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记
1
荒草的藤蔓
将触手伸向村庄
那孤寂的内心
悲哀的静谧
我为何走向村庄
总是在暮色浓郁的黄昏
在一条野草遮蔽的小路上
残破的墙壁不发出任何声响
新建的楼房大门紧锁
把我隔离到童年生活以外
行人稀疏
像寄居村庄的魂魄
温和的鸟群早已不知去向
牛羊的叫声已经断绝
一切都是败落后的悄无声息
安静得惨绝人寰
在黄昏
我为何走进村庄
暮色低沉
阴云浮荡
星月暗淡
我为何走进冰冷的村庄
去寻找一种隔世的温暖
就像三十年前
我和母亲坐在楝树下
仰脸观看月亮
听她讲吴刚的故事
若干年后
吴刚早已走出人间
大多时候
故乡的月亮
被阴湿的云朵越擦越脏
像一盏锈迹斑斑的马灯
2
面对那个村庄
我无话可讲
如果勉为其难
可以记录以下几点：
村头的小河
已经断流
残留几坑死水
村里的池塘
长满荷叶
池塘边上
却有几个满溢的粪坑
村里的道路
如同迷宫
被人遗忘多少年了
仍是遍地泥泞
大伯家盖起两层楼房
四周全是被遗弃的残墙断壁
院子里拴着几头奶羊
脚底是黄亮的尿液
二叔家大门紧锁
门口堆积着腐朽的棉花杆
唯一的亮点
是那两棵柿子树
挂满红色的小灯笼
又像一团团燃烧的火苗
把我的眼睛狠狠灼伤
3
到大舅家里
没有见到小香
她出嫁到百里开外的小毛庄
我记得，她大我两岁
黑黑瘦瘦，身材修长
听母亲多次讲过
九岁的小香
向父亲讨要两毛钱买校徽
结果被父亲暴揍一顿
打得遍体鳞伤
为此
我在千里之外
与大舅结怨三十年
当然，这些怨恨
我无法对任何人去讲
大舅指着镜框上的一张老照片
说，那就是小香
结婚时拍的
照片上的小香
灿烂地笑着
因为是黑白照片
小香的皮肤显得那样白净
而且不带丝毫惊恐的神色
4
秋后
小镇街旁的空地上
蒿草的残肢迎风起舞
品种杂乱的垃圾
陈列在大路两侧
破烂的门头牌匾
张着风蚀后的巨口
肮脏的墙壁上
粘贴着寻人启事
喷涂着办证，枪支，迷药
一辆车身歪斜的三轮出租车
车厢上蒙着巨幅海报
明眸皓齿的高圆圆
在满目的脏乱中
羞涩地微笑
街道上落满急促的车流
一团团污水
在轮胎下爆裂
惊起一阵泥雨
谁家的几只猪崽
在街头心平气和散步
偶尔竟能找到食物
几条行迹诡秘的丧家之犬
从车头前抢到时差
一路狂奔，死里逃生
一切都那么无序，纷乱
想找到一丝美好
竟然那么艰难
5
坐在大伯家院里
一一查找左邻右舍的下落
东头第一家
落户到新疆阿图什
第二家去了广东韶关
第三家1960年逃到陕南石泉
再从西头数数
你二叔一家1992年去了茶山
你爸和你们到了延安
邻居中你六爷命最苦
两个女儿出嫁到社旗和方城县
他已经死了15年算是绝后
这条街上还剩下你庆钰大哥一家
盖了两层小洋楼
就剩两个老人留守看管
大伯说：
我和你大娘守着老院住了六十年
眼看着周围慢慢荒无人烟
就是门前房后的树长得飞快
整个村子阴气太重
像个坟苑
6
一些坟茔
埋藏着家族的秘密
晚秋季节
田野中搁置着腐朽的味道
大伯领着我们
逐一给先人们跪拜
那是你的老爷
大伯说，他死于1952年
死于一个大雪三尺之夜
还有你的老奶
她离去的更早一些
死于1940年的饥荒
再往后那座老坟
是你的太爷爷
他死于纠缠他一生的哮喘
还有你的太奶奶
我也没有见过
她走的更早一些
死因不明
然后到了祖父祖母的墓碑前
不用大伯介绍
我记得他们都死于食道癌
祖父走于1992年
祖母走于1993年
他俩都得以叶落归根
没有把骨头留在千里以外
留在高原上的
只有孤零零的父亲
终有一天
我会把自己葬于他的脚下
在另外一个世界
陪他回乡探亲 |
发表于 2015-4-22 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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