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十首）
⊙洗澡
庄稼人一辈子洗三次澡——
出生，结婚，去世
三次都是祭献:
第一次献给世尘
第二次献给生活
第三次献给泥土
每一次都洗得特别仔细——
尽管他们知道要去的地方
到处是欺诈，痛苦，和黑暗。但是
他们依然相信:总有一些美好的瞬间
值得用干净的身体去赞美
⊙左手右手
右手炽烈而左手
羞涩
——总是右手先找到左手
失去左手的人紧紧攥住右手
右手只能自己
握住自己
左边的袖筒被塞进口袋
虚拟的左手更加羞涩。而右手
更加真实地举起一支香烟
就像举着一段相对完整的记忆
⊙指月亮
不能用手指月亮
妈妈说:谁指了月亮，晚上
月亮就来割谁的耳朵
六岁的时候，我趁妈妈没注意
偷偷指过月亮一次
以后每天晚上睡觉前
我都要支起耳朵，听月亮的动静
母亲都过世十多年了，月亮
一直没有动手
⊙秘密
你无法体会到
一棵庄稼在雨中的心情
他们用另一种方式尖叫
由着性子绿。拔节，抽穗
籽粒饱满之后
低下头来
俯视自己简洁的一生
他们离开土地
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
帮助我们去爱。在缓慢的时光中
享受梦想。听音乐
写诗，叹息
最后，我们代替一粒干净的种子
躺进土里
⊙秋
我爱这旷野
爱这被风一再压低的
苍茫。爱这鹰
——这藏在天空中的心事
更像一根浮动的
黑色羽毛
我爱这旷野间的行走
爱这渺小。如同被时间一再囚禁的温柔
在辽阔的心脏里
被风扑灭。又被风重新点燃
⊙集结
云在转眼间
完成无数次聚散离合
一群水分子在夜色中秘密集结，站在草叶上
等待被阳光解散
而雪以另一种姿势燃烧
所有的欢呼
都和它曾经经历过的那场失落无关
它们曾经是河流，大海，雪山。深埋于地下的
隐秘的暗流
我也是——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和我们休戚相关的事物
以另一种形态存在
却左右着我们的爱和被爱
⊙肉
牌子上写着:
猪肉，牛肉，羊肉，鸡肉，鱼肉
猪牛羊鸡鱼离肉很远
横着看，就是:
猪牛羊鸡鱼，肉肉肉肉肉
似乎这些风度翩翩的动物们
自己走进店铺，把肉留在案板上
然后继续回到院落，草原，和水里
哼唧，吃草，自由游弋
似乎屠夫手中的刀
只是一个停顿。就像诗人笔下的
一个逗号
⊙“嗨！”
一个人突然对过往的人们喊:“嗨！”
然后开始叙述
没有情节。直接从某个细节开始
有时候愤愤不平
有时候絮絮叨叨
十字楼，东门坡，廊坊，新城……
这个人胳肘窝里夹着一个蛇皮袋子，到处喊:
“嗨！”
每次都会有人猛然驻足，然后
茫然地东想西想
喊“嗨”的人是一个疯子
几十年了，他一直在匆匆忙忙地追。一边追
一边喊:“嗨——”
⊙旧包装
坐在轮椅里的人
比推轮椅的人低一大截
推轮椅的人弯下腰
贴着耳朵，给轮椅里的人说了一句话
然后飞快地跑进旁边的小超市
不到一分钟
又飞快地跑了出来
那一分钟，轮椅和轮椅里的人
被孤零零地丢在当街
就像一个被丢弃的
旧包装。差点被一阵风刮走
⊙心脏病
“心脏冠状变形。”
医生用食指
在那个黑团上剁了三下
我的心跟着疼了三次
“不能太激动
不能欢喜，不能悲伤
不能想得太多……”
但是回来的路上，我还是忍不住想:
为什么一个人的心脏被复制到一张胶片上
就会变形呢？
并且，红的变成了黑的。热的
变成了冷的
作者:刘永军，男，70后，中学教师。甘肃作协会员。诗作散见于《中国诗歌》《绿风》《诗选刊》《诗潮》《青海湖》《少年文艺》等刊物。
通联:甘肃省古浪县第三中学 刘永军（733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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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27 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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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27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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