子孙永远默记他们的祖先是阿普笃慕,永远传送支格阿龙的英雄故事,他们确认六祖分支后的血脉,供奉祖传的《指路经》。
  阿苏越尔也给我们讲到了这个历史传说(见诗中的第56节,第59节),这些传说的大同小异的版本在彝地不厌其烦地被复述千百遍,但读来不会觉得多余或枯燥。许多彝族诗人都写过,却散发奇光异彩,使我这个汉族同仁也深深地铭记了这些故事。
  一部长诗的炼就需要作者成熟而练达的心志,全诗共72节,每一节都有思绪的闪烁点,而且一点也不会觉得冗长无味。值得诗评家深入品读,写出更为勾人深思的评论。本文只是一掠而过地浅议,意在鼓励诗人们操作此类大诗。这个民族、这个诗界需要此类有思考、有品质、有内容的抒情长诗!

  李骞的《彝王》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关于人种的神话故事,亦是流淌于彝人血管里的传说。
  “一个远古传说的偶像  彝王
  你的脚下  跪着一个桃花灿烂的春天”
  听听,彝人因有了这个传说,有了精神偶像——彝王而倍感骄傲。一个春天跪在脚下,这样的民族是何等的豪迈,彝王的天下“使一个本来就孔武的民族/又勇武了数倍。”
  你说这彝王的英姿有多高大?读一读第6节的文字:
  “战争的遗址已风化成年轮
  古老的典籍  漂亮的服饰
  展览高原上原始的辉煌
  那双巨手  那双曾经掠过元谋大地的巨手
  早已变成鹰  变成女人的故乡
  ……”
  李骞的诗恣意汪洋,以往的中国传统叙述,可能将一个神话故事讲得陈词滥调,索然无味;再好的故事也毁于诗家们的线性思维中。而此部《彝王》却以大手笔的趋势向人们打开一扇通往天地苍茫的大门,诗人以他飞黄的想象力引领我们领略一个民族和民族人种背后崛起的王道。诗人不囿于对称的叙述顺序,纵横跳跃,打破时间障碍;彝王的影子忽而是山脉,忽而是阳光,以达到无处不在的令我们肃然起敬的民族文化精神!
  一个民族的诞生、进化、历经战乱和天灾,在大西南古典的荒蛮里,若是没有自身的民族信仰,没有自身的文化传承,没有惊天地、恸鬼神的民族奋斗史,这个民族是难以在大西南群山峻岭中立足的。这就是《彝王》带给我们的释然,李骞面临当代诗人都曾遇到的话语危机,介于传统的讲述和现代的表达之间,诗人完成了创作前的思考,他有了他的表达式:
  “走出来  英雄的彝王
  从神话中灿烂发光地走出来
  在地老天荒年代
  你是伏羲手中捧过的一轮太阳
  一轮沧桑几亿年的中国太阳
  ……
  此刻  你该走出来  从史册
  从黄皮肤的元谋人岩洞里
  辉辉煌煌地走出来”
  恢复人类建立民族信仰的自由,恢复人性与天地神性的和谐,恢复对民族历史的时空回眸,恢复人类原始的生命意志力,这正是诗的功德。作为一个民族的神话传说,写出它本质上的神性,实在是对今天以科技覆盖的天地一种精神能量的抵御,因为这个民族太需要向世界展示这种力量了。

  阿索拉毅的《星图》,是我早些年就读到的一部长诗,那个时候阿索拉毅才二十多岁,没有一定的才华,很难驾驭这部一千五百多行的《星图》。记得该诗新鲜出炉的当年,我在大凉山行走,发星很兴奋地向我介绍《星图》,他就是这样古道热肠,对年轻诗人的成长十分关注,这也是我看好发星的“性本善”,当时我也几乎是一口气读完该诗的。赞美之词发星都说了,我就关于“注解”太多提出了看法。本人认为长诗有注释注解都是正常,但太多,且文字又多,诗人应该将部分史料诗化为诗句融入章节,而不必将大量的彝文化史料都置于段落后面的“注解”中,可能发星以为我不看好这部诗。当时阿索拉毅应该是知道我提出的意见的,但他的态度在青年诗人中是少有的冷静,事后仍然保持了我们平和的关系。事隔多年,今天重读《星图》的节选,仍然觉得这绝对是部大诗,它具有不可不重视的意义——认祖归宗的寻根一代在重建民族的精神家园。
  彝地的诗人每每说起彝人的创世纪,都露出一种海拔式的自豪,毕竟彝人的创世纪太完整了。他们的原始宗教直至今日仍然是如此质朴而神性,这一点我经常会延伸到文化信仰上去,在此不讨论,那是中国文化之元问题,可以作专题评论。但原始宗教的生命力在彝族地区为何这般强盛剽悍,这点正是诗人们需要追究的。彝人崇拜万物有灵,他们相信自然界的众神,在崇拜大自然的信仰里,最主要是对精灵和鬼神的信仰,于是,他们祭祖送灵的习俗已成了一种生活内容。
  补充一句说,原始宗教大于一切有偶像及主神的宗教。保持有原始宗教的人族最能懂得令人陶醉的幻想的迷乱状态——人类本性的原始混沌。生命(命运)一次次出发,向着自由的道路;原始宗教引领他们进入宇宙大生命(中国文化的高端话题),所以彝人把蛙、蛇、鹰、熊、狗、虎等等动物生命视作共存于大地的神话。
  “再造神话”如果时光可以随自由心情倒退
  如果春夏秋冬模糊不清,洪水倒流,晴天霹雳
  或者想象神话就是多年前眼中寒浮漂泊的冰块
  ……
  诗人的生命基因中是有“回到原始混沌中去”这根萦的。或许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已经丧失了,但生活在大西南的彝地的人们,都有这个本性。保留这伟大的本性,并将其诗化,通过诗向人类昭示心灵永恒的渴求,惟有真正的有人文精神的诗人才有能力表达。
  也许出于对页码的考虑,阿索拉毅的《星图》并没有展现它的全文本,节选也太少,这应该是“全集”的缺憾,这类大诗是需要再三发表的。创作的当时是个人的,问世的短时内也可能是个人的,而几年后的今天,《星图》的存在是民族的,也是大中国。
  阿索拉毅身上有一种极为不当下的素质,即他对身份和彝地乡野的认领,他永不嫌弃那个带着忧伤的乡村,这是何等善好而凡朴的情感啊,而许许多多当下被现代物欲勾引的人,来不及培养这份人的情感。
  阿索拉毅是位很有创作能力的诗人,也不知是他年轻,还是诗情涌起,这些年他的创作势头汹涌而至,很活跃,也很有血性。他的这组人物组诗和“骨魂系列”都是他观察事物事象的笔录,说明他接受成长给予他的认知,他代表了八零年代出生的这代人的思想,与同龄人相比,阿索拉毅真的要感谢大凉山的苦难及苍凉,使他较其他人更成熟更懂得如何将生活转化为诗歌……承载着这代人少见的沉重!
  写好自身民族的文化历史,就是对中国文化,乃至世界文化最有效的贡献。阿索拉毅应该是知道的,越是原始的越是现代的,而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整个文化色块,无论是中国的还是西方的,没有民族的特色,哪有世界文化历史的变迁和繁华?
  每一部严肃的诗都牵系着一个不可复制的历史。这个民族需要有《星图》这类大作,更需要像阿索拉毅这样年轻诗人站在高山上!


  综观《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是一个全新的体验,它不同于一般的汉人汉诗之集刊。尤其是在当今诗歌被逼退于边缘,一步步让位于时代娱乐,让位于大白话大口水,面对苍白空洞的充塞于网络社会的“回车键诗句”。此全集的问世就是一个姿态——坚守的信念。
  全集的诗家众多,是目前彝地,乃至全国都是最具权威、最全面地展示当代彝族诗歌水平全貌的难得文本。  这部全集从我装订之日起,我一次次地读完,但又一次次重读,怎么读总觉得读不到家。可能还要读许多次,许多年,我或许可能读出更多隐藏于文字里的“惊喜”。我评说的以上诗家诗作,并不表示除了他们,其它的诗家我无评说了,更不表示惟有以上评议才是全部。我只是以他们作为一种值得领略的风景,而这些可观的风景在全集中处处有呈现。本文不想谈论不足的地方,我希望有更多的有识之士读到它,并拥有这份使历史的天秤重新定衡的档案。
  若有时机,我将再次义不容辞地为它发言。

海上:男,1952年11月生,上海市人。先锋诗人、自由作家。中国《现代汉诗》、《大骚动》、《文化与道德》编委,美国国际汉语诗刊《一行》的中国代理人。几十年代初于长沙创办《九星》诗社,组诗《岛,东方人的命运》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发表后引起关注。因为诗歌前卫意念使作品苍茫大气,出神灵性;在海内外发表诗作及文稿500余首(组)。有《日光》组诗,《世态》组诗、《还魂鸟》散文诗组。还著有大量的诗集如《海滩儿歌》、《两界河》、《走过从前》、《灾年诗稿》等十几种。散文诗集《还魂鸟》于1998年出版,诗集《死,遗弃以及空舟》被台湾唐山出版社纳入《大陆先锋诗丛》套书中,已出版。《海上诗选》正在出版之中。海上的诗在民间诗界具有极大的召感力,被称为“最彻底而极端的先锋诗人”。台湾诗评家黄梁先生评语:“海上的诗气象苍茫,迷离的身体性知觉空间与死亡视点运用,展示革命性的诗意构成”。在国内多次荣获民间奖项。海上的著作百分之九十待出版,为新纪元带来文学新现象,语言老辣野性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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