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棵槭树
加上去岁新植的几棵,院子里的槭树多达六七棵。
这些槭树仿佛各有禀赋,并不有一致的颜色。东北角的那棵绿得偏黄,西北角的那棵红得偏黄,东南角那棵,新叶舒展得最晚些,绿得不够纯正。
西南角那棵,暗红。
但是另一棵槭树——我说的是西南角的另一棵,自打吐出叶芽始,就有一种纯正的绿意。等到四月之初的这几日,就愈发纯正,而且逐日渊深起来。
我最喜这另一棵,觉得它独具风神。
每每走过这另一棵槭树,都忍不住驻足片时,看上几眼,嗅上一嗅,它淡到没有的气息在我鼻息间游走的片时,我有出神的莫名愉快。
从枝叶间漏下天光的蓝和阳光的斑驳,衬得每片棱角分明的叶子也闪闪发光。丰富的救赎之光带来治愈的安宁。
在自然的时序里,这另一棵槭树并无特殊的附丽,和任何一棵槭树一样,它也只是一棵槭树而已。
它只是被我选择的一棵槭树,于是,它成为另一棵槭树。
悲喜
悲喜是人的事,不是樱花的事。
上帝安排樱花无悲无喜地开落,又安排人在樱花的开落里或悲或喜。上帝之爱,是轻盈的恶作剧,也是沉重的恶作剧。
人们或在樱花的开落里悲喜交集,或在樱花的开落里假装无悲无喜,樱花不闻不问。它另奉旨意,另守职分。
樱花的开落是一幅画,一首诗;是一部曲子,一面镜子。
有人取其事实的艳色,有人取其神会的意蕴,有人取其可能的韵律,有人取其对称的镜像。人们各持禀赋,各怀心思,各得其所。
——
这些都是人的事,人的想法,不是樱花的事,樱花的想法。
樱花的事,只是开落。樱花的开落,只对秩序负责。人间悲喜,却常附丽于樱花的开落。
樱花因此而有了不堪承受之重。
秩序
在樱花凋谢和琼花吐玉的更替里,在香樟木老叶和新叶的代谢里——在自然的秩序里。
古人敏感于这自然的更替与代谢,觉悟到自己在自然更替与代谢中的渺小境遇,常作蜉蝣天地、沧海一粟的喟叹。
我也曾重蹈古人的路数,在时序里作期期艾艾之感喟,而对自然恒常秩序的深意缺乏更智性的体认。
自然秩序之存在,意义本不在引发人们事易时移的感慨,也不在迫促人们时时失去情感和心理的平衡。
自然秩序之存在,实在是为了帮助人们建立一种平衡——至少是建立一种平衡感。而对于这种平衡或平衡感的建立,需要人们更茂盛的理性,而非更茂盛的非理性。
惟其颖悟秩序的深意,在理性的涵泳之下,才能获得生命的平衡和自尊。
20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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