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八首
郑兴德
献 辞
与过去的时光告别，我晦涩迟疑
为了不使新时光黯淡
我把赞美献给即将破茧而出的事物
比如关闭一些冒烟的烟囱
砸碎束缚我们身心的戒律
只要坐在窗前便可看见你的心情
看见树阴的位移
看见时光中的隐喻与病毒
亲朋好友相聚，惠风和畅
书本里抖落金色的蝌蚪
现在，我是多个孩子的父亲
这很难，我得照应每一份食物
清新每一份空气、水与照明
为尽责任而忙碌
我与在幸福中佝偻腰身的人为伍
向往远足，与卑鄙者决绝
珍惜每一棵树木的价值
珍惜每一道河流的声音
眼光里的阴霾仍然需要阳光的照彻
为此，我将眠床面对东方
让孩子们的睡眠沐浴曙光
连同我内心的潮汐，合乎规律
世界的第一份礼物至关重要
我努力做点什么
趁着着新旧交替的时刻
趁着尚未昏沉的思想，将要醒来的晨光
我起得很早，时间充裕
发现自己久久站在窗前凝望远处
有个愿望在等着自己去践行
不是那么热烈又是那么义不容辞
听得到风声看得见霜降
但还不至于让我瑟缩
新鲜的果实
来自乡野的果实
饱满的汁水和清芬弥撒在青葱大地
音乐在幻想，美酒在追怀
你的手像小鸟的舌头倾向瓶颈
还有许多人背倚橡树倾听，倾听……
亚麻般的唇音犹如新大陆
新鲜的养分朝着一个方向聚集
果熟一晌，迷乱的蒂让人颤栗
行走和叫唤使你呼吸不匀
是成熟的时机，阳光很好
我们渴慕的河流正汇成更大的河流
它们的上面正掩映着丛丛的树荫
我和你一样容易被植物划伤
她们在深入，深入到柔软
深入到只有在寂静荒无的郊外
才能得到新鲜的果汁
在我看来，她们被描述得过于迷烂
以至于我们弹冠相庆
带伤上阵，伤及果实的内心
现在，她们进入这场庆典的高潮
而你仍然在土路上奔跑
在你到达之前，我的眼睛已蒙上雾水
作为个体，我从群体中抽身
等待你的讯息，果实的讯息
与尘土保持近距离
流淌绿色的汁液，甚至一触即破的事实
我们的公寓
我新入住的房子在七楼
位于城区东面，视野开阔
之后，陆续搬来许多陌生的新邻居
我们成为某种利益的共同体
也只是在某些时候，我们
步调一致，其余时候
我们关起门来过着各自的生活
这很好地保持了我们隐秘的流失
现在，我们公寓的周边起了许多新楼
于是有了一些猜疑与腹诽
城市向东，生活向上
我们需要这样的名词来昂扬精神
正如闲暇时，我不停地穿梭于楼宇间
经过夏天的繁衍
我们楼前的空地长出一些绿色
我们生活的欲望引发许多人的关注
那些商铺和路灯一样昼夜亮着
我随时可以碰见喝得醉醺醺的人
他们汽车的轰鸣声搅和我的睡眠
我双睁的怒目，像汽车前灯
喘息着，吐出很长的尾气
透过新邻居的阳台
我努力捕捉每一道日子的细节
潦草的主妇，精致的品位
或生机盎然的早晨
一些日子带动另一些日子
盐分充足，但菜谱总是五花八门
譬如，我的下家有很大的屋顶花园
每天喷洒的水和稚童的欢笑
带动我们哀叹与幸福
我总是在适应或者消磨
过去日子的痕迹
城里城外、楼里楼外
风景与日子同在，一些脚步带动
另一些脚步，即便门窗紧闭
仍听得到起起落落的声音
我是一棵树
我站立的身旁都是树
我与她们保持平等的对话
坚定、木讷，守候一方土壤
树有多痛苦我就有多痛苦
站久了，我就是树
本分、沉稳，与同伴睦邻友好
四季的轮回风霜的侵蚀是我们共同命运
我站在树的立场表达权益
我们死去的和即将死去的身体
躺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这就是我们仰望天空深陷土地的原因
辩驳，辩驳，再辩驳
我们面红耳赤，却仍然成为沉默的第三方
即便是黑暗的火光柔软的液态
我若干年前同胞的举证，也不被采信
不仅仅是我，是我们
在闭上眼睛之前已经没有退路
焜黄，凋谢，我们从死亡中再生
我们参与世界的创造
参与呼吸，参与旋转，参与奔流
扛动一块块岩石扛动腐烂的尸体
坐着站着躺着都是一样的思想
没有喧嚣，没有尘埃
只有根部的侵犯，要命的侵犯
没有旁枝，没有斡旋
只有主流只有默守的成规
坚持一千年，一千年……
一种姿势，一千种姿势
但仍然是一种思想，与大地同存的思想
避雨之树
如山地回忆，我想到一棵避雨之树
如伞如盖的树，大雨紧接而来
雨中，我给过谁一只红色的蘑菇或白喙之鸟
谁用心地和湿度喂养她
现在，当我心静气和时
像失散乡间的孩儿，我不能不想她
多年以来，我晨听鸣禽暮闻磐钟
在水土之间，倾向浩瀚的雨水
草树，风月，暗恋的身影在摇摆
不期而遇的雨水，君临我的城池
你在水上指挥若定
使我不能再次攀缘那棵避雨之树
在倾斜的雨中，读水中的你
如读一枚风雅诗句中的残笺
吹皱池水的春风为何不度
让我迎风的思慕成为一个枯枝
看雨水将尽，将化为春天的梨花
我的四周扬起拍翅的声音，如持烛的少女
你纷沓的脚步自我的城砖上踩过
边地之风
是秋天金色的驼队走过
林子，这绿色的缎带
我从稻花里出来，呼应旷野之风
捧住风中的一抔黄沙
让它进入我散乱的思绪，而不是眼睑
汲水的人从身旁而过
过了这道山岗，边地哟
这纵横的风情，将以何种格律相送
黄带玄袍的人们在河水之畔
他们的歌声，让火轮的马车下凡
晨曦醒来，牛羊出栏
重临这圣章般的大地
谁的吆喝在天宇下久久回荡
归途未断，无尽的星光照亮我的驿站
我想见的坦荡的女儿，像醉酒一样
卧在人类双亲般的臂弯里
潦草的餐桌上，我将如何
邀约众人的爱子与我共享食物
在风情和天籁里，一夜无眠的我
望见蓝色的天湖、神女的发簪
我迷恋静寂中展开的大地
让秋天连同我一起收割
这金色的颗粒，将成为谁家的孩子
灯 草
长在灯芯里，像萤火自夏夜而来
距离照明，我垒高灯台
那个旷野也就渐次抖开
那些水草的文字醒过来，像水中的蝌蚪
寒冷的尾巴变短
它们有痛说不出
它们柔弱，淹没不了孤独
它们的颤抖令人追怀联翩
——让杯子思饮
我费力扶掖，但熬不过今宿
小小的孤明
现在，处在痛楚的笔下
离开你，我推不动头顶的天窗
离开你，我无法将食物送到嘴边
离开你，我只能欲说还休
灯草啊！在油的内耗里
心智渐短，使出走显得麻木
乡村里，我走得迟缓
在暮色中，迟缓而归
村野让人心悸，而我又自视甚高
这秋后的锣钹，这暮鸦的叫唤
如此天成，一如香火从祭器中升起
我蒙爱这样的恩爱，走得迟缓
让我回到村前的那棵榕树之下
让我透过你，回望静寂的田野
多少诗者，手执短笛颂扬你们
衰竭的笔力使我哀叹
面对朴素，我变得沉默而木讷
我不能绕过门坎，歌颂些什么
遵照乡俗，我点火做饭
默诵常识，后饱食一餐
我知道，古井之下依然是黑土
依然像乡村的戏剧让人幸福
多少善恶与祈望
在弦乐和章回里，保持着乡村的音色
村前村后，父兄们走得从容
而我蒙恩深重，走得如此迟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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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3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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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3 1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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