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三斗米糠 于 2017-4-10 22:29 编辑 
 
 嗲到羞花,痛若剜心——薄小凉诗歌选读
 
 薄小凉这个名字,展开了就是一首诗。而提笔之前,我一直在想李清照。想起宋时的某个春天,青梅,鸥鹭,春江上的画舫,酒后的丽人在一张纸上让所有的花朵给一颗泥泞的心让路。我还想到,宋代的那个春天和现在时的春天,有什么不同,又怎样的相似?但我无从知晓,善诗的薄小凉,是否也如李清照一样善饮,是否也钟爱那种叫蚕的小动物,喜欢看它吐丝,喜欢看它用茧子把一只蝴蝶暗自囚禁。
 薄小凉,这个山东妹子,嫁到淮北仿佛是一次蚕蜕,而遇见诗歌又犹如一次破茧。在诗中,她似一枚初生的蝶落入月下花丛,颤颤的,嗲嗲的,展翅不是为了飞离,而是要把红尘看得更清,饮露并非止渴,而是为了洗涤。薄小凉的嗲,是一个小女子面对铜镜给一颗春心悄抹丹蔻,是一本线装书被春风的兰花指掀开时发出的吟哦。
 
 《乞巧词》(节选)
 
 达达。今晚山崩地裂,暴雪肆虐
 我只有一条活路:你的被窝
 。。。。。。。
 你看这飞天的燕燕,鹣鹣,尘世那么美
 值得我一哭再哭
 西瓜灯暗了,我们早些安歇
 你要抱紧哝,奴打小怕黑
 你要轻些些
 
 嗲吧?我想说,这不是一般嗲,是很嗲。九张机的那种嗲,金瓶梅的那种媚。让读者恍若听墙角的人,脸发热,心激荡。且慢认可,还有更嗲的——
 
 《二月,二月》
 
 都是些嫩芽子,花苞子
 清清浅浅的,隐隐约约的,躲躲闪闪的
 这些个狐媚子
 要么半遮面
 要么羞掩门
 不正经香
 不使劲红
 急死个人
 急死个人
 
 女子发嗲,是一种可爱,还是一种掩盖。譬如说到爱,譬如写到爱,还譬如爱到不能爱。薄小凉的短诗《说到爱这个词》,其实不是诗歌,强烈的画面感带给读者的,像极了一段羞羞脸的视频。
 
 请允许我哭一会好吗
 哦。那么,请让我
 再哭一会儿
 
 都说笑里藏刀,其实女人的眼泪也藏着一把刀,不是杀人的那种,而是剜心的暗器。让你感觉莫名的痛,甚至痛到窒息。这就是小女子薄小凉,在诗歌里游刃的薄小凉。她不仅善于借用诗歌发嗲,还擅长借力诗歌舞剑,且剑气逼人,直抵左胸。这样的时候,薄小凉仿若不是诗人,而是远古的女侠,衣袂飘飘,不逊须眉。
 
 《后庭花》
 
 多么坚固的江山
 都禁不住她一小口香风——呼地,散了
 皇帝杀的杀,逃的逃,软禁的软禁
 而她,在一朝又一朝的唾沫里爬起来
 理好水鬓,红裙
 大人说:升堂,问罪,斩无赦
 妖说:歇了吧,达达
 
 这首《后庭花》,不过是薄小凉使的一个小招式。更大的剑花在后头——
 
 《冬赋》
 
 来来来,划亮火柴
 靠在一起取暖
 花影比花朵实用
 这个绝望的时代
 我们“用一种病治疗另一种病”
 天亮就死去
 哀悼,唏嘘,掩埋
 接受世界最后的怜悯和恩赐
 太阳依旧升起
 人间依旧迎来一个又一个春天
 和往年的,没什么不同
 桃花没什么不同
 母亲没什么不同
 她照常把碟子倒扣在热菜上保温
 我从南地来
 我从菜园来
 一条长满野花和虫子的路
 仿佛就是一生
 那时我只认识两个男人
 父亲和兄弟
 那时所有的悲伤,还没来
 
 “用一种病治疗另一种病”,“一条长满野花和虫子的路,仿佛就是一生”。读到这,我觉得自己成了俘虏,一个耽于爬满青苔的盛世和井底安逸的麻木者,此时间,才发现一把诗歌之剑,正从隐喻的鞘中缓缓拔出,寒光闪烁。
 
 但薄小凉怀有悲悯之心,不会轻易索命,而是隔空运剑,对准穴位,让人在疼痛中睁开惺忪的眼,张开冷漠的唇,流出泪水,喊出哭声。
 
 《玉米》
 
 有多少人的一生
 都高不过一棵玉米
 
 这土生土长的粮食
 果实可做糊,做饼
 被掰空了,撂倒了
 身体还可烧火,煮饭,取暖
 成灰后,还能做肥料,又留下种子
 被人类无尽的索取,掠夺,享用
 而我们,抱着玉米生,抱着玉米死
 临了,还咒骂,怨毒,怀恨:
 不公啊不公
 不甘啊不甘
 
 乡下没有庙堂,只有民房、草木和作物。乡下距离建有庙堂的大地方,向来很远。所以,乡下人呼喊也好,咒骂也罢,只是国土上的一种方言,声音传不出多远就被大风吹散或大山阻隔。偶然有的回音,仅为天气好的时候,运气颇佳的人才遇见一回两回。我相信,薄小凉比我更熟悉乡下和乡下人,尤其是在城市捡破烂的人群。
 
 《两个拾破烂的老大娘》
 
 她们在争一个垃圾桶
 她们互相指责,揶揄,辱骂
 都称对方是煤球:心眼多,黑
 她们明争暗斗了很长时间
 她们都佝偻着身体
 尖脚
 白头发,牵着胆怯的
 小孙子
 
 这个诗歌,让我徒然萌发出摄影和绘画的欲望。时代的背景上,一幅黑白相片的焦点是垃圾桶,边上的人物拍虚些,比例放小些,大的物像要比八磅锤还大,小的要比一滴泪还小。而如果是一幅画,则要对角线构图,垃圾桶在顶端,人物位于尘埃上。显然,这仅仅是一个假设,捡破烂的人多了去了,有谁会像薄小凉这样入微关注呢。但现实不容假设,岁月不容假设。所以,薄小凉爱用岁月做题,写她的诗,赚我的泪。
 我由此继续猜想,也许一个人哭也嫌寂寞的。所以,薄小凉想要许多人在诗里诗外,陪她一起双肩微耸,无声抽泣。
 
 
 《人间六月》
 
 这上好的宣纸
 适宜画荷,画美丽的怨妇
 画落雪
 黄昏里的归人,整理好断头
 掖好罪状
 这俊美河山,多么适宜放声大哭
 因为爱,越来越悲伤
 
 现在,已是凌晨两点半。诗歌读完,而瞌睡迟迟不来。被薄小凉引出的泪水,还没有干。望着窗户外漆黑的夜,我告诉自己,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哭,只会加剧胸痛。哭,不如打开门,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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