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质之美，捧心以养
——我读青小衣诗集《像雪一样活着》
文/鲁橹
人有性而不自汩，有情而不自漓，天质之美，捧心以养，该是何等的福祉。大凡女诗人写诗，把诗写好，皆为心性使然，得天所助，恣情婉约，也不枉“风月天生一种人”。
青小衣教书育人，笔粉生涯，三尺讲堂自有乐趣，然诗书夹裹，才欲其大，持此雅操，欢常有余，终不辜负“青小衣”之芳名。我等凡俗中人，行注目礼时，停留在其文字，也许能略略走近她，且让这些芳香的文字洗涤尘世。
一、
女人爱竹，喜欢听竹音
为笛为笙为箫，横吹竖吹，长歌短叹
都有气有节，朴素而坚贞，发自竹子的肺腑
她都不辨晨昏地爱着
如今，吹笛弄箫的人都驾鹤而去了
竹子越来越少，竹音越来越少
爱竹的人越来越少了
内心干净的人，越来越少了
她像一粒青梅，俯仰清风
静观明月，以竹为笔，为枕席，为篱墙
为楼台亭榭。夜色青青如水
满窗竹影，她还在等待那位前世遗弃的箫后生
——《爱竹的女人》
有人说不要对市井浊物说“竹”，怕糟蹋了这份高雅的情趣，王徽之曾言：“何可一日无此君邪！”不料遭到了李白大人、和靖先生、甚至蛮包容的东坡居士的反对，“此味只忧儿辈觉，逢人修道北窗凉。”个中意味，好像不传与人知，才是上理。只是徽之的竹，高雅有余，而雅趣未必有小衣这样春风十里：一个小女子爱竹，“有气有节，朴素而坚贞” 是其一，只是这样的写法也不觉新鲜，从古至今的咏竹画竹无不是以突出“气节”为主；笔锋稍转，下一节已呈现出批判的锋芒：“爱竹的人越来越少了/内心干净的人，越来越少了/”是其二，尾段出其不意，妙趣天然，已经有些销魂的味道了：“满窗竹影，她还在等待那位前世遗弃的箫后生”。所得竹中趣，俗人未必知，干净的内心透亮明澈，一个青闺爱巧的形象已然让人难以忘怀，所谓诗道亦在妙悟，大抵不过如此。
二．
读小衣的诗，多读几首，总生出人世还是值得去爱的念头，风花雪月只是诗意之一种，雅量情怀才令人钦敬。尤其是文人唱和，你方吟罢我登台，神游无极，凉冷晴霁，萃天地之清气，心胸厚薄，发乎笔端，真是让过往之人驻足停步，品咂击节。
她不喝酒，却常设一只空杯
盛满冷月光。啜饮时，有声音落下来
很轻很轻，像一只手，抚摸一下
就颤栗一阵子
很多时候，她想把月亮吞进体内
做她的子宫，生出无数水样的孩子
在天堂里玩，捉迷藏
打雪仗，银河里游泳，抓鱼捉虾
风掂起碎步，走
月亮站在高处。爱上月亮的女人
默立在合欢树下，眼神，落了一地
月亮是一个伤口，她，一不小心就被击中
——《爱月亮的女人——给衣米妮子》
莫说诗中清新的想象，用词的奇巧，只看这勾勒的画面，便觉审音独备，非同凡响，“很多时候，她想把月亮吞进体内/做她的子宫，生出无数水样的孩子/”，这几句，完全是神来之笔，妙趣横生，就觉得语言到这个份上，想象到这个份上，已是天作之合了，灵性呈露，才情绽放，可谓诗中有天籁，静心聆听既是。
这样的好诗在诗集里俯拾即是：《清扫夜色的女人》《我是这样迎接春天的》《去远方》等等，都有“入妙文章本平淡，等闲言语变瑰奇”之功力。
三．
喂养一匹马，用干净的青草
雨水和叹息
喂养它的品质。把它喂养成一面墙
一条路，一个人
松涛静默，和它一起跨过岁月山河
它的眼神，和我一样
有着沙石般的孤清，即使走失
也会在蓦然回首间，嗅着我的气息认出我
历尽劫数后，我就脱掉贴身的铠甲
像林间春风，轻盈舒展的云朵
宽袍大袖，牵着它去看落日
和夕阳下的湖水
——《喂养一匹马》
清•廖景文有言：诗贵得江山之助。松涛砂砾，天上流云，林间清风，在这首诗里，与作者一同在“喂养一匹马”，这是一匹驰骋之马，也是一匹心灵之马，它寄托了作者心血痴情，“青草干净/ 雨水和叹息/喂养它的品质//把它喂养成一面墙/一条路，一个人/”。即使那匹马，也与人一般，“有着沙石般的孤清”，仍然是可以相互认出，彼此交融，在岁月的落日口去看“夕阳下的湖水”，这已经是天地融合，人与物完美契合，难分难解。“我”脱掉贴身的铠甲，实则是从生活中突围，推到一面墙，与一个人，与一条路有着重逢的喜悦，春风云朵，宽袍大袖，喂养的那匹马，真的已腾跃起来。
江山助，诗情勃。万物入诗，是诗人的多情，且看这首——
鸟雀的心，很小、很脆
一吓，就碎了、慌了、飞了
你睁着眼，一动不动
乌鸦的嘴，很大、很尖
一叫，稻谷就哭了、倒了、死了
你闭着眼，一动不动
睁着眼，闭着眼，你都站在那里
一动不动。一动不动
你都活着
——《稻草人》
简洁难写，把句子弄得这样齐整，也是小衣的特色。诗意扩充时，了然于目，总会会心一笑，如同打量壁立不动的稻草人，鸟雀和乌鸦，或者田头其他，谁来，稻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它，一动不动。不动而威，活，既是威了。自然界中，物有其本，有其别，都是秩序，言说不尽，不如三言两语，罢了。智慧的小衣，巧妙的打住，言有尽而意无穷，是也！
去看《月亮，是一个喜欢在夜晚晾床单的小女子》《蒲公英》《夭夭，或者落荒》等等，流水对句，诗心灵活，别有意境，又别有况味。
至于那首《我走后，一切从简》，已是作者的代表作了，“那小女子越发的齐整了”这样的话不想说了，起句折律，一波三折，短制写到这个份上，已足可堪慰。只是一个女子的敏感、忧伤，生命意识的猛然觉醒，到底有些冷森森阴惨惨，不说也罢。
置小衣的诗于面前，总有端坐看美人的美好，她那一份安宁如斯，淡泊如斯是能够感染别人的，《我是张家的女儿》采取素描方式，冷静而又从容的把“我”呈现出来，是生活的，也是诗意的，是热烈的，也是冷静的，是个性的，也是省悟的：“我食人间烟火，每一寸肌肤/都散发出稻谷的幽香/喜欢用手掌抚摸田垄，炊烟，井水，菜蔬/和各种颜色的布匹//”，语言节制，工细厘清，至结句：“如今，我手捧书本教书，煮饭，做梦，弓不离身/练就百步穿杨的本领/但绝不暗箭伤人//”，颇有些英雄气概了，方寸做人已是不易，把自己的行为待事原则灌注在笔墨，光有心气还不够，还得有“百步穿杨的本领”，让诗句字字珠玑，已属难得。
我们印象里的“青衣”都是舞台上光影声色里那个最为端庄、灵秀、水气和才气集于一身的理想中的美人，“青小衣”此名由此而来，最说得过去。只是我记忆里曾存留过“青衣”乃为一书童，颇懂诗文，只是一时典无处查，不是我为文不谨慎，而是我更愿意这样承认：“青小衣”美人美文，美目盼兮，以谦恭之心侍弄文字，成就佳丽人生的文字缘分，天质之美，捧心以养，不管是以张家女儿还是小衣之名行世，都是得天独赐，人间惟此一个。
——2015年9月9日—10日于北京废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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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10 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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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10 19:5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