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田沟的乌鸦又在叫（14首）
古岛
落日
寺僧圆寂。
游子投宿。
暴君病入膏肓。
唯有时光
不悲不喜
实在而飘忽
古老又新鲜
重阳节
今天，可登高
但不能登空中楼阁之高
今天，宜饮酒
但不能喝弹冠相庆之酒
今天，要尊老
但不能尊老迈的屠夫和暴君
西山红叶
曾与朋友相约
秋天，到西山赏红叶
可始终没有成行
不是没有时间
而是一直没有做好登西山
赏红叶的心里准备
朋友的师傅说：你们要练习吃铜
咬铁、抓蛇、骟猪和杀人不眨眼之功
学习阳谋与阴谋的辩证法理论
武艺修炼成功之日，才可以登西山
赏红叶，赏那飒飒秋风中，漫山遍野的
血的颜色，火的颜色，死亡的颜色，暴力的颜色
秧田沟的乌鸦又在叫
“你们秧田沟，这几年
不清净啊！应该找个
阴阳先生，下个镇！”
“前年，赖学燕叫牛给剜死了，
去年，王新华骑车摔死了，
你看现在，张富贵不也是
骑三轮车摔死的吗？”
在张富贵的酒席宴前
总管陶忠说完这番话不久
乌鸦又在秧田沟的上空
叫了几声
对他的话，我未置可否
在坐的其他人，也一脸茫然
当代诗人
男的，忙于写“念奴娇”“沁园春”
女的，忙于写“蝶恋花”“如梦令”
不男不女的，不写诗，不作赋
只在破碎的山河里东游西逛
喝春花酿的酒，收秋雁的过路费
赞美
我赞美山，但我不赞美
山里的水泥台阶
我赞美石头，但我不赞美
石头上朱红的字
我赞美河，但我不赞美
河上高大的拦河坝
我赞美树，但我不赞美
灰头土脸的行道树
我赞美一座小小的城
赞美城中这些被忽略的事物：
早上菜农篮子里水灵灵的青菜
暮色中卖小吃的小贩细声细气的吆喝
半夜里从医院产房传来的新生儿的哭啼
空巢
凛冬骤至，木叶尽脱
一具鸟巢，孤零零地
挂在树丛的顶部
空空落落，盛满冬天
浩荡的冷风
鸟已不知去向，空空的
巢，早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只剩下空，空无可空
仿佛谁留下的一具躯壳
仿佛一个时代的小小隐喻
红与黑
初夏的风
没有清凉油那么凉
清凉油也肯定没有
印度神油那么油
远处高楼上
有一群大头鲸在歌唱
声音细若游丝，并略显
渺茫，不分公母
说回来就回来
其实也没那么容易
每一个声道上都布满了
蒺藜和马蹄铁
轮子不能同时向两个方向
转动。红唇翕张
如蚌，比夜色还黑
合上之后就是永远的死寂
由川入陕，关南关北，春色不一而足
时光不老，皇泽寺里仍然皇恩浩荡
一代女皇纵使法力无边，参差披拂的柳枝
也无法使嘉陵江的汤汤黄水瞬间变清
落日苍茫，脉脉斜晖里
布满了跃跃欲试的跳崖的壮士
深不可测的峡谷，不是深渊，是极乐界
每一道关隘都伸出风的大手
仿佛挽留，也仿佛驱赶
每一束灯光都是一把剑，斩断多余的抒情和缠绵
一切已退无可退：七里坝的夜晚
妩媚、性感而迷人。只有月亮缺席
代替从不装睡的人在另一个世界受难
乌鸦之诗
在画眉的时代
要为乌鸦写一首诗
是困难的
历史的车轮
原地打转
甚至向后
乌鸦，仍然是绝对的禁忌
乌鸦是一种鸟
乌鸦是一个词
乌鸦，作为一种存在
常常令一头骡子胆寒
白色天空
天气不阴不晴，天空
只是一味的白
煞白，银白，灰白
说不出来的
第八种颜色
天空这么白
你不知道它
究竟要干什么
白色天空
令人恐惧……
自白书:没有
菜贩子：我没有在菜上酒药水
肉贩子：我没有给肉注水
老师：我没有体罚学生
医生：我没有索要红包
官僚：我没有以权谋色谋钱
只有殡葬师
不言不语
死秋
秋天，万物停止生长
“黄昏令人陶醉，岁月空洞”
大地的衣裳，换了又穿
穿了又换，使看不见的成为看见
使看见成为有关修辞的学问
警报在夜晚拉响
既悠长，又婉转
锥子一下又一下的剜进耳朵
加重着催命的节奏和效果
“大地愈来愈真实，愈来愈可怕”
初开的桂花，趁着夜黑风高
在冷雨淋漓之前，秘密派送着
香蜜丸和断魂散。垂死的秋天
是谁的刑场？曼德尔斯塔姆喃喃自语：
“我将从死者中爬起来说：看，太阳！”
睡觉咏叹调
读几页书吧，作为睡觉前的铺垫
林黛玉抹黑到土谷祠，只为说一句：我不相信
红衣主教潜入一百个人的十年，只为
做一次假惺惺的忏悔，顺便抛售垃圾股票
奥雷连诺上校，获准成为一名饥饿艺术家
正带领一伙先锋诗人在卡尔维诺的
地道里，搞一次空前绝后的宫廷政变
由此看来，读书有个屁用啊，至多是个消遣
什么颜如玉啊黄金屋啊千钟粟啊
都他娘的尽是些骗人的鬼话
放点音乐作为背景吧
巴赫舌头弗洛伊德恐怖海峡
布鲁克纳烟枪牛仔科恩英格玛
或者用齐豫的心经和阴三儿的叫骂
驱散头顶越积越厚的乌云
抹去内心欲说还羞的灰尘
让白天统统死去吧
让白天合唱队的聒噪都死去吧
让白天通行无阻的谎言都死去吧
我们只要长命百岁地活着，耐心等待
乌龟的腚被历史的车轮碾碎的那一天
我们始终相信，只有黑夜是公平的
床和枕头从来不会怠慢每一副无罪的身躯
不会在黑发和白发、长发和短发、有发和无发中
划分出等级，黑夜不翻白眼，不打官腔
幽深的睡眠就是巨大的舞台
牛魔王，该死去的一定会死去
黑翅膀的天使，该到来的一定会到来
|
发表于 2020-9-3 16:26
收藏
分享
发表于 2020-9-3 16: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