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空空的广场上
文/李威
落在唯一站立的一个人——石头雕像
的头上，肩上，眼睑上
他半低着眼睑，在沉思
又像为最小的雪花
备着一个停落的地方
最小的雪花
在这世间也应该有一个
洁净的
停落的地方
2023.9.19晨8:08
监狱空了
文/李威
狱卒们开会，要选出一个犯人
关进去
“没了犯人，怎么证明
监狱存在的必要
尤其怎么证明
我们
存在的必要”
2023.9.16上午9:55
白纸
文/李威
他在一张白纸上画下
一个人
举着一张白纸
如果不是他画下
那张被举着的白纸
的影子
我们就看不见那人举着一张白族
以为他在举手投降
但有了白纸的
沉郁的、沉默的、愤怒的，影子
他就是举着一张白纸
影子越深
白纸越亮
2023.9.23上午9:18
示众
文/李威
一个被绑着推着
处决前在大街上示众的人
低垂着头
看不见他的脸
周围潮涌的看客们的兴奋的、亢奋的、贲张的
一张张脸，清晰而生动
百年过去了
那一张张兴奋的、亢奋的、贲张的，看客的脸
还在那儿
清晰而生动
2023.9.23上午10:09
失物招领
文/李威
阔别多年，又到这山区小火车站
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
只有那失物招领箱
还是当年的样子
他走过去
面对它，轻声说：
我回来了
2023.9.18晨8:20
早餐时听爱丽丝·门罗的小说
文/李威
“他们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吻别……”
真好！在两节火车车厢吻别的地方吻别……
两节火车车厢
能在吻别中驶过千山万水
是因为它们要让人们
在它们的吻别中
吻别
车窗外的原野沉静而旷远，像原野回忆中的自己
这世上的人分两种：
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吻别过的人
与从没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
吻别过的人
2023.9.17上午8:48
我希望她在读一封信
文/李威
又去了许久没去的茶坊
但我爱坐的临窗位子
有一个女人坐了
整个茶坊里唯一一个顾客
却坐了我的临窗位子
我只能临着
临窗的人坐了
她一直在读两页纸上的什么
我希望她在读一封信
用半天慢慢读一封远方的信的人
会渐渐变得清澈、脆薄、透明
渐渐变成一扇窗
上面有她自己的影像
日光照过，雨水淋过，雪花扑过
她对窗呵一口气
再用手指在那霜雾上画过
会出现一条小路
像我在这儿临着临窗人小歇之后
将要踏上的邮程
2023.9.22上午9:29
兴奋
文/李威
举报者一逮到
举报别人的机会，就兴奋
我一写
关于举报者的诗，就兴奋
是举报举报者的兴奋吗？不是
向诗神的举报
举报者是不怕的
是在诗神面前
让他们得其所哉的兴奋
是对他们喊“众仙归位”
的兴奋
我还要指给你们看
文/李威
诗人木子指给你们看了
经过抛光的泥土、石头、裂纹、昙花、茅草、荆棘、中药、马匹、山川、河流、轴线、纵深、灵棺、神殿、巢穴、天气、面具、骨头
现在，我还要指给你们看
抛光这一切的
经过抛光的光
2023.9.21下午16:14
于地铁3号线上
无题
文/李威
维克多·雨果
这样写下
他的《悲惨世界》卷首语：
只要贫穷使男人凶恶，
饥饿使妇女堕落，
黑暗使儿童羸弱，
还存在，
那么这一类作品
就永远不会是
毫无意义的。
2023.9.21午11:32
于地铁3号线上
回忆
文/李威
黄文庆在一幅清晨的画面前写下：
雏菊们被风吹亮了，
像是回忆。
谁的回忆？诗人的回忆？
不。是雏菊的回忆。
我曾走在雏菊盛开的原野上，
像走在自己的回忆中。
现在明白了，
我那是偶然
走进了雏菊们的回忆中。
2023.9.21上午9:16
银杏
文/李威
阳台上远望，远处一带瓦屋顶的海洋中
波浪与波浪之间的缝隙中
满是蓬勃的绿树
但我知道，到深秋、寒冬
其中，这里一棵，那里一棵，遥相呼应
几乎是刹那之间
燃成金色的火焰——那是银杏
火，一直烧进初春
它们身旁的枯树爆发出一丛丛新绿
——春天终于来了！
但银杏，还在燃烧
肃杀的严冬虽已退却
但银杏们在与它的战斗中
已然点燃自己，金色的熊熊火焰
不烧尽自己
不会停下来
2023.9.21晨8:26
寺内的早餐
文/李威
清粥，小菜，蒸馒头的笼屉冒着热气
灯下众人的脸清新，清净，清静
门口那位僧人站了一会
晨光熹微
他伸出手掌
渐渐地，看得见掌纹了
“可以开饭了。”
整个大厅，只有轻微的啜饮声、吞咽声
极轻微的碗筷触碰声
我看得清每一口粥
尝得出每一粒米的味
我只想着它
感到它成为我
我极少这样清楚干净地吃
而我更是从没
在初现的晨光下看过自己的掌纹
2023.9.20下午15:12
秋日山区火车站内的火车
文/李威
每一列，都是穿过夏天而来
都穿过了长长的，明亮、而宁静的夏天
车身闪闪发亮——那不是涔涔的汗水
而是夏日清晨的露水
露水中的列车，穿过夏天而来
车上临窗的母亲，打着盹儿
她身边的孩子，在她怀中睡得正香
露水中的母亲，带着露水中的孩子
穿过夏天而来
像我，到来的样子
2023.9.7上午8:44
立场
文/李威
人在时间中越跑越快
一个人遇见了他的来世
他们一块儿喝酒
他们谈得很投机
一个人与他的来世一定谈得投机
一个说“立场要大于是非”的人
他的立场不取决于
当时当地当事
而取决于他的秉性、气质、和品质
因此他和他的来世
立场一定相同
很快，又加入一人
那是他们共同的前生
他们喝酒，很投机
一个说“立场要大于是非”的人
他的立场
其实是他和他的来世、他的前生遇见
一块儿喝酒
谈得很投机
2023/9/20上午8:55
乌云盖雪
文/李威
望着吹笛子的小男孩的
那只小猫
是腹部白毛的黑猫
我们叫它乌云盖雪
蒋雪峰讲述这张照片
是一个早晨
早晨也有乌云盖雪
乌云盖雪的早晨
像暮晚
正如有的时代的开始
正在经历的人们并不知道
有人以为在中途
有人以为在尾声
沉郁地看着窗外雪地上的乌云
但新一页的笛声
已隐约传来
一些后来会反复讲说的事
正在发生
2023.9.19下午15:42
伟大的少数不服从多数
文/李威
1914年10月
德国科学界和文化界发表《文明世界的宣言》
为德国发动侵略战争辩护
鼓吹德国高于一切
全世界都应接受“真正的德国精神”
93个德国有声望的科学家、艺术家、牧师等
在其上签名
爱因斯坦断然拒绝
并在《告欧洲人书》上签名
在这份反战宣言上签名的，连爱因斯坦在内
一共4人
2023.9.7下午15:27
我的诗写得比较重
文/李威
我是神的儿女
因此我写的诗
必然重
必然不同于轻飘飘玩诗的人的诗
因此
我不会关心
对面窗台上的一双白鞋子
的美感
而只关心世间一双笨重脏污的鞋子
走过的路
2023.9.18夜21:31
如我
文/李威
不觉间，已近中秋了
清晨的一杯冰水
换成了温水
甚至滚烫的咖啡
天亮得越来越晚了
在沉静的灯下一口一口啜饮时
窗外枝叶上的
露珠正在凝结
露珠凝结也如我此刻
肺腑温热，甚至滚烫吗
也如我越是暖烫
越是凝结出
一身清凉吗
2023.9.7上午9:52
为什么不赞
文/李威
一友为了向我表明不方便电话
发来一张会场照片
我点赞。友微信说你这也太敷衍了吧
一张会场照片，也赞？
我说，在正规会场
还有正式座牌
为什么不赞
不像我，这两年中只进过一次会场
还是帮着食堂师傅
进去抬饭桶的
2023.9.7上午9:35
深海
文/李威
深海的海水是静止的
“正因为此，才能铺设海底隧道……”
老师讲。我身边，还有美好的同学……
十多年前了，时间流得飞快
我想，静止的深海中
时间一定是静止的
深海活在自己的回忆中，也活在想象中
你能想象，想象也即是回忆的情景吗
它们之间的张力
生出海面上疾速流淌的海浪和时间
以及海岸上广阔的
生生不息的人生，流淌得比海浪还快
2023.9.7上午9:23
我写给口称反对战争却不反对侵略的人的诗只有一个标点符号
文/李威
。
2023/9/18下午16:33
这也是一场战争
文/李威
若问他们支持战争哪一方
他们说：我们支持和平
他们知道：支持和平
是永远正确的答案
他们支持和平，反对战争
却不反对侵略
不反对发动侵略的人
还为其摇旗鼓吹
却反对反抗侵略的人
因为那是一场战争
更反对支持反抗侵略的人
因为那是一场更大的战争
他们如此
却气定神闲：我支持和平
我在9月18日
来写他们
把他们“支持和平”的嘴脸
永留在历史的幕布上
让后世的人们参观——因为
这也是一场战争！
2023/9/18下午15:48
响应
文/李威
来单位做客的大领导
对在座的人吹嘘：
我给稽查部门的人打招呼：
别处罚你们单位了
十几万对你们单位不算什么
但于名声不好
我建议选两个当事员工
当作典型处罚
这事儿就结了
哈哈
片刻之后，面对在场一片寂静
他又发出：
哈哈哈哈
算是对自己的哈哈
的响应
2023.9.18上午9:08
喜读龚盖雄的诗
文/李威
龚盖雄的诗
大开大合洋洋洒洒恣肆汪洋
还有极为重要一点
（也被一些人诟病）：
毫不节制
为什么一定要节制呢
当笑的时候放声大笑
当哭的时候放声大哭……
当笑的时候放声大哭
当哭的时候放声大笑……
也有微笑的时候
真诚地、纯净地、安详地，微笑
——如特蕾莎修女所说：
微笑吧！尤其是在
微笑出来很困难的时候
2023.9.17晨7:23
盐和餐具
文/李威
特蕾莎修女在亚美尼亚的仁爱传教修女会
一天夜里闯进一个持刀蒙面劫匪
“把所有的美元交出来！”
修女：“我们没有美元。”
“把所有的卢布交出来！”
“我们这里也没有卢布。”
“那去给我弄些吃的来！”
修女去给他拿了仅有的面条和罐头
她想得很周到
还给他准备了一些盐和餐具
劫匪拿着食物经过祈祷室
突然转身：你们的上帝肯定不会原谅我！
修女：如果你请求他原谅，他会的。”
劫匪准备离开，出门时又一次
对冻得瑟瑟发抖的修女说：
“你们可以关上大门了。”
但大门被他闯进来时弄坏了
劫匪于是又折回来
用锤子帮修女们修好门
才带着他抢来的食物走了
哦，当然，他也带上了
细心入微的修女
为他准备的盐和餐具
2023.9.16下午17:31
记起了忘
文/李威
山寺外的暮色中
他忽然记起自己忘了
来这世上为了什么
不是记起
自己来这世上为了什么
而是记起
自己忘了
自己来这世上为了什么
记起了自己的忘
他的眼眶，就湿润了
2023.9.15下午17:33
此刻
文/李威
浑圆的落日
停在远方一棵大树遒劲的枝丫中间
群鸟从其上飞过
好似一棵大树抱着落日
望着天空中的群鸟
忘了松手
此刻
人们并不感到奇怪
而是在停顿的黄昏中凝望着远方
认出了久违的鸟鸣
2023/9/15下午15:07
二杆子
文/李威
一个牛皮哄哄的诗人
我几乎不读他的文字
因此直到最近，读别人的诗
才知道他是侵略者的粉丝
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侵略者的粉丝，嘴上说的国家利益是假
身上的痞子气、流氓气、无赖气
与侵略发动者同气相求，才是真
“谁指出我们哪哪不文明
他就硬着脖子说：这是我们的文化”
这是我多年前写的诗，写的就是这种人
诗名叫：二杆子
2023/9/15午12:57
对话
文/李威
狱警：你干嘛打架
同是犯人
你干嘛打他下手那么狠
犯人：他说我今天
穿戴得周吴郑王的
然后就挖苦我
挖苦我也没啥
他竟然说我像
外面那些当干部的
2023.9.10午12:28
不想当厨子的孩子当不了好作家
文/李威
刘震云回忆他还是个孩子的
那个年代
人们不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而是给你发多少你就吃多少
——凭粮票
他们镇上的厨师老孙
是方圆几十里唯一一个吃得白白胖胖的人
一次刘震云的父亲
到老孙的饭馆去赊五个馒头
被断然拒绝
后来父亲就常常被母亲数落：
老刘你还说什么呀
你连五个馒头都赊不出来
五个馒头，成了压在父亲背上的五座大山
年幼的刘震云
立志长大当一个厨子：
父亲来我的饭馆，别说五个馒头
五十个馒头，我都赊给他
20243.9.9下午16:16
我更愿意你夜晚到来
文/李威
他珍藏的一封信上，她这样写到：
我无数次想象过
你突然来到我这安静的小屋
是一天中的什么时候
若是早晨，我们无言的
第一眼对视，一定会长久一些
每个清晨，现实醒来之前
时间都会，停顿一下
若是下午，更像是我无数次想象过的
会面的样子，下午的阳光
让一切看上去更像回忆
——迟到许多年的回忆
但我更愿意你夜晚到来
秋冬时节天早早黑了
你脱下来搭在椅背的外套上
有风尘，也有星尘，纷纷坠落
你的富有，配得上你的奢侈，短暂的小聚
之后的夜路上，一路的星尘都是你的
2023.7.19下午16:23
黑色闪电
文/李威
库普林笔下的黑色闪电
那被小县城中
满满足足浸泡在茶聊、宴请、舞会
满满足足于美食、服装、婚配、头衔、级别、田产、家财……
满满足足于自己是清白的好人
口称信神却不爱神也不爱神所造的人
除了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什么也不信
的那群正派人士
狠狠地嘲笑过的
黑色闪电
真的乍然闪现时
好人们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我相信
黑色闪电
是为了盲人
是为了异于明眼人
用心去看并且信的盲人而闪现
我记起朵渔的诗句：
我们依然没有绝望
盲人将盲杖赐予路人
甚至，那黑夜中递向我的盲杖，就是一道黑色闪电
2023.9.9上午10:04
燕子
文/李威
他服刑在一幢监狱医院的四楼上
他走在铁栅密布的走廊上
铁栅外，带着小燕学飞的燕子
飞翔的高度
刚好与他的头肩齐平
一排排铁栅滑过，他行走
一排排铁栅滑过，他身畔燕子在飞翔
如此近，他几乎
看得清燕子的眼睛
——清澈，明亮，无畏
他忽然想到：燕子
是要我看见，它们的身影穿过铁栅在飞
是要我想到，我的身影穿过铁栅在行走
原来，铁栅
所能禁锢的
只是它自己
2023.9.8上午10:13
昨晚相聚的地方我从没来过
文/李威
在成都生活几十年
也有我从没来过的地方
或许以前来过
只是认不出了
那时是荒郊？是陋巷，亮着昏黄的路灯？
一个年轻人骑单车驶过
他想着写出
很多很多好诗
他以为需用很多年学啊学啊，学成了
然后，坐下来写诗
他还认不出昨晚坐这儿的鲁稚、李文武
也认不出与他们举杯的自己
他不知道写诗
是在烟火中聚散
是散了之后
我和鲁稚在地铁上的旅程，以及
李文武坐在列车上
看秋天的原野在车窗外静静地滑过
2023.9.3晨8:23
花树下
文/李威
这是院角那株
当年疫情封控时
两只饥饿的流浪猫
在下面玩耍过的花树
一朵小花落在一只猫的头上
即便是饥饿的流浪猫
也会有小花落在它头上
如今树下一地落花，不见猫
这儿也是我曾经与人告别的地方
我们不知道
有没有小花落在我们头上
极可能有过
即便是分别中的人
也会有小花落在他们头上
2023.9.7晨7:55 |
发表于 2023-9-27 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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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27 17:31
发表于 2023-9-28 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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