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惊喜》
那个人背着柴捆
越过山坡最高处
正向下走来时
一道撕裂浓重暗云的闪电
在他身后乍现
仿佛他从背篓中
抽出了闪电
电光消逝
他仍是躬着腰
暗着身子
背负柴捆
神情如常地
从我们面前经过
他要寻的人不在我们中间
《人有人的惊喜》
人有人的惊喜，兽有兽的惊喜
物品有物品的惊喜
一个棺材的惊喜是什么
当一个棺材发现装进的是个年轻人
这就是它的惊喜
如果年轻人继续活着，它就不能提前
实现作为一个棺材的意义
如果发现装进的是个孩子
这就是双倍的惊喜
但它同时又会为自己
留下的双倍的空隙而遗憾
双倍的惊喜总会伴着双倍的遗憾
这一点上棺材与人没有不同
《好人》
他除了每天四平八稳地工作
不问是非，避开敏感问题
聊聊天气，谈谈美食
每天还义务为大家拖地
不止一次，至少两次，有时三次
他任何情况下的笑容可掬
像他的水渍均摊给每个人
发觉漏掉了某人的某个角落
拖过了，也要专门回去补拖
水渍下他的影子模糊
使他也显得可疑
使他显得像一个案犯
一天几次返回作案地点探风
可是这样一个百分百的好人
会做什么案呢？杀人吗？
他会杀谁？那水渍中他模糊的影子
难道就是他杀死的自己
《困了》
困了，仰靠在沙发上眯一会
多想有霍金的沉静
可我没有他的残疾
在这一点上，上帝对我不够厚爱
正如我也没有雅各的瘸腿
那是与神摔跤的标记
但每个普通人求不得最高祝福
也可退而求其次
比如行者掩在长发之下
脸上刺配的金印
比如李文亮在训诫书上签下的：
明白
《火柴》
点燃自己是用头颅
狠擦黑夜是用头颅
在败坏了的黑夜上擦不燃
折断自己
也是把头颅折断
一盒兄弟姊妹，每次有选中的
有留下来的
有选中的，有留下来的
留下来的是为了将来点燃自己
我常揣着一盒火柴
像带着一盒我的兄弟姊妹
《你只要看看就明白了》
凶手总要返回作案现场一次
有时混在吊唁死者的人群中
有时混在刑事侦查时的围观者中
有时干脆伪装成办案人员
一生永不返回作案现场的凶手
就是忘了自己是凶手的人
忘了自己，就可能把自己当成
死者死去之后回忆出的自己
而真正的死者，会不会
把自己回忆成凶手呢？不会
因为死者中永远有人坚持一条
永不互换定律：再选择一次
也宁愿当被害人，不当凶手
你只要看看这世上有多少平凡的人
宁愿被贼偷，也永不做贼，就明白了
《洗手的水》
我们洗手的水
也是古代暴君洗手的水
是大地和天空
将水反复洗净
哦，还有雪山
大地上沉默的雪山
有时远远看去
像暗云中透出的天空
《警察局长的自白》
回忆儿时看过的
意大利电影《警察局长的自白》
其中一个画面：
一个被黑势力杀害的
孕妇的裸尸
被抬进空心水泥柱
她将被浇筑进这个国家
雨后春笋般崛起的大厦
的某根柱子中
成年后，问人看没看过这部电影
有意思的是
凡是当年看过的人
记得的几乎都是电影这一幕
那部电影
被记忆涂成一部黑白片
在晦暗的基调中
女人的裸体太白了
耀彻了那时的我们
营养匮乏的眼睛
令我们大睁着的眼睛周围
一片昏暗
仿佛我们也是
一部黑白电影中的人
《参观监狱》
正遇囚犯列队去操场
上百人一个方队
一个又一个方队
立定在路边
跟警官经过时，他偷看
有没有认得的人
一个也没有！
那么多囚犯，没一个他的熟人
他想，可见
我的圈子多么干净
后来又隐隐有一种
他和他的干净圈子
被囚犯包围了的感觉
《其实他也挺不容易的》
我说：这世上的凌虐
多半是施虐者
与受虐者，配合着完成的
他面露一副被打死
也不相信的神情
其实他也挺不容易的
其实他多年前就被打死了
这个被打死
也不喊痛
也不抗争的人
是他抱定的
自己单边被凌虐的
清白的快感
支撑他这么多年在死中
慢慢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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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19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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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19 19:47
发表于 2020-6-19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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